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利微微張口,雙手拿起檔案表。
這張表已經填好了她的所有信息,就連右側的照片欄也已經貼好了一張一寸身份照。
“你為什么…”她看著表,又看向赫斯塔,“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
“我曾經坐過一艘船。”赫斯塔道,“在那艘船上,所有人都在玩一個游戲,不是什么很有趣的游戲,但所有的女乘客都有第二次機會,違規了可以無視,犯錯了會被原諒,怎么樣都行…我來十四區之后常常會想起那艘船。”
赫斯塔笑起來:“有女巫在,小貓就算被吃掉了也可以復活。”
尤加利也笑了,她低頭擦去眼淚:“給我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你沒有幾天時間了,你只有二十分鐘。”
尤加利一怔。
“今天去松雪原的末班火車六點半的時候開,”赫斯塔看了眼表,“我明早的飛機,先飛平京,然后從那邊去十二區,尤加利,如果這次你不肯跟我走,我們往后就不會再見面了。”
“…但我的衣服,我的證件——”
“路上買,”赫斯塔道,“所有證件都按掛失重辦,你只需要帶上你的人。”
尤加利瞳孔震顫,久久沒有說話。
“你考慮一下,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好處,但現在十二區是什么樣你應該也能想象,那邊畢竟不是橘鎮或者松雪原,聽說現在還在流行黑水病,一旦離開城區,隨時有叛軍或土匪出沒…客觀來說,非常危險。”赫斯塔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愿意走,就出來,不愿意的話,我到了時間會自己離開。”
赫斯塔信步走向柜臺結賬,而后消失在玻璃門外。
尤加利看向桌上的表格,感覺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在這個略有些昏沉的傍晚,在許多人的歡聲笑語間,她驟然發現自己又一次站在命運的路口。
尤加利想起了許多人。
起初是媽媽,后來是妹妹和弟弟,然后是幾個很久沒見過面的表姐和堂姐。
她想起了橘鎮的公寓,想起了廚房門上的那個窟窿,想起山頂的灶間,想起蒸騰的水汽里與成曉淑談起未來…
這些畫面像濃霧一樣慢慢聚集,最后變成她自己。
桌上的吊燈打下一束橘色的暖光,映在透明的塑料筆身上,把它照得如同水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車內,所有人都望著赫斯塔的手機倒計時。
隨著一聲叮響,六點二十到了。
赫斯塔看向咖啡館的大門,一些零散的顧客進進出出,但始終沒有尤加利的身影。
十一高舉了雙手:“她沒有出來!我們可以走了!”
俞雪琨看了赫斯塔一眼,發動汽車。
六點二十二。
尤加利突然抓起了表格向外奔去,她跑得這樣急,仿佛兩腳如果不能飛快跟上,她的整個上半身就要栽倒。
她沖到街上,左右張望,沒有在傍晚的街道里看見赫斯塔的影子,她沿著道路的順行方向一路狂奔。
“簡——”尤加利大聲疾呼,幾乎要把心和肺一起喊出來,“簡——!”
她身后突然響起了連續的汽車鳴笛。
尤加利回過頭,見赫斯塔半個身體探出車窗:“這邊。”
她連忙往回跑,赫斯塔已經幫她打開了車門。
“你們沒走?你們怎么沒走?”
“不是說了嗎。”赫斯塔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永遠有第二次機會。”
上車后,十一大聲嘲笑著尤加利滿臉通紅的模樣,尤加利無暇理會,突然的狂奔讓她心口有些疼痛,此刻更多了一陣耳鳴。
她喘著粗氣,調整著呼吸。
汽車駛入車道,透過車窗,外面是玫瑰色的晚霞。
十二區,埃芒里亞。
一座第三區風格的瑰麗宮殿坐落在市區,一群穿著第三區憲兵隊制服的男人在外巡視。一個身著正裝的中年人步履翩翩地穿過明亮的長廊,在一眾皇帝與政治家的半身像前快步走過,來到一道厚重的木門前。
門口的秘書早就起身相迎,兩人打過招呼后,他為中年人開門。
“總督大人,特里昂男爵來了。”
正在茶幾邊喝茶的老人抬頭看了來人一眼,中年人已經快步走近,兩人親吻了對方的兩頰。
“你看起來很高興,有什么好消息嗎?”老人問。
“您沒有看AHgAs昨晚送來的執行官候選人嗎?”
“看過了,都不太合適。”老人冷淡地回答,“我之前在第九區和奧洛拉共事過,她在第九區和第六區都做過臨時執行官,這人不但眼光敏銳,手段也強硬,不適合處理十二區的事務;肯黛有十二年的準宜居地管理經驗,也知道怎么和一些武裝組織打交道,所以也不太可能配合我們;維克多利婭在這方面倒是沒什么經驗,但我之前在一個表彰會上和她見過一面,這個女人天性難纏——”
“看來您還沒有看過她們昨晚的更新?”
“怎么了?”
“出現了一位非常合適——可以說是絕對適配的人選。”
老人起身要回辦公桌,中年人已經將一打簡歷遞了過去。
“是嗎,給我看看,履歷夠長的呀…”那人取出眼鏡,皺緊了眉頭,“哦?才二十一歲?”
“是的,很年輕,”另一人聳肩,“通常情況下,年輕意味著很多事情…”
老人發出一聲理解的輕笑。
“而且我查過了,她過去沒有任何行政經驗,從十二歲第一次參與水銀針特別行動開始,就一直在戰斗序列,以如您所見的作戰頻率執行各種任務。”
“…這種工作密度,她從來不休假吧。”
“休得少,一向指哪打哪。”
“服從性不錯。”老人微笑著道,“她什么來歷?”
“您看履歷也就知道了,她不太有時間在內部搞聯絡。在水銀針的上層人物里,和她有往來的幾乎就只有千葉真崎一個人——千葉是她的監護人。”
“還好千葉已經死了,不然還是有點麻煩,”老人輕聲道,“她和千葉關系怎么樣?”
“就是水銀針里普通的‘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的關系,您也了解千葉,她那樣的女人當不了媽媽。”
老人發出一聲被取悅的低笑。
“而且還有一件事,您也必須了解,就是前年年底,她曾在執行某個任務的過程中出現精神問題,當時情況甚至嚴重到只能靠輪椅出行。為此,她去年夏天被帶到了十四區療養,我猜想水銀針那邊本來是想讓她在十四區直接退休的。”
“那她為什么會進入執行官的候選池呢?”
“因為有人為她寫推薦信。”
“誰?”
“索菲·莫利。”中年人輕聲道,“我也附在簡歷里了,您看看,最后一頁。”
老人發出一陣連續的笑聲,他摘下眼鏡,隨手將簡·赫斯塔的簡歷丟在了茶幾上。
“好,就是她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