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日間與夜間的本質區別并不在「時間」,而在于「安全檢查」。
「安全檢查通常在夜晚與凌晨時段發生,因此夜間休息時最好留下一人守夜,以便相互提醒。」
——夜間活動指南的第二條。
赫斯塔在「通常」兩字下打點,并在夜晚與凌晨下劃線。
作為曾經的裁定者,赫斯塔明確知曉一點:盡管規則里試圖將所謂的「安全檢查」和夜晚聯系起來,但實際上它并不由時間決定。
安全檢查要么來自裁定者之間的權力交接,要么直接來自裁定者本人的意志:憑借對「禁限用物品」的搜查權,裁定者可以在任何時刻發起「安全檢查」,完全不受限制。
對所有船上的乘客來說——無論她是監護人還是風險乘客——安全檢查都意味著未知、危險和流血,但在裁定者那里,安全檢查意味著一個為所欲為的窗口:「安檢」期間,裁定者的權力近乎無限。
…或許,船上「時間」與「安全檢查」的關系完全可以反著看:
當裁定者決定發起一次「安全檢查」,升明號便進入了更深的黑夜。
想到這里,赫斯塔用巨大的字體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安全檢查」四個大字。
似乎是覺得這樣仍不能體現對這一意象的重視程度,赫斯塔又在這個詞上連續畫了幾個圈。
和「日間活動建議」不同,整個「夜活」里出現了更多與監護人有關、甚至是直接從監護人視角出發的規則,諸如:
「5.風險乘客可在監護人陪同下共同出行,提高夜間出行頻次有利于幫助風險乘客恢復理性、獲得安寧,但請注意活動過程中不與監護人分開」
「6.本船各甲板餐廳均為各類過敏乘客準備了特殊餐食,監護人也可為風險乘客定制健康套餐」
「7.監護人應將身份標識佩戴于身前顯著位置」
「8.監護人一次可以攜一個或多個風險乘客參與夜間活動」
規則宣稱,當監護人存在時,風險乘客會變得更加安全,而與此同時,每個監護人都佩戴著胸針——這又是一項幫助所有人輕松認出監護人的方式。
考慮到《夜活》的第一條規則便是「夜晚的升明號可能與白天不同,但這里仍是升明號」,那么《日活》的第五條——每一位乘客都應當盡可能地為監護人提供幫助——在這里多半也同樣成立。
盡管《夜活》中也有第四條這樣直接鼓勵乘客外出活動的建議,但它后半部分所寫的規則幾乎是一種恐嚇——顯然,夜晚的升明號是危險的,然而,在諸如肖普餐廳、格雷斯劇場與船尾觀景臺這樣的地方,只有夜晚才有活動,因此,也只有那些夜間出行的乘客才能夠參加這些活動。
因此,盡管夜間是危險的,但夜間出行,會得到比日間更多的獎勵。
時鐘快要指向下午一點半,赫斯塔還剩下一半的文本沒有看。所有零星出現的靈感,此刻已經都被她記在了本子上。在準備出門之前,她重新拿起那支從升明號上帶下來的鋼筆,在「安全檢查」四個大字下面草草寫下三個短句:
1.擴大日間活動范圍2.夜間活動 (時間上出于夜間的活動/高風險事項/違背文化禁忌或公序良俗…其它?)
3.風險乘客?監護人?裁定者?
(特征與區分方式/轉化方式/數量?)
放下筆,赫斯塔起身開始整理出門的東西,她不斷在房間中走來走去,視線卻仍粘在自己的本子上。她的思緒仍在詞句與詞句間反復跳躍,推演著與規則有關的事。
在升明號,大部分乘客的身份是明確且互斥的:除了裁定者本人可以同時成為監護人,所有的普通乘客在上船后身份都很單一,而那四類身份的權力排序也同樣明確:裁定者監護人普通乘客風險乘客。
客輪是個封閉且簡單的小世界,這種排序很容易維持,可一旦到了橘鎮,情況會變得更加復雜,諸多行為所導向的結果也將更加不可預料…赫斯塔感覺自己現在的位置大約是在普通乘客到風險乘客之間,她不好說這種情況是更好還是更糟,但她清楚,這種身份一定是暫時的。
隨著她在橘鎮的久留,她的身份必然會向某個方向變化,就像每個普通乘客在上船后都會不可避免地向「監護人」或「風險乘客」演變…甚至這仍不是盡頭。赫斯塔清楚地記得,在某處活動建議的細則闡釋上,曾有規則提到:風險乘客之間可能發生串聯,小部分風險乘客與監護人的關系也可能發生轉換,此時通常會由裁定者介入判定…
是的,一切都會變化,但無論是在升明號還是在橘鎮,有件事始終如一:
「想要理解一切,你必須自己站在游戲當中,不承擔風險,就無法入局。」
這一切令赫斯塔感到一陣近乎荒謬的振奮:昨晚她還在同司雷感嘆自己在橘鎮似乎更難置身事外,而今一夜過去,這個問題忽然不存在了。
她深深地呼吸,并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此刻她又一次想起安娜,想起她曾留下的手書,想起她在不同邀請函背后寫下的留言——這個非常喜歡邀人猜謎的女人,曾在船上留下種種耐人尋味的線索…而今看來,這些用于解開謎題的線索,似乎正重新構成新的謎面。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簡?”徐如飴的聲音傳來,“一經一點半了,你醒了嗎?別錯過時間啦。”
“醒了,”赫斯塔幾步跨到門前,拉開門,“謝謝…已經在準備出門了。”
“你們幾點回來呢,晚飯在家吃嗎?”
“我應該會回來吃,”赫斯塔答道,“但不知道雨晴有沒有別的安排——”
徐如飴拉起赫斯塔的左手,忽地往她掌心塞了幾張疊好的鈔票。赫斯塔一怔,剛要反手推辭,徐如飴的另一只手按了上來。
她整個人向前一步,幾乎抱住了赫斯塔的整個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