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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過去

  在半夢半醒之間,赫斯塔隱隱感到有什么東西在啄自己的肩膀,就像初秋時被風吹落的枯黃葉片輕輕砸在身上,她有點兒分不清這感覺是來自夢還是真實,直到那輕微的疼痛撞上了她裸露在外的左手。

  紙尖在皮膚上戳出一個淺淺的紅點,赫斯塔猛地醒來,才一直起身,身上一堆紙飛機嘩啦啦跌落,不遠處,安娜正不慌不忙地送出手里的最后一架紙飛機,這一次,赫斯塔試圖去接,勉強接住了。

  她把飛機輕輕丟在地上,“…您幾歲了,還玩這個?”

  “幾歲都可以玩這個,折紙不犯法。”安娜笑瞇瞇地看著她,“你在看《起源》?”

  “嗯。”赫斯塔將懷里的書合了起來。

  “看到第幾章了?”

  “…就開頭。”

  安娜雙眉微展,像是早猜到了這個結果,赫斯塔從中感到些許輕視,她更加理直氣壯地抬頭回望著安娜。

  “如果有一本書,你知道它多半值得一看,但每次拿在手里都讀不進去,你知道這說明什么嗎?”

  “…說明我狀態不好。”

  “說明你沒到讀這本書的時候。世上被時間檢驗過的好讀本多著呢,先去看看別的怎么樣?”

  “你不明白,”赫斯塔垂眸望著《起源》略顯殘破的封面,“這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

  “嗯哼?”

  “許多…該談的話,沒有談,”赫斯塔不再望著安娜,每一句話都像是說給自己,她停頓許久,心緒仿佛也隨話語一道飄遠。

  “但錯過就錯過了,不會再有明天。”

  身后的木門傳來一陣輕響,赫斯塔轉過頭,見零重新踏進了房間,她手里提著一個冷溫箱和一個未使用的黃色醫療廢物袋。

  “我回來了。”零將冷溫箱放在赫斯塔身旁的小矮桌上,“需要我幫你注射嗎?”

  “…謝謝。”

  在零的幫助下,赫斯塔脫去了外衣和右側襯衣,與此同時,一連串觸目驚心的新疤也暴露在安娜的面前——這些疤痕沿著皮紋的走向盤亙在赫斯塔的斷臂和胸口,僅僅一瞥,安娜幾乎可以想見先前裂隙狀的新鮮創口。

  “這些傷,是你在上一個任務里留下的嗎?”

  “不是。”赫斯塔輕聲道,“應該都是我自己搞的…我記不太清了。”

  “在發病的時候?”

  “嗯。”

  “有在好好服藥嗎?”

  “現在有。”

  “現在有,”安娜重復了一遍這個回答,“那看來之前沒有?”

  赫斯塔沒有應聲。

  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在赫斯塔的右臂外側,帶來一陣突如其來的涼意,她側目望向零拿著針管的手——盡管零看起來如此年輕,她的動作卻非常嫻熟。

  “你上一次打狂犬疫苗是什么時候?”零問。

  赫斯塔努力回憶,“大概…一年半之前。”

  “那之后還得再打兩針。”零低聲道。

  完成注射后,零拔出針頭,將所有一次性工具全部丟進了黃色廢物袋。

  肌肉注射的酸脹感后知后覺地傳來,赫斯塔稍稍活動手臂,開始單手給自己穿衣服。

  “我很好奇,”安娜單手撐著下頜,“發病是什么感覺?你現在難以長時間行走、容易疲憊…也都是你的病帶來的癥狀嗎?”

  “不是,這些都是藥物的副作用,理論上說,徹底停藥以后,過段時間就能恢復。”

  “有意思,”安娜若有所思地看向別處,似乎在思索,“我聽說過你的情況,那個致病的扳機點…”

  “千葉小姐告訴你的嗎?”

  “不是。”

  “無所謂,”赫斯塔低聲道,“我現在也常常想起去年冬天的事…我努力過了,但人就是不可能事事都料定,我知道的。”

  赫斯塔的坦率讓安娜稍稍有些驚訝。

  “既然你已經試過強行停藥了,那感覺如何?”

  “很好,”赫斯塔輕聲道,“想事情更容易,手也不會發抖,每天清醒的時間能超過十四個小時…總之各方面都很好,就是想死,特別想。”

  “控制不了?”

  赫斯塔一邊思考著回答,一邊慢條斯理地系著自己的紐扣,系到一半,她忽然發現所有扣子都往上偏了一格,于是又重新開始解扣。

  “一開始有過一些幻覺,覺得有什么蟲子在啃我,不過持續時間不長,”她輕聲道,“然后是一些強迫性思維,比幻痛好一些,不過也很麻煩,比方說看到護士手里的筆就想拿眼睛撞過去,看到打碎的玻璃碎片想偷偷藏一些回去吃…

  “基地的醫生教了我一些方法,比如放任這些想法從腦海里飄過去,不要對抗,剛開始確實有點作用,但效果也不持久。”

  “后來呢?”

  “后來我們試了十來種藥吧,醫生們找到了對我副作用最少的組合,但服藥以后還是會變成廢人…所以過了一段時間我就偷偷把藥停了。”

  “那些強迫性思維又回來了嗎?”

  “嗯,比之前更強烈。”赫斯塔輕聲道,“基地已經把所有風險物品都拿走了,她們也盡力了,不過一個人真的想死的時候,她總是會發現周圍到處都是工具…我知道那樣不好,每次這種念頭上來的時候,我會用自己的辦法克制。”

  安娜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和右臂,“所以你的那些傷…”

  “疼痛比較容易讓人清醒過來。”

  “確實。”

  赫斯塔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她又一次回想起好幾個糟糕的夜晚。在那些夜晚,發生的事情總是驚人地相似——當她回過神,自己已經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圖蘭緊緊地擁抱著她,或者說鉗制著她,令她動彈不得。

  血腥味彌散開來,圖蘭更咽地喊著她的名字。

  盡管這一切隨著雅尼發現赫斯塔在偷偷吐藥而結束,但在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那些場景也還是偶爾化作夢魘,讓赫斯塔在午夜驚出一身冷汗。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

  赫斯塔的每一句話都和她手里的動作一樣慢,在系好領口倒數第二顆紐扣以后,她捋平了衣角的褶皺。

  “現在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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