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丁嘉禮分別的地方是個轉角。丁嘉禮朝著赫斯塔揮手大聲說再見,赫斯塔沒有看他。她的目光越過灌木,一眼就看見了遠處行道樹后面的女孩。
那個女孩今天仍然戴著鴨舌帽,她盯著轉角正在道別的兩人。赫斯塔突然的注視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立刻轉過身,若無其事地走向遠處。
赫斯塔也收回了目光。
來到文匯樓底,她仍像之前一樣一步三臺階地往上走,直到有個聲音喊住了她。赫斯塔回過頭,發現是先前她救下的女孩子。
那人微笑,“你好。”
“你好,”赫斯塔停下了腳步,她左右看了看,“你一個人在這兒干嘛呢?”
“這幾天都有點睡不好,”女孩說,“眼睛一閉上,就想起來那天那個人從樓上掉下來…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想來這兒看看。”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死者跌落的地方,血跡和腦漿在當天傍晚就已經完全擦拭干凈,如今那塊臺階光滑锃亮,沒有留下半點死亡的痕跡。
“人要從這種事情禮恢復過來,確實需要一點時間。”赫斯塔道。
“那天在警局的時候我就想過去和你打個招呼,但又擔心太冒昧了,”女孩望著地面,“后面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但他們一直在留你問話,我想來想去還是先走了…”
“你有話要和我說嗎?”
“謝謝你。”女孩說,“要不是有你在——”
“小事。”
“你叫簡·赫斯塔對嗎?”
赫斯塔微微側頭。
“我知道你。”女孩望著她,眼睛明亮,“我聽室友說過你。”
“你室友是?”
女孩搖了搖頭,“你們應該不認識,她也選了左文韜的課,那天——我是說你和左文韜對峙的那天,她也在現場,她回來以后就和我們說了當時的情況,我們都很氣憤,聽說你后面跟學校投訴了?”
“嗯,”赫斯塔點頭,“不過現在還沒什么結果。”
“我另一個室友,”女孩說,“她姐姐在廣播電臺做主持人,她把這件事跟她姐姐說了,本來是想問能不能在節目里聊聊這個話題,結果她姐姐說話題太陳舊,事情可以討論的空間不多,就沒同意。”
“哦,”赫斯塔望著她,“這樣…”
“抱歉,我可能有點辭不達意,”女孩的表情變得有些窘迫,她抿了抿嘴,再次望向赫斯塔,“我是想說…”
“之前也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赫斯塔答道,“事情太小了,像是我在沒事找事——”
“絕對不是。”女孩皺起眉頭,“我們知道你在做什么。”
赫斯塔安靜下來,她望著女孩,等候下文。
“那天你一出現我就認出你了,畢竟學校里的赫斯塔人就你一個,”女孩輕聲道,“我當時就特別想和你聊聊這件事,尤其想告訴你你不是一個人,現在學校里在關注這件事的人其實很多…大家都在聊,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幫助你。”
赫斯塔笑了笑,“謝謝。”
女孩搖了搖頭,她轉過身,“你看。”
赫斯塔望向女孩的背包,上面貼著一塊無紡布貼畫,幾個方方正正的文字繡在上頭。
赫斯塔望著貼畫,“我現在還不是很熟悉十四區的文字…”
“是‘姐妹!我帶了衛生巾!’的意思。”女孩笑著道,“這樣如果有誰突然來了月經,手邊又沒有衛生巾,就可以找我借…我做了好幾個,我們寢室的人現在都在戴,也送你一個好嗎?”
赫斯塔高興地點了點頭,轉身讓對方幫忙貼在了自己的書包上。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各自懷著一種幸福的心情分別,直到赫斯塔進了文匯樓的電梯,她才想起來自己既沒有問那個女孩兒的名字,也沒有留任何聯系方式。
但也不要緊,赫斯塔想著,總在這個學校里,總是會遇上的。
這一日,莫利的辦公室里又沒有人。不過相比于從前根本找不到人的情況,今日一切有所改觀:莫利在她辦公室門口掛了一個牌子,上面留了郵箱和個人電話。
不過,電話打過去沒有人接。
赫斯塔站在校長辦公室門前心平氣和地寫了一封郵件,她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寧靜,好像眼下是在為另一個人代理解決此事。相比于她在住家忍受的種種爭吵,面對克謝尼婭時電擊般的痛苦,以及仿佛一顆定時炸彈的卡嘉夫人…左文韜帶來的影響好像真的微乎其微。
這種疏離的感覺霎時讓赫斯塔感覺到危險:一旦覺察到一件事情無關緊要,人就容易自然而然地失去斗志。但十四區的生活就是這樣,所有事情都裹挾在一起,太多,太雜,以至于許多事一旦過去,就立即失去了清晰的刻度,有時回憶起來,某件小事究竟是發生在上周還是前天都成了問題。
這種感覺就像一塊牛皮糖粘在腳上,明知道有塊討厭的臟東西在那兒,卻沒有停下專門處理它的精力。更叫人難以忍受的是,腳下的牛皮糖不是沾在褲管上的泥漿,不會隨著持續的行走自動風干跌落,它只會隨著人的步子越踩越實。
這樣的牛皮糖,又何止左文韜一塊。
入夜,赫斯塔和成曉淑一起登門找尤加利吃飯。
兩人只是籠統地說有件事需要慶祝,尤加利便慷慨地提供了場地。然而當成曉淑和赫斯塔提著打包來的飯菜在她的客廳里坐好,并一同拉響了慶祝禮炮,她才知道原來今晚的主角是自己。
“…你們怎么知道的?”尤加利既高興,又有些慌張,“我明明誰都沒——哦,俞雪琨!她告訴你了對嗎?”
“你為什么不和我們說?”赫斯塔問。
“還是試用期呀,”尤加利的手指繞著自己的黑發,“我怕萬一…”
“試用期有工資嗎?”成曉淑問。
“有,九百多呢。”
“那你這個月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成曉淑笑著道,“這筆錢你想好怎么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