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成人聲沉默了片刻,而后以同樣冰冷的語調開口:
“第二個選擇,你將參與一個榮譽項目,幫助第三區政府的機構或個人增強他們的計算機安全,完成以后,AHgAs與第三區聯合政府會視項目完成情況給予你一定嘉獎。”
肖恩愣住了——他忽然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第一個選項只是用來恐嚇他的,他必須選第二個。
肖恩的眼睛涌出淚水。
代價是什么呢。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僅僅只是…幫助他們,增強計算機安全…而已嗎?”
“如果后續還要做什么,我們會通知你的,你執行就好。”合成人聲毫無起伏,“同意的話就點頭,我們會采集指紋并錄制承諾書。”
肖恩按照指示,哽咽著對著鏡頭說了一大段承諾。
與此同時,他也十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那個退去第三區宜居地做普通人的美夢,也許已經永遠地破碎了。
當肖恩再次回到預備役基地的時候,這里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迦爾文已經經歷了他的第一次外出實戰——并不是他們以為的對抗螯合物,畢竟這里是宜居地,不會有那么多螯合物供水銀針抓捕,而荒原上的戰斗意外又太多,并不適合新人,所以迦爾文第一次實戰的對手,是人類中的犯罪分子。
他成功從一群綁匪手中解救了人質,甚至沒有開啟子彈時間。
相比較而言,肖恩要消沉得多。
基地要求他開始準備宣講的大綱,一個長度在6周左右的基礎安全課,屆時他需要去到譚伊市政府大樓,親自為那些要員講課。
借著備課的理由,肖恩徹底閉門不出了。基地的心理援助對他毫無用處,以前他有一千一萬種方法把那些準備傾聽的咨詢師唬得團團轉,現在他沉默以對,一言不發——這些人懂什么呢?以為張開一副自以為是的寬厚肩膀,就能讓所有人都安全降落了么。
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迦爾文不在的時候,他白天睡覺晚上工作,等到迦爾文回來,他又被強制糾正了作息。
不過肖恩選擇晝伏夜出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他要避開赫斯塔。
這并非是什么強制條例,而是他必須這么做。好幾次在睡夢中,赫斯塔成了他的夢魘。她總是冷不丁地出現在夢中某個拐角的路口,肖恩一見,拔腿就跑——然而走廊的另一頭往往還站著一個螯合物。
這個噩夢以各種各樣的形式重復,但有些東西永遠不變:一邊是赫斯塔,一邊是螯合物,兩邊同時迫近。
與此同時,赫斯塔的問詢如魔音貫耳。
——你在憤怒什么,恐懼什么?
——你為什么盯上我,刁難我?
——你在我身上看見了什么?
肖恩一個都答不出來,只能一身冷汗地驚醒。
某天晨起刷牙,肖恩突然又想起這幾個問題,他再次感到一陣無由來的痛苦,好像被人悶頭打了幾棍子。
他脫力蜷坐在馬桶上,手里的牙刷卻仍在用力地刷洗著牙齒和牙齦,直到刷得滿口是血。
他心里突然浮起尖銳的恐懼——赫斯塔在走廊上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肖恩回到鏡子前面,看著眼睛漲紅了的自己。
他想起以前自己對未來生活的幻想,臉慢慢猙獰。
我配嗎?
我不配。
他靠近鏡面,與自己四目相對。
我只配…活在臭水溝里。
臨近九月,梧桐的葉子已經慢慢轉黃,八月的最后一周是所有預備役的公共假期,他們在這一周里不會被安排任何訓練,一小部分人能被外面的親友接回家團聚,剩下的可以在基地里自由活動一周,隨便做點什么。
肖恩仍舊無精打采,但在迦爾文的強烈要求下,他還是在某個上午磨磨蹭蹭地出了公寓門,和迦爾文一起去食堂吃飯。
肖恩想著自己的事,腦子完全放空,他看著樹葉打著旋兒從枝頭降落,或是快速計算那些路邊車牌上的數字之和。
這一路他漫無目的地跟在迦爾文身后,基地食堂的自助他確實好久沒有吃過了,但他也不太想念。
他像從前一樣拿了餐盤,打了一些肉、菜和水果,最后用小盤子撿了兩塊面包,端去微波爐里熱。
面包在微波爐里轉了幾十圈,肖恩就這么看著它發呆,直到它“叮——”了一聲,他伸手去拉微波爐的把手。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他的余光。
赫斯塔和莉茲、黎各幾人一起從食堂深處往外走。
夢中的恐懼照進現實,肖恩頓時繃緊了神經,他突然覺得有點腸胃痙攣,有點想吐,有點喘不上氣,甚至還有點耳鳴。
所幸,赫斯塔似乎只是往他這里看了一眼,沒有絲毫停留地…離開了。
肖恩的額頭滲出了汗水。
“格蘭古瓦,你東西好了。”站在肖恩身后排隊等用微波爐的人提醒了一句。
“哦,好。”
肖恩反應過來,他左手拉開微波爐,右手去拿里面的盤子。
然而,他突然發自己的右手舉不起來了。
他皺緊了眉,一下沒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情況——也許是仿生手臂出問題了?
肖恩突然覺得很尷尬,他打算不要面包了,直接走人,然而直到他試圖往旁邊撤,他才發現自己的左手仍牢牢握著微波爐的把手,根本取不下來。
“怎么了?”后面的同學又問。
肖恩的臉一下漲紅了,他揮動右臂,試圖用已經失靈的右手強行抵著門,好把左手硬拽下來,然而這么做的后果卻是整個微波爐瞬間被他拽翻在地,里面裝著的面包、盤子,以及微波爐的玻璃底盤全都摔在地上,一陣碎裂聲驚得所有人都回過頭往這邊看——
可那個開著門的微波爐,仍然緊緊被肖恩的左手緊緊攥著。
肖恩瘋了一樣地咆哮著,他把微波爐用力砸在地上,所有他身邊的人瞬間散開,所有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他。
“肖恩!肖恩!冷靜下來——”
迦爾文終于跑來,他從身后緊緊抱住了肖恩,牢牢鉗制住了他的行動。
肖恩掙脫不開哥哥的手,最后只能放聲大哭。迦爾文試圖安慰,但始終不得其法,直到肖恩哽咽低語,“卡爾…我…我昨晚…忘記給手臂充電了。”
迦爾文怔了怔,他輕輕拍了拍肖恩的肩膀。“沒事,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