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到千葉是個根本無法溝通的硬茬以后,人群重新涌向羅博格里耶,布理擋在老人前面,呼吁著大家先冷靜下來。
在嘈雜的人聲中,千葉走向赫斯塔,司雷和另外幾個荊棘僧侶的目光都越過人群,緊跟著她。只見千葉一改先前的冷漠輕蔑,半蹲下來,同坐在椅子上的赫斯塔交談。
這景象著實令荊棘僧侶感到意外。
千葉簡短地問了幾個問題,赫斯塔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答得很快;過了一會兒,千葉起身要離開,赫斯塔抓住了她的衣袖,兩人又有來有回地聊了四五句。
由于千葉始終背對著他們,荊棘僧侶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從赫斯塔的反應來看,千葉顯然給出了足夠的耐心——甚至當她們分別的時候,千葉還拍了拍赫斯塔的肩膀。
那邊的談話結束,千葉大聲喊了一句“奧托”,大胡子船長立刻從羅博格里耶身旁離開,他艱難地擠過人群,再次跟上千葉。
沒有人敢上前阻攔,所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千葉帶著船長離開。
兩人走在第六層甲板的走廊上,透過玻璃幕墻,千葉看見窗外黑色的大海。
“船還有多久開進公海?”
“很快了,可能不到半個小時…對了,千葉女士——”
“千葉!”
兩人回過頭,見司雷追了上來。
“你先回駕駛艙,”千葉命令道,“進入艙室以后就不要出來了,明早七點有人會去找你。”
“…好。”船長喉嚨動了動,他看向電梯方向,有些猶豫道,“這段路…這段路上,不會有…”
“放心。”千葉面無表情地回答,“走吧。”
船長一步三回頭地朝電梯方向去了,千葉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電梯間,直到整個走廊只剩她和司雷兩個人,她才笑瞇瞇地轉過頭,“怎么了司雷?”
“剛才你說的那些話,不是認真的吧?”
“嗯?你指什么?”
“那些乘客,還有…至少兩百多個升明號的船員,所有人就這樣直接暴露在螯合物的威脅之下?你們就什么都不做?”
“…我剛才好像已經給出了應對辦法?”
“是指所有人可以在確認感染后開始服藥嗎?這算什么應對辦法!”司雷厲聲道,“即便升明號不能返航,安排其他船只過來接人,或者讓這些人上救生艇返回港口總是可以辦到的吧?有你這樣的水銀針盯著,我不信——”
“很高興你這么信任我的能力。”千葉嘴角提了一下,“但辦不到,這次的螯合物可能非常危險,我們能恰好待在一艘孤立的船只上是一個莫大的巧合,我不可能為了船上的幾百號人就讓陸地上的其他居民陷入感染風險,這是最基本的算數問題。”
“那你的計劃呢?你們打算怎么捕捉螯合物,船員和乘客一旦遇險怎么向你們發出預警——”
“這怎么能說?”
“但這可以讓其他人暫時安心!透露一些你們的進度,哪怕是假的,都比你現在隨便發出兩句恐嚇再一走了之要好得多。”
千葉瞇起眼睛,“…所以你是來教我怎么干活兒的嗎,警官?”
“有人死了!千葉!有人在今晚慘死在格雷斯劇場!”司雷捏緊了拳頭,“為什么你們這么無動于衷?試著感受一下普通人現在的恐懼到底有多難?既然你要堅持航行,你就得做出相應的——”
“作為水銀針,我的職責是剿滅螯合物,不是給其他人當媽。”
“但是——”
“直接和你透個底吧,司雷,我這趟是帶著任務出來的,我唯一需要確保安全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伯山甫本人,安全地把他送到十四區,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所以其他人的死活你根本不在乎?”
千葉低頭笑了一聲,她兩手叉腰,朝司雷的方向靠近了一步,“這是什么賭氣的話?我當然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比如你,比如簡,還有很多。”
“和你無關的人,你就放任他們自生自滅?”
“那怎么辦呢,人各有命,司雷。”
司雷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往后退了兩步,“你應當為你的這番話感到羞恥…”
“我顯然更對你的天真感到震驚。”千葉垂眸,“當然,也有擔心。”
“水銀針到底是為了什么在和螯合物戰斗…難道不是為了保護公眾的生命安全嗎。”司雷的手在輕微發抖,“如果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你們做些取舍我能理解…你們現在的行為,根本是在放任事態朝嚴重的方向發展!”
“那你想怎么做,警官?”
“千葉真崎,”司雷忍無可忍,“你到底在趾高氣昂給誰看?”
“我明明在很平靜地問你,”千葉攤開手,“說說看,你想怎么做?”
“首先,明確所有人眼下能做的事,告訴他們在各類極端狀況中——”
“沒有用的,如果極端狀況發生,這些人做什么都沒有用。”千葉視線微微上移,她看著不遠處的壁燈,“這些人是安靜的、團結的還是暴亂的,對我們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
她收回目光,“總地來說,我不在乎。”
“你…”
“不過如果你想編點什么瞎話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可以,寫個方案給我,我會酌情配合。雖然這段時間我很忙,但你交過來的東西,我會認真看。”
說罷,千葉臉上又浮現出她一貫的微笑,笑容中帶著令人膽寒的銳意。
“就這樣。”
千葉朝司雷揮揮手,而后也消失在了電梯間。
司雷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當她轉過身,她看見幾個乘客表情復雜地站在不遠處。
她們望著司雷,猶豫著應當怎樣開口安慰。
“我們必須自救!”
羅博格里耶站在畢肖普餐廳的中心,所有人都沉默聆聽。
“我們不是早就已經下定決心,只依靠我們自己嗎?外界把水銀針吹得多么天花亂墜,實際上呢?我也無意冒犯,但這些人就和宜居地里的警察一樣都是稅金小偷——我們辛辛苦苦供養她們,指望她們在關鍵時刻能站出來,結果呢?結果只是讓更多人趴在我們身上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