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警署的日歷已經翻到了10月31日,距離里希子爵收到照片已經過去了十天。
理論上說,兇手會在兩天以后——也即是11月2日出現。
一整個早晨,泡勒都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在他旁邊的阿維納什正玩著一枚銀幣。銀幣在阿維納什的指縫間來回翻轉,流暢得像是活物,泡勒則坐立不安地看著時間。
“AHgAs那邊的復盤會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啊。”泡勒低聲道。
“急什么,”阿維納什看了眼鐘,上面的時間正指向10:22,“這才開始二十分鐘,再等半小時吧。”
“您也是水銀針,為什么她們不讓您旁聽呢,這真是不合理…”泡勒嘟囔著,“她們倒是邀請了司雷,偏偏今天司雷又請假…這些女人啊,關鍵時刻你永遠指望不上。”
“安靜一些,警督。”阿維納什低聲道,“會議邀請司雷,是因為她身上有AHgAs和聯合政府的雙重任命,理論上我們的會議和AHgAs的會議都不能繞開她。你就在這兒安心等著,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消息,她們會通知你的。”
泡勒點點頭,起身去拿自己的茶杯,剛喝下一口,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泡勒上前接起聽筒,才“喂——”了一句,整個人的臉色就僵了下來。
阿維納什立刻望向他。
泡勒轉過頭來,“里希…自殺了!”
當阿維納什趕到醫院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千葉已經等在了手術室外的走廊上。
“…你怎么沒和維克多利婭她們在一塊兒?”阿維納什放慢腳步走到千葉面前,“我記得今早的與會人員名單里也有你。”
千葉的右手拇指正飛速敲擊著手機屏幕,不知在和誰通訊,她沒有抬眸,“誰說每個會我都要參加的。”
幾個一直蹲守在手術室外的阿維納什部下這時跑了過來。
提起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幾人都還心有余悸——在收到死亡威脅以后,里希一直隨身攜帶著一支烤藍式格洛克22型手槍用于防身,考慮到這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強里希子爵心理上的安全感,他們沒有干預。
這一點他們昨晚已經告知過AHgAs的人,包括千葉。
結果,就在今天午飯之前,里希在水銀針維克的陪伴之下去了趟洗手間,在那之后不久,所有人就聽到了一聲槍響。
“他傷勢怎么樣?”阿維納什問。
“還在手術中,”維克答道,“不過幸好,他沒有飲彈或是朝太陽穴射擊,而是朝心口開了一搶,醫生說了沒有射中心臟,應該沒有性命危險。”
“挺了不起的其實,”一旁千葉忽然接了一句,“拿著手槍自殺還能沒有性命危險,如果不是今天親眼見到,我都想象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個站在千葉身旁的AHgAs水銀針一下笑出了聲,又隨即意識到這個場合這么笑不合適,她咳了幾聲,扭頭向別處看風景。
阿維納什面無表情,“樓下那些記者呢,是怎么回事?”
“里希被抬過來的路上說他想在臨死前最后見神父一面,他要為自己的自殺行為向天主懺悔,里希的仆人就去請人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半路就冒出這么多記者來…”
“神父已經來了?”
“來了,在院長辦公室那邊休息,是譚伊區去年新任的主教,和里希子爵是好朋友。”
阿維納什走到窗邊,看了一眼被攔在醫院門外的記者們。
“喊泡勒來,讓他去把底下這些人都趕走。”
下午兩點,里希從麻醉中醒來,他面色慘白,憔悴至極,一直竭力想要開口說話,甚至幾次掙扎著想要起身,不論誰在一旁勸阻都無濟于事。直到主教穿著無菌服走進病房,他的情緒才稍稍平穩了一些,并淚眼婆娑地握住了老友的手。
傍晚,主教已經斷斷續續聆聽了里希氣若游絲的告解,他長篇累牘地懺悔了自己的自殺行為,而后懺悔了過往的冬日游獵、過于旺盛的情欲、對他人的憎恨、以及死到臨頭的膽怯。
在主教的陪伴下,里希終于能閉眼安眠。不過令主教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走出里希的病房,他被告知今晚最好就先睡在醫院——可能半個譚伊的記者此刻就聚集在醫院外頭。
主教面容沉靜地拒絕了警方的建議。當他步履穩健地出現在醫院的門口,人群瘋狂地朝著他涌來,數不清的收音筒和話筒懟到他的嘴邊,時起彼伏的閃光燈把這一角的夜照得像白晝。
警方努力維持著現場的秩序,記者們則在警察們組成的人墻外爭前恐后地向主角詢問里希目前的情況,包括這一下午里希究竟同主教說了什么。
“今天下午,里希子爵完成了他的告解,我以上帝,圣子,圣靈之名赦免了他的罪過。”主教目視著人群,“這就是今天下午發生的事。”
聽到“告解”二字,所有人都立刻明白想從主教這里打聽子爵的消息已不可能,但大家仍不死心,“您能否再透露一些呢,子爵是不是真的持槍自——”
“您期待從我這里聽到什么呢?”主教的聲音非常平靜,他以溫和的目光望向提問的記者,“再過一會兒就到了今日的宵禁時間,你們不應當再在這里圍堵什么,這也會影響到在這里工作的醫生和正在接受治療的病人。”
“那能否談談您此刻的心情呢主教大人——”
“是的,隨便什么!請和我們說上兩句吧!”
在短暫的沉默間,一切鏡頭已經重新聚焦于主教的臉。
“我還能說些什么呢?我知道里希子爵正在經受一場嚴酷的考驗,”主教輕聲道,“‘人們,甚至惡人,要比我們想象中的他們幼稚得多、天真得多。其實我們自己也一樣’,這是白銀時代一位偉大文學家的話,我想,它永不過時。
“我永遠驚異于造物主賜予人心的磨難和痛苦,同樣的,我也驚異于子爵直面內心的勇敢。今天,子爵已經在天主的光照下省察了自己的良心,他已與天主重新和好。
“我將為他祈禱,主與他同在。”
主教凝視著鏡頭,他的目光毫無閃避,帶著父親式的仁慈和威嚴。借由這鏡頭,無數人也將凝視主教的眼睛——懷著虔誠,懷著譏誚,或是無休止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