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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碼頭

  赫斯塔將信將疑地聽著,直到對方說出“前天的松雪原日報”,那一點帶著憧憬的懷疑,迅速在怒海的波濤中熄滅。

  “…你們,你們,”赫斯塔咬著牙齒,聲音幾乎發抖,“原來是你們幾個…”

  “哦,看來你已經讀過前天的報紙了?”電話一頭的口吻多出了些許驚訝,“怎么你聽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們詆毀赫斯塔人在宜居地里的名聲,還指望我——”

  “這怎么會是詆毀?簡,我們稀釋了赫斯塔族紅發在宜居地里的稀缺性,”電話那頭傳來卡嘉夫人氣定神閑的聲音,“當它變得不再罕有,就不會有那么多年輕的赫斯塔女孩被送到米哈伊洛這種人手里了——爛大街的東西在金字塔頂往往賣不出價,這一點很難理解嗎?”

  赫斯塔聽得怒火中燒,那種與安娜對峙、且處于下風的感覺又回來了。

  “你還認識米哈伊洛?”

  “我認識的人多了。”

  “…好一個,禮物。”赫斯塔強忍著憤怒,竭力讓自己聽起來云淡風輕,“送我這樣一份大禮,你們想讓我怎么報答?”

  卡嘉夫人笑了起來,“那就來和我下一盤棋吧,聽起來你棋藝應當是有進步了。”

  “什么時候?”

  “等我回來,我會約你。到時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說。”

  “你先透點風。”

  “你不會想在十四區待一輩子的,對吧。”

  “那可說不準。”

  電話另一頭再次傳來笑聲,“你不會。到時候,有人會竭力勸你返回第三區,因為那樣安全,你可以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繼續做你最熟悉的工作…但你知道你最應該去的什么地方是哪兒嗎?”

  赫斯塔微微瞇起眼睛。

  “十二區。”卡嘉夫人說道。

  “為什么是十二——”

  電話另一頭傳來忙音。

  入夜,丁雨晴一個人回了家。

  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遇上丁貴生在客廳里倒水。昨晚鬧了一夜,今日丁貴生睡了一整天。夜里醒來,他餓得有點難受,但一種莫名的惱火讓他一直沒有點外賣,他忍著饑餓等徐如飴回來,打算拿這件事埋怨埋怨她。

  此刻,父女倆彼此看了一眼,丁雨晴垂下目光,沒有打招呼。

  在她推開赫斯塔的房門前,丁貴生搶先說了一句“回來了?”,聲音嘟嘟囔囔,像還帶著余怒。

  丁雨晴“嗯”了一聲,隨即把門合上。

  客廳里又只剩下丁貴生一個人。丁貴生本能地想要發火,然而那股熟悉的火氣卻沒有竄出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已經燃盡了煤的爐灶,這會兒有點兒力不從心。

  昨晚丁雨晴和徐如飴的爭吵聽得他十分錯愕,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小女兒會天天在妻子身邊吹“離婚”的風。他還記得丁雨晴剛出生的時候就那么一點點大,整天趴在徐如飴懷里,自己隨便逗逗就大笑不止。

  雖然小晴偶爾也有不聽話的時候,但只要他一亮巴掌,小晴往往立刻就乖順了…像昨天夜里那樣歇斯底里的樣子,丁貴生也是第一次見。

  那股過于熾熱的怒火讓丁貴生突然意識到丁雨晴已不再是個孩子,與此同時,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衰老。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恐懼。

  房間里,赫斯塔正在寫日記,她聞聲回頭,見丁雨晴雙眼通紅地望著她。

  “怎么了,”赫斯塔站起身,“…是剛和徐女士談完話嗎?”

  “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

  丁雨晴輕輕呼了口氣,她整個人倒在赫斯塔的床上,“…我想和你聊會兒天。”

  赫斯塔合上本子,“你說。”

  丁雨晴望著天花板,眼淚不斷從眼眶里涌出來。

  赫斯塔將桌上的紙抽推了過去,但丁雨晴沒有動。

  “你知道嗎,她真的想過逃走,”丁雨晴的聲音幾乎只剩一點氣息,“在生下我姐以后,她有過一個筆友,她們每周都通信,什么都聊,那是個大她一輪的姐姐,之前一直在第三區定居,我媽為她寫過一套組曲…”

  赫斯塔陡然想起上次從閣樓翻出來的琴譜。

  “你是說苗苗之前——”

  “對,就是那本琴譜,”丁雨晴小聲道,“我媽本來想寄給她的朋友,但對方說這太珍貴了,怕路上遺失,說好等見面的時候親自聽她演奏。”

  “…她們見面了嗎?”

  丁雨晴的呼吸再次被眼淚打斷,許久以后,她低聲道,“她們約好一起離開十四區,去第三區生活,那個女人直接把她的全部證件都寄到了我媽這里,讓我媽代買船票,我媽去了,但…約見的那個清晨,我媽走到了碼頭,又反悔了,她丟掉了自己的包,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家…她說那是春末夏初的時候,那一天突然很冷,她感覺那可能是一個預兆。”

  說到這里,丁雨晴微微張口,她轉頭,看向書桌旁的赫斯塔。

  “簡,你知道她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上船嗎?”

  赫斯塔悲傷地望著她,什么也沒有說。

  “因為,在登船的前一周,她發現她有了我…已經一個多月了。”

  赫斯塔目光微垂,仍然沉默著。

  “雨晴,這不是…嗯,這不是你的——”

  “我知道,”丁雨晴低聲說,“她沒有想怪我,我也知道自己沒有責任,但…”

  丁雨晴深深地吸了口氣。

  “徐女士現在還想去第三區嗎?”赫斯塔輕聲道。

  丁雨晴搖頭,“我問過了,她說,‘人的勇氣是有限的,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力竭了,再往后也不是不能再做,只是再沒有那種念頭了。’”

  昏暗的房間,丁雨晴皺緊了眉頭,她望著天花板上朦朧的光暈,“簡,我好害怕啊…有一天…將來,某一天…我也會像我媽媽這樣嗎?”

  更多的眼淚從丁雨晴睜大的眼睛里流下來。

  “累了,倦了…沒有力氣,然后就,再也沒有別的念頭,你知道嗎,我現在——”

  “我也給你開一張一百萬羅比的支票,好不好。”赫斯塔低聲說,“你現在就拿著這筆錢,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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