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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思念

  這天傍晚,尤加利醒了過來。

  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醒來的時候一天就要結束了。她有些懶散地翻過身,聽見窗外傳來一陣喧囂。她往外看了一眼,發現是鐵錫牽著兩匹馬從遠處經過,一些孩子圍在她身邊,時不時發出笑聲。

  尤加利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直到鐵錫消失在幾個草垛后面,她才回過神來,開始洗漱。

  馬場離赫斯塔選定的主屋很遠,但離特里昂在種植園里的豪宅很近,她聽萊凜說過那里長期住著一些宮人,負責照料和看管皇帝留在這里的動物和物品。

  尤加利換上靴子,推開了門,迎面走來的黎各提醒她快到飯點了,又問她要去哪兒。尤加利語焉不詳地答了句出去走走,就快步踏進了農場的夜色。

  一走上主路,她就看見了鐵錫和馬匹的背影,鐵錫正站在路邊和幾個農人聊天。尤加利試著追了兩步,但幾乎感受不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有所縮短,她舒了口氣,又恢復了原先的步速,然而也不知道為什么,前面的鐵錫忽然轉過了頭。

  這下尤加利不得不加快腳步了。

  兩人相差十來米的時候,鐵錫主動向尤加利揮了揮手。

  “你好。”尤加利用十四區語開口。

  “晚上好。”鐵錫也用十四區語回答,“吃完飯了嗎?”

  尤加利搖了搖頭,她終于走到了鐵錫身旁,目光始終落在那兩匹馬上。

  “這是肉桂,”鐵錫摸了摸其中一匹栗色馬的脖子,而后又看向另一匹小一些的黑馬,“這是西風。”

  鐵錫把肉桂的韁繩分出來,交到尤加利的手上。

  兩人并排而行,進了馬場,幾個身著紅白制服的男人正騎著馬在橢圓形的大跑道上漫步,鐵錫已經記住了這里大部分馬兒的名字。兩匹正在小跑的白馬分別叫鉆石、珍珠,一匹在路邊休息的黑棕馬叫頑皮,一匹正在被梳理毛發的黑馬叫好奇者,它旁邊站著老得不能再老的路德維西三世——是一匹沉默寡言的花馬。兩只小馬駒正被馴馬師趕回馬廄,它們分別叫微風和硬幣。

  “給馬命名一般都是這幾種套路,”鐵錫道,“要么根據顏色,要么根據性格。”

  尤加利看向鐵錫身邊的黑馬:“…那西風是什么意思?”

  “因為她的性格就像西風一樣讓人捉摸不定。”鐵錫道,“咱們現在先送她們回馬廄。”

  尤加利根在鐵錫身后,有樣學樣地操作。肉桂是一匹非常溫順的母馬,今年十歲,按馬二十五歲的平均壽命來看,它正值壯齡。在馬場工人的幫助下,肉桂順利地進了自己的隔間。尤加利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轉身去不遠處找鐵錫——西風那邊好像沒有那么順利,尤加利已經聽見了小馬有些焦慮的馬嘶。

  果然,另一個隔間,西風抗拒地朝后撤退,試圖掙脫著鐵錫手中的韁繩,無論鐵錫怎么做,這匹年輕的黑馬都不配合。它不斷頓腳,發出威脅的長嘶,似乎已經處在憤怒邊緣。

  最終鐵錫只能先退出去,并牢牢鎖下了門。

  “這也是用來治療的馬嗎?”尤加利問。

  “現在還不是,”鐵錫道,“是朋友托我照顧的馬…”

  “它看起來好瘦。”

  鐵錫嘆了口氣:“是啊,不太肯吃東西。”

  “為什么?”

  “應該是因為和她一起長起來的幾個姐妹都去當賽馬和陪行馬了,她有點孤單。”

  “什么是…陪行馬?”

  “用來安撫賽馬的馬,”鐵錫道,“比方說我們現在要把一匹馬運到第一區,一路上要轉卡車、火車、飛機…會非常顛簸,賽馬很容易應激,為了安撫它們,馬場就會配上一些性情溫和的陪行馬跟著賽馬一起上路。”

  鐵錫望著西風的單人馬廄,順手從腰間掏出了煙和火機。

  “半個月前她最后一個姐姐啟程去了第一區…本來不能這么搞的,畢竟馬是群居動物,但…”鐵錫輕輕聳肩,“她訓練上沒什么天賦,性格也不溫順,我朋友也不太能顧得上她。”

  “它多大了?”

  “四歲。”鐵錫道,“很年輕呢。”

  “…是我的同齡人呢。”尤加利喃喃。

  “什么?”

  “沒什么…”尤加利搖了搖頭,“就是覺得她很可憐,和熟悉的姐妹分開已經很痛苦了吧,現在還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里生活…”

  “是啊,離開熟悉的環境總是很痛苦的,分離本身就可以是一種創傷,”鐵錫看著馬廄里仍在到處走動的西風,“對人來說是這樣,對馬就更是了。”

  “人還好,”尤加利低聲道,“畢竟人的出走是自己的選擇…”

  “是自己的選擇也不意味著就沒有負擔。”鐵錫輕聲道,“我到現在偶爾都會夢到小時候在兩頭望待過的草場呢。”

  尤加利微微張口,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斑葉。這么多天以來她幾乎從來沒有想過媽媽,但此刻她忽然淚如雨下。

  如果媽媽知道她這段時間的經歷,她會說什么,做什么呢?尤加利十分確定,斑葉會沉默一會兒,然后開始數落她活該,并催促她趕緊回去。如果此刻斑葉就站在這里,她說不定說兩句話就會過來揪自己的耳朵。

  但即便如此,尤加利仍然想她,這一刻她想媽媽想得心痛,除了流淚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尤加利不愿讓鐵錫洞察到自己的異常,她平復著呼吸,盡量不發出聲音。

  一陣夜風吹過,在昏暗的光線里,兩人聽見西風躁動不安的蹄子漸漸安靜下來,這匹剛剛度過童年期的小馬停馬廄邊緣,從木欄的間隙中向外張望。

  望著這匹年輕的黑馬,尤加利忽然意識到,也許此刻她思念的并不是斑葉,她是在想一個抽象的媽媽。

  鐵錫起身要走,尤加利仍蹲在原地。

  “你不走嗎?”

  “…再待一會兒,”尤加利輕聲道,“可以嗎?”

  鐵錫剛要答不行,忽然瞥見了尤加利臉上的淚光。她拿起剛才一直沒點的煙:“那我出去抽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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