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根政的辦公室門外,剛剛將隨身攜帶的雨傘、公文包都放到對面休息室的鄭俊楠,在門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裝,確定儀容整齊之后,才抬手在房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進來,”白根政的聲音從門內隱約地傳出來,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歡愉,聽著應該是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鄭俊楠又抬手在腮幫子上揉了揉,給自己的臉上掛了一幅笑容,這才擰著門把手,推門而入。
為了體現廉潔辦公的姿態,國防部一干頭頭腦腦們的辦公室都不算很寬敞,像是白根政,他的辦公室就是簡簡單單一個不足四十平方的小單間,除了類似辦公桌、會客茶幾、沙發之類的擺設之外,任何一樣算得上奢侈的擺設都沒有。
當鄭俊楠推門而入的時候,穿著一身軍裝的白根政正坐在辦公室中間的一張沙發上,隔著那張大理石臺面的茶幾,與對面一個同樣身穿軍裝,配著少將軍銜的中年人說話。聽到鄭俊楠進門的動靜,兩人一起朝著門口的方向看過來。
“俊楠啊,你來啦,”白根政最先開口,他也沒起身,就坐在沙發上朝著鄭俊楠招了招手,說道,“來,過來坐。”
鄭俊楠很守禮地在門口鞠了躬,隨后才快步走到白根政的身邊。
“我先給你介紹了一下,”白根政沒有直接邀請他入座,而是朝自己對面的中年人做了個虛請的手勢,說道,“這位將軍你應該認識吧?他是咱們部里的法務管理次官,宋先榮將軍。”
他口中所說的“部里”,自然就指的國防部了,換句話說,這位宋先榮將軍,就是國防部的法務管理次官。
法務管理官是國防部專門負責軍事法律事務的最高長官,對應到檢察系統的話,就相當于法務部長的角色,換句話說,軍事檢察院其實是歸屬于法務管理官來管理的,只不過法務管理官和法務部長一樣,平時事務繁雜,不太可能事必躬親的主抓軍事檢察院的日常事務。因此,在法務管理官的下面,還有幾名法務管理次官,這些“次官”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也正因為如此,身為軍事檢察官的鄭俊楠,當然是知道宋先榮這個人的,只不過這位宋先榮將軍是國防部幾位法務管理次官中最年輕的一個,他在年齡上也就比鄭俊楠大了不到十歲,而這也就意味著,鄭俊楠的父親還在軍事檢察院任職的時候,宋先榮還沒進入現在的崗位呢,所以,鄭俊楠無法通過他父親那里,對宋先榮有更多的了解。
鄭俊楠對這位宋先榮將軍的全部了解,就是:此人剛剛年過半百,其次,他的“宋”是瑞川宋氏,而他本人也是瑞川人。
就像之前提到過的,韓國軍方的公開表態,是不參與國內的黨派政治,軍方的將領們只忠于大韓民國,而不隸屬于任何一個黨派。
但這種說法本身就是拿來騙人的,在類似韓國這種黨派政治分歧嚴重的國家,只要身在權力場,任誰都得講一個政治立場的問題,宋先榮也不可能例外。
就鄭俊楠所知,作為瑞川人的宋先榮,他就與去年退出大國家黨的前黨代表李會昌關系密切,而李會昌在以退出政壇為借口,正式脫離大國家黨之后,又以“忠清黨”為核心,組建了一個“自由先進黨”,目前正在積極籌備國會選舉。
所謂“忠清黨”,就是一批出身忠清南道西北部的從政者,而瑞川就處在忠清南道西北部,那是個窮地方,而韓國民意的特點,就是越窮的地方,越是支持保守派。
看著面帶笑容的宋先榮,鄭俊楠的腦子里一瞬間便閃過了諸多的念頭,不過,他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朝著對方鞠了個躬,并問候了一句:“宋將軍。”
宋先榮沒有說話,依舊是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坐吧,坐下說話,”白根政說道。
等到鄭俊楠略顯拘束的入座之后,他又接著說道:“俊楠啊,目前你手上有什么正在處理的案子嗎?”
鄭俊楠猶豫了一下,目前他手上就只有一個鄭世直的案子,不過,這個案子簡單明了,而且無關痛癢,因為即便是他證明了鄭世直確實涉案,對方也承認了,也不會造成什么太大的影響,充其量就是讓鄭世直丟個臉罷了。
但除了鄭世直的案子之外,當下鄭俊楠正想要做的,或者說是他正在做的,就是調查安如松與“軍人之家”那邊的聯系,在他看來,如果能將安如松這樣的公眾人物,而且是被輿論稱為“大韓民國良心”的公眾人物,卷入一場軍方的腐敗案件中,對他個人的聲望提高絕對有著巨大的助益。
軍事檢察官其實與普通檢察官有很多類似的地方,那就是一個受公眾認可的好名聲,很多時候甚至比具體的職務更加重要。
而一個公眾認可的好名聲又要從何而來?毫無疑問,就只能依靠辦案,辦那種受公眾廣泛關注的大案要案,涉案人的地位越高,聲名越是顯赫,其對辦案檢察官的影響和提升就越大、越高,當然,這里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個案子得辦好了,辦成功了。
在安如松前世的那個世界里,尹大總統憑什么以一個半生不得志的油膩中年人身份,一路逆襲,不僅在短短的十幾年間從默默無聞,到飛黃騰達,最后竟然還能勝選一任總統的?說到底,不就是因為他主辦了幾個足以震動整個韓國的大案,從而在公眾面前塑造出了一個公正不阿的形象嘛。
尹大總統可以走的路,別的檢察官自然也可以走,只不過這條路要想走通的話,首先得運氣足夠好,其次,命也得足夠硬才行。
鄭俊楠現在的問題是,他只知道安如松很有錢,同時,與美國人的關系也很密切,至于其它的事情,他了解不多,因此,他覺得自己可以嘗試著冒冒險,從這位安會長的身上,拿到一筆豐厚的榮譽值。
“俊楠啊,不是我想干預你的案子,”見他沉默不語,白根政臉上的笑容有些收斂,他說道,“而是宋次長這邊有項工作想要交給你去辦理,所以,需要暫時抽調你過去。”
“哦?”鄭俊楠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宋先榮。
“是這樣的,”宋先榮笑了笑,接過話頭說道,“K55A1那邊惹出的麻煩聽說過了嗎?”
鄭俊楠皺了皺眉,他知道“K55A1”其實就是“熊”字炮兵旅團下屬的第359炮兵大隊,這支部隊駐扎在漣川郡的新西里。就在前段時間,該部隊發生了一件事,一名哨兵在執勤期間,使用專門為哨兵配發的步槍,打死了三名平素里霸凌他的老兵。
這件事之所以沒有在社會上形成輿論風波,是因為在事件發生之后,炮兵旅團那邊就將整件事給隱瞞了下來,除了軍隊內部,準確的說,是國防部這邊獲悉了詳情之外,半點消息都沒有走漏出去。
當然,即便是走漏出去,估計也不會形成太大的輿論反響,畢竟這種破事發生的太多了,韓國國內的民眾對此可能早就感覺麻木了,就像駐韓美軍偶爾犯個刑事案什么的,不都是正常的事嗎?
“次長是說崔賢哲的案件嗎?”略一沉吟之后,鄭俊楠問道。
“對,就是崔賢哲的案子,”宋先榮臉上的笑容依舊,他點頭說道,“這起案件的性質很惡劣,影響很不好,目前,不僅僅檢察團這邊很重視這一起案件,金部長也始終對此保持著關注,所以,我們需要安排一個能力突出、果敢有為的檢察官過去,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處理妥當。”
鄭俊楠沉默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宋先榮真正的意圖是什么。
“K55A1槍擊案”的確是性質惡劣,如果傳開的話,影響也的確很不好,但要說檢察團以及金寬鎮部長會關注這樣一起案子,鄭俊楠是絕對不會相信的。至于說什么要安排“能力突出、果敢有為”的檢察官專門去處理這個案子,也是徹頭徹尾的胡說八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鄭俊楠相信,這個案子就是宋先榮拋出來的一個借口,其真實目的,就是將自己給發配了。
做了十多年的檢察官,鄭俊楠對這種討論簡直是太了解了,在軍事檢察官系統內,類似他這樣的軍事檢察官的確有獨立的檢察權,其辦理案件的自主權不受外部干擾。但是話說回來,上面的頭頭腦腦們或許沒有權力干涉他辦案的權限,但卻有權力調整他的工作。
就像現在這樣,將他從首爾一腳踢出去,讓他跑去漣川郡辦案,而他一旦去了那種窮鄉僻壤,再想回來恐怕就難了。等到他把案子辦完了,宋先榮完全可以順勢給他安排一個新的職務,就讓他老死在漣川郡那邊。
想明白這一切,鄭俊楠有些慌了,他看看笑容滿面的宋先榮,再看看另一側表情淡然的白根政,隱隱約約猜到了問題可能出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