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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女性

  赫斯塔并沒有多問什么,她似乎接受了艾格尼絲的解釋,又重新恢復了向前看的姿勢。

  “我發現你提起戈培林的口氣,比羅博格里耶親切多了。”赫斯塔輕聲道。

  “這沒什么好奇怪的,”艾格尼絲看向別處,“戈培林先生才是日常與我們接觸的人,雖然這一切都是源自羅博格里耶先生的計劃。但對我們來說,戈培林先生才是那個更像是父親的存在。”

  四人不斷繞開有人看守的過道,終于抵達格雷斯劇場的側門。

  劇場內空無一人,卻已是一片狼藉,大片座椅表面被劃破,里面的記憶棉順著裂口往外凸起,地面上到處是可疑的污漬,金屬彈殼散落一地。

  經過音響的時候,赫斯塔甚至發現上面有一排彈孔,她順著彈空的走勢看向射擊方向——沒有開燈的二層劇場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天,”黎各忍不住輕聲感嘆,“這地方到底發生了什么。”

  赫斯塔收回目光,“我們先去后臺。”

  艾格尼絲走在最前面,她帶著身后三人重新回到劇場后臺,又很快找到了后臺深處大門緊鎖的道具室。

  黎各一腳踢斷了門鎖,這個堆滿了各種神奇物件的房間呈現在所有人面前,艾格尼絲一手掩著口鼻,在黑暗中進屋,開始翻找那個傳說中“道具保險箱”。

  在搬了好幾個重物以后,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只有她一個人進了道具間。她聽見身后的赫斯塔與黎各在外面交談,安娜不時會插一句嘴,但她們說話的聲音實在太輕,以至于自己根本無法聽清談話內容。

  艾格尼絲索性放開手腳,在道具間里折騰出很大動靜,在一片飛揚的灰塵里,她帶著一些埋怨,非常自然地轉過頭,“你們怎么一直在外面待著,也進來干點活吧!”

  然而,這一次,當她透過道具間的小門向外看,她只看見了赫斯塔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怎么樣,你找到保險箱了嗎?”赫斯塔問。

  艾格尼絲有些恍惚,“…黎各女士呢?”

  “她出去了。”

  “那還有那位…安娜女士呢?”

  “有人來接她,所以也出去了。”

  艾格尼絲喉嚨微動,“她們怎么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黎各已經檢查過了,后臺這里沒有威脅。”

  “是嗎…她怎么能確定。”

  “因為這里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

  一時間,艾格尼絲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轉過身,背對著赫斯塔。

  趁著道具室的黑暗,艾格尼絲肆無忌憚地做著各種夸張的表情——恐懼的,悲傷的,驚詫的,憤怒的…仿佛這樣才能迅速疏散心底的慌張。

  她感到自己的手在顫抖,事情比她想象要簡單。

  “我今天讀了一些關于羅博格里耶的理論,”赫斯塔忽然開口,“我現在有點理解你昨天晚上的某些話了,你愿意和我聊聊嗎?”

  艾格尼絲沒有回頭:“…是嗎?什么話?”

  “你說,‘自由是最大的謊言’。”

  艾格尼絲站在原地,一語不發。

  “我下午一直在想你的這句話,某種程度上確實是這樣…這并非是因為我們不愛自由,沒有人不愛她,只是當某些更重要的權利受到侵犯,‘自由’這樣虛無縹緲的價值就可以暫時割舍。

  “你們相信,或者說,有人試圖讓你們相信,你們正在用形式上的不自由來換取實質上的自由,用當下暫時的不自由來換取未來更長久的自由。”

  艾格尼絲再次笑了一聲,她低下頭,“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很難理解嗎?”赫斯塔有些意外,“它說到底,無非是在承諾這個世界上存在一種更美好的秩序,我們應當用一些代價去換取它,即便這個代價會損害我們自身,也是值得的…也正是在這種語境下,自由才會成為謊言,因為它成為一部分人甘心被奴役的借口。”

  艾格尼絲緩緩轉過半張側臉,“當然,就是這樣。”

  “而你不一樣,因為你要打破鎖鏈,要睜開眼睛,要追求‘正義平權’…你渴望一個誰承擔更多風險,誰就獲得更大收益的世界,是嗎?”

  艾格尼絲沉默了一會兒,“是的吧。”

  “那我們至少可以在這個節點上達成一點相互理解——人要用足夠的汗和血來為自己心中的秩序鋪路,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赫斯塔。”

  “沒有嗎,這至少說明我們之間并沒有那么不同,”赫斯塔輕聲道,“你之前說你不愛走捷徑,我也一樣不信任捷徑…但在羅博格里耶的那個秩序里,女性的唯一價值就是生育,她們保證種族正常繁衍,為男人維持一個可靠的后方,你也是女性,你怎么會認同這種觀念?”

  赫斯塔聽見艾格尼絲粗重的呼吸聲,在無人開口的沉默間,她的呼吸漸漸歸于平靜,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明明有更高級的工作可做,但仍要拿自己當繁衍的工具,這樣自輕自賤的劣種,就不要說她們是人了吧。”

  赫斯塔一時不解:“…什么?”

  “繁衍是最低級的工作,而女人的身體就是為這種最低級的事情準備的:每月一次的血污,胸口兩塊累贅的脂肪…我也是一個女性?這是什么光榮的事嗎?”

  艾格尼絲冷笑了兩聲,“一條母狗也知道怎么下崽。

  “不要把我和其他女人混為一談,我和這個劣種里的大部分生物不一樣,我會選一條更艱難的路,然后像一個人一樣活著,”艾格尼絲低聲喃喃,“一個…真正的人。”

  “原來你是這么想的。”赫斯塔目光低垂,“我很遺憾。”

  艾格尼絲深吸一口氣,“你知道嗎,赫斯塔,我很感謝你和我談論這些。如果沒有這番談話,我也實在很難下定決心…但我現在明白了,或者說,更加確信了某些行為的意義。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活下去。

  “抱歉了,赫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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