從莊園向市區的這一路,呂其蓁無法再想別的事。
一個瞬間反復在她腦海中回閃,那是赫斯塔從人群中向她投來一瞥,而后向她走來。
事情開始變得復雜…復雜,但清晰。
她感到一個新的囚籠從天上落了下來。
“其蓁?呂其蓁?”駕駛座的佐伊通過后視鏡看向她,聲音帶著不滿,“你怎么想,可以嗎?”
呂其蓁茫然抬頭:“什么?”
“今晚我們不去酒店了,恩黛查到那邊有幾家電影院有午夜和凌晨場,我們看完《匕首與鞘》之后可以直接去看別的電影,就這么一直看到明天早上,再開車回來。”佐伊又重復了一遍,“你吃得消嗎?吃不消就恩黛陪你回去,我帶加荷多蕾還有克洛伊走。”
“…啊我自己去酒店就可以。”呂其蓁有些后知后覺地回答,“明天我們再匯合——”
呂其蓁還沒有說完,佐伊已經發出了一聲焦躁的倒抽氣。
“佐伊之前已經解釋過了,”恩黛連忙回過頭,“赫斯塔說,整個過程里我倆不能讓你們任何一個人落單,所以如果你去酒店,我也必須跟你一塊兒走——你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呢?我還沒有買票,你可以挑幾場你喜歡的。”
“…年紀到了。”呂其蓁有些尷尬地喃喃,“現在熬不動夜。”
“哈?”佐伊皺起眉頭,“你多大啊?”
“二十六。”還不等呂其蓁回答,加荷多蕾就笑哈哈地替呂其蓁給出了答案,“但完全看不出來是不是!”
“二十六也不叫年紀大吧!”佐伊道,“而且——”
行李袋里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響動,緊接著克洛伊從里面拉開了拉鏈,露出半張臉:“二十六還不大啊,她都說了她要去酒店休息,你們沒聽到啊?還要她怎么說?”
佐伊額邊浮起青筋:“行李袋里的人不要說話,小心一會兒過收費點的時候被抓下去。”
呂其蓁再次笑了幾聲,試圖圓場。
“…也可以啦。”她看向恩黛,“午夜場都有什么電影,給我看看?”
恩黛將手機遞過去,并開始興奮地解釋她和佐伊為什么早就想這么試試。呂其蓁看著屏幕,其中恰好有幾部她少年時期看過的愛情電影,每一部都帶著她和戀人的回憶。
“都挺有趣的,”呂其蓁把手機遞了回去,“你們選吧,我都行。”
行李袋里傳來克洛伊的聲音:“我也要看!”
她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接過手機,一旁加荷多蕾也靠過來,好奇地盯著恩黛的手機屏幕。
呂其蓁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
當她們的車通過最后一處收費站,克洛伊終于從行李袋里鉆了出來。幾人討論著一會兒去哪兒吃晚飯,克洛伊如數家珍地講了七八個館子,佐伊在查過人均價格之后逐一否決,惹得克洛伊大為不滿。
最后眾人直接推門進了一家路邊的薯條店,恩黛點了所有種類的漢堡,并以“就算吃不完也可以打包帶走”的理由安慰了瞠目結舌的同伴。
呂其蓁沒怎么加入交談,但她的手機屏幕一直在亮,加荷多蕾留意到了這一點:“誰一直在給你發短信嗎?”
“…我男朋友。”呂其蓁低聲道,“他問我是不是進市區了。”
加荷多蕾朝呂其蓁望了一眼——之前她一直喊她對象“未婚夫”呢。
“他怎么知道?”
“不知道,”呂其蓁看起來仍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就是猜的吧——”
話沒說完,佐伊伸來兩根手指,把呂其蓁的手機夾了過去。她飛快打開幾個頁面,關掉了一些選項,而后重新把手機推回了呂其蓁面前:“你基礎設置里一直在和某個特定用戶共享地理信息…這個賬號是他的吧?”
呂其蓁低頭看了一眼,皺起了眉:“…是。”
一旁克洛伊發出一聲驚嘆:“好浪漫啊。”
佐伊挑眉看了克洛伊一眼,而后再次望向呂其蓁:“我剛關掉了,要是覺得‘浪漫’你可以再打開。”
“不用…”呂其蓁把手機放回了口袋,“我都不知道他給我設置了這個。”
恩黛十分好奇:“你男友平時可以隨便碰你手機嗎?”
呂其蓁聳肩:“對,我們之間沒有什么可隱藏的。”
“哇喔,”克洛伊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比你大——是不是!”
“比我大一歲,比我高兩級,”呂其蓁回答,“我們初中認識,高中的時候在一起的。”
克洛伊笑出了聲,當即作出了一番推演。就好像呂其蓁的戀愛經歷有她親身參與,她不僅說出了大致的過程,還擅自加上了許多細節。
呂其蓁望著一旁年輕的朋友,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因為克洛伊真的說得大差不差,一段典型的校園戀情該有的,她的愛情中全都有:譬如早期從錯題指導跳到哲學討論的深夜短信,在走廊擦肩而過卻沒有人主動打招呼的沉默遲疑,做社團志愿活動總是被分在一組但誰也沒有點破這是什么緣故…
再往后進入大學,她跟著他的建議選社團,畢竟他更有經驗,熟悉所有章程,在呂其蓁自己對一切還懵懂的時候,他已經對學校的規則有了自己的認識。從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起,一方扮演“經驗者”與“引導者”的角色,另一方面則是在“被照顧”和“適應中”的位置打轉。
總結起來其實很簡單:一個聰明女孩兒,無意中挑了一個值得信賴的男朋友。
“所以確實是他追的你!”克洛伊滿意地拍手,“怎么確定關系的?”
“他畢業的時候作為學生代表演講,最后致謝的時候不點名不道姓地感謝一個女生——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啦。”
即便許多年過去,舊事重提時,呂其蓁仍不由得淡淡微笑。
高位上的人特意為你留下一個空白、等你自己上前填寫…那種在不經意間被目光聚焦、在所有人面前被“隱約指認”的時刻,她始終難以抵抗。
這一刻,呂其蓁又想起了下午與赫斯塔的分別,她不由得驟然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