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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黑婆羅洲(下)

  披掛上一層‘洋老爺’的皮,刑天鯉輕易擺脫了東云海關的刁難。

  但是客輪上,另外那些大玉朝的旅客,則是被這些東云海關折騰得狼狽不堪。

  位于船艙最深層的三等艙內,有一群三十多名青年男女,他們頗為狼狽的被東云人驅趕了上來,在甲板上,當著眾多旅客的面,無論男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當做小偷一般對待。

  他們的衣衫被粗暴的扯了下來,幾個青年女子,勉強留下了貼身的小衣,而那些男青年,則是幾乎被扒光了在甲板上展示。

  他們的行禮,并不多的行禮,大抵就是一些藤條或者木質的箱子,被粗暴的踹開,里面一些簡單的衣物,一些用英吉士文字印刷的書籍等,被丟得滿地都是。

  刑天鯉靜靜的在一旁觀望。

  這些青年,大抵是去艾美聯邦留學的窮學生,自三十年前,大玉朝掀起過那一波‘新政’風潮后,有追求的年輕人,尤其是東部沿海發達行省的年輕人,踏出國門,師法洋人,已經成為潮流。

  他們大抵是普通家庭出身,手頭資金有限,是以搭乘了條件最差的三等艙。

  面對東云海關的故意刁難,那些男青年氣得面皮赤紅,雙眼充血,而幾個幾乎被扒光的女青年,則是蜷縮在一起,無聲的抽噎。

  客輪上,還有兩家住在一等艙,看上去小有身家的東國百姓,他們同樣被東云警察圈了起來,聲色俱厲的呵斥著。他們的行禮也被打開,里面一些金銀細軟等物,就當眾被這些東云警察當做‘嫌疑物’,用牛皮公文袋‘封存’、‘保管’。

  一名東云海關官員很是嚴厲的告誡這兩家百姓,如果他們對于東云海關的處置有任何意見,他們可以在三天內,向飛云港的官方申訴!

  明眼人看得出來,東國百姓如果在飛云港,向東云官方申訴,無論他們占理不占理,后果非常堪憂。

  兩家的男主人,唯唯諾諾的應承著,顯然,他們吃下了這個悶虧。

  看他們的樣子,只求平安脫身,事后根本不可能再找東云人麻煩。

  何鐸、何西叔侄兩湊到了刑天鯉身邊,朝著那些憋氣、哭泣的東國青年挑了挑下巴。

  刑天鯉眸光閃爍,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抬頭,看向了港口西北角,朝著海面突出的一個礁石岬角。上面矗立著一座高有二十多丈的燈塔。在燈塔的頂部,三名身穿黑色狩衣,頭戴高高的黑色紗冠,手持血色流云紋黑底團扇的男子,正靜靜的看著這邊。

  隔著好幾里地,刑天鯉依舊能感受到,這三個男子身上,那濃烈的邪氣。

  遠比在平海城,東云人強占的聚居地軍營中,他見過的那些東云術士身上,更強烈百倍的邪氣。猶如實質的邪氣,陰冷,肅殺,帶著讓人窒息的腐朽死氣和無窮盡的怨氣,在刑天鯉的神魂‘視界’中,三個男子全身,都被厚達數丈的黑色霧氣籠罩。

  在那黑色霧氣中,有邪物隱藏。

  如尸,如鬼,如妖,如魔,是極邪門的手段,這些邪物,正在緩慢的抽取這三個黑衣男子的精血,甚至在抽取他們的壽命。

  而這三個黑衣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門法子,他們的精血雖然虛浮,總量卻充沛得沒有道理。他們的壽命,更好似被潑了大桶汽油的篝火一樣,火勢滔天,熾烈無比。

  任憑黑氣中的邪物吞噬,他們自身卻渾然無事。

  “東云,有高人啊!”刑天鯉幽幽道:“這一天一夜的功夫,讓兄弟們,老實蹲在船上,不要下去招惹麻煩了。”

  “他們么。”

  刑天鯉看了看那些被海關警察肆意折辱的青年,輕輕的搖了搖頭:“自強,說起來輕松,想要做到,可不容易。”

  左手縮在袖子里,刑天鯉掐了巫印,無聲的默誦巫咒。

  數十道噬心巫咒悄然發動,無聲無息間,就附著在了所有登船的東云人身上。從這一刻開始,三天后,他們就會絡繹暴斃,而且死因全都會是心力衰竭。

  大概一個月內,這數十名東云人,會全部死絕。

  刑天鯉微笑,看著那些氣得渾身都在哆嗦的青年,輕聲道:“好好記住今天的這一課。國弱,哪里有講道理的地方?弱國無外交,弱族無人權,你們可一定要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記得這一天。”

  心情不好,刑天鯉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頭等艙房。

  心情極差,他順著樓梯攀爬的時候,隨手一抖通天妙竹,隔壁巨輪上,正在吊運的大型機械中,有幾臺看上去體積極大,構造極復雜的機械,其核心部件,就被無形劍氣震出了暗傷。

  刑天鯉是個文科生。

  他破壞了這些機械,至于說,未來會造成什么后果,比如說特種煉鋼爐傾覆,會燒死多少東云技師之類的事情,他一個文科生,可不懂。

  一天后,客輪鳴笛,啟航出港。

  刑天鯉隔壁,原本空置的頭等艙房間,在啟航前,有一少一老,臨時購票上了船。

  這一老一少,看模樣,是一對兒主仆。讓刑天鯉詫異的是,他們身穿東云人的傳統服飾,即有點改版的‘吳織’袍服。但是他們的身高嘛,分明不是東云人能有的。

  那看上去是少主的男子,身形高挑,單薄,好似一根略微壓扁的細竹竿,能有幾近六尺高,比刑天鯉還要高出了半個頭去。

  這廝待人的態度,也極其冷傲,見誰都是微微挑起下巴,無聲無息的先從鼻孔里噴一團冷氣,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爾等盡是傻皮’的做派。

  而那看似老管家的老人,身量比那少主還要高出了一拳。只是,如此身量,堪稱‘豪杰’,這老人卻時時刻刻,見誰都微微佝僂著腰身,點頭哈腰的,還沒開口,先滿臉堆笑,一副謙卑、謙遜到了極點的模樣。

  這兩人,乍一看去,并無太多古怪。一個被寵壞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紈绔公子,以及一個久經世事鍛煉,通曉人情世故的老管家,僅此而已。

  但是刑天鯉卻總有種莫名的危機感,這兩個家伙,好似兩頭可怕的洪荒巨獸,收起了爪牙,縮小了體型,強行扮作了無害的小白兔,悄摸摸的蜷縮在自己身旁。

  刑天鯉天仙神魂,也沒有那種‘心血來潮’的警兆。

  但是他靈臺紫府上,高懸的那一口青銅古劍,還有體內九口青銅小鼎,無不在微微震蕩,向他發出了預警。

  刑天鯉源自刑天氏的血脈,也在不斷的沸騰、騷動,向他發出了最急促的警告。

  在太古蠻荒大地,戰天斗地,綿延繁衍而生的巫民,其血脈對于危機的感應能力,遠遠的超過了天仙神魂!

  刑天鯉悄悄叮囑船上的湯姆、杰瑞,還有何鐸、何西等人。

  于是,所有人一路上都安分守己,航程也就順風順水,一路平安無事,沒有任何波折發生。

  那一對兒主仆,也就和普通旅客一樣,每日里定時用了三餐,定時去甲板上散步看風景,甚至也和刑天鯉一般,租了大海竿,興致勃勃的往海面上拋鉤。

  不過,和刑天鯉一般,這一對兒主仆也是一對標準的空軍,他們忙碌了好幾天,鬼都沒釣上來一個。

  那老管家一次次的拉起空鉤,依舊滿臉笑吟吟的。

  而那少主則是氣急敗壞,短短幾天功夫,他已經折斷了三根海竿,將五根海竿丟進了海里。為了這件事情,船上的水手長還和他們沖突了幾句,最終少主氣呼呼昂首挺胸回艙房,而老管家點頭哈腰的掏錢賠償。

  一路無話。

  刑天鯉刻意避免了和這一對兒主仆接觸,而那少主顯然對刑天鯉根本沒放在心上,偶爾幾次在餐廳遇到,他都是昂首而過,正眼都懶得多看刑天鯉一眼。

  終于,這一日,前方蔚藍色的大洋上,點點如翠的島嶼出現。

  船長站在艦橋上,敲響了銀質的小鐘,興奮的朝著甲板上嚷嚷:“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原始、蠻荒,卻無比富饒,擁有無窮機遇的黑婆羅洲!”

  “啊哈,這可是一塊處女地!每個人在這里,都有一夜暴富的機會!”船長大聲的嚷嚷著:“我們將在這里停泊兩天,大家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上岸轉轉。當然,要在黑婆羅洲下船的旅客,可以準備行禮啦!”

  “祝大家在黑婆羅洲過得愉快!祝諸位都有一個美好的前程!”

  客輪高鳴汽笛,快速劃過蔚藍的海面。

  海面上,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島嶼,都被金色的沙灘包圍。好些迷瘴升騰的島嶼上,有皮膚黧黑,手持簡陋弓箭的土人,從密林中竄了出來,站在沙灘上,朝著客輪‘嗷嗷’的咆哮。

  在經過一座大島的時候,島上土人甚至推出了簡陋的獨木舟,大聲喊著號子,劃船想要追上客輪。在兩條獨木舟上,更有強壯的土人揮動著石斧,朝著客輪大聲叫囂謾罵,甚至有人直接掀起了兜襠的獸皮,沖著客輪‘嘩啦啦’的就是一泡尿。

  “哦,該死的地方!”客輪甲板上,當即有身嬌肉貴的貴婦、小姐,氣急敗壞的叫罵起來。

  有好事的旅客,跑回船艙,拿起槍械,站在船尾,沖著越來越遠的獨木舟‘嘭嘭’開槍。

  稀疏的子彈,居然湊巧擊中了一個站在船頭的土人。

  看著那土人肩膀濺血,從船頭上栽入海中,甲板上,旅客們無論男女,都好似打了一場打勝仗一般,高高舉起雙手,宛如一群猴子一般發出了歡呼聲。

  客輪路過一座座大小島嶼。

  漸漸地,島嶼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在有些地方,兩座島嶼幾乎貼在一起,兩側山崖陡峭如巨門,只有中間里許寬的一條水道可供客輪通行。

  客輪熟門熟路的在島嶼之間穿梭著。

  如此航行了大半天時間,前方豁然開朗,蔚藍得近乎發紫的洋面上,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陸,赫然出現在眼前。

  海面上,可見點點白帆,東云的漁民們唱著漁歌,得意洋洋的拉起漁網。

  沒有一網落空,每一網拉起來,里頭都兜滿了金閃閃、銀燦燦、紅撲撲的大魚,偶爾有漁民嘶聲歡呼,飛撲上去,抱住一條形如銀帶,長有數丈的大型帶魚。

  有那體型極大,殼子能有七八尺方圓的海龜,不幸落入漁網,這些東云漁民喊著口號,揮動長矛,就在漁船上將這些海龜生生刺殺,現場揮刀破殼、放血,將龜肉儲存在一個個碩大的籮筐里。

  客輪逐漸靠近陸地,可以看到一些船兒就浮在近海水面上。

  不時有赤身露體,皮膚如雪一般白凈的少女,喘著氣從海水中一躍而起,她們手上總是抱著一株株大小不一的彩色珊瑚。

  刑天鯉甚至見到了,有船兒放下的繩索,拉上來了一株高有一丈許的,通體純凈無瑕的紅珊瑚——這等海貨,在大玉朝官宦之家,輕輕松松能賣出十幾萬兩的天價,甚至有資格充當貢品,直接進獻給內務府的!

  還有一些少女,脖頸上掛著碩大的羅網,她們翻身上船,從羅網中掏出一個個碩大的珍珠貝。船上有年老的婦人,手腳麻利的用鋒利的刀子撬開貝殼,稍稍翻檢,就從中取出了一粒粒鴿子蛋大小,通體渾圓,品質絕佳的大珍珠!

  刑天鯉眼力極好,他看到那些大珍珠色澤斑斕,普通的白色珍珠只是尋常,有藍色,有金色,甚至還有極珍稀的黑珍珠,就這么一小會兒功夫,刑天鯉就看到了足足三顆!

  這么一顆鴿子蛋大小的黑珍珠,若是在大玉朝的珠寶店鋪里,一顆就價值上千紋銀!

  突然一聲歡呼傳來,一名少女站在船頭不斷蹦跳,手上托起了一塊半破開的礁石,里面露出了一顆足足有嬰孩拳頭大小的藍寶石!

  “流金淌銀之地!”那一對兒主仆中的少主,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刑天鯉身邊,他極陶醉的張開雙手,朝著那些船兒,那些少女,那些船上的寶貝,朝著前方那巨大的陸塊,狠狠地擁抱了上去。

  “如此寶地,額滴,額滴,都是額滴!”

  這廝心情激蕩之下,居然不用東云官話,而是直接飚出了一口‘關中音’!

  刑天鯉愕然看著這廝。

  好吧,看你這身高,你就不是純粹的東云人。

  但是你這口音,也著實太古怪了一些,刑天鯉朝著少主拱了拱手:“原來,是東國老鄉?在下李鯉,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少主歪著頭,翹著下巴,以極古怪的姿勢朝著刑天鯉望了一眼,冷哼了一聲,極不屑的轉身就走。

  刑天鯉的動作頓時一僵,他看著少主的背影,很是好奇,這廝是如何活到這般大,沒有被人打死?

  高懸艾美聯邦客旗幟的客輪高速駛過,不斷鳴叫汽笛,沿途大小白帆,紛紛閃避。

  如此順著海岸線行了一個多時辰,刑天鯉看到了岸邊好些簡陋的村落,其建筑樣式,正是在平海城東云聚居區,已經看得膩味了的,極粗陋的,用木板搭起來的長條樓。

  粗陋的長條樓,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個聚居點。

  在這些聚居點旁邊,修建了土木結構的高墻,大概一丈多高的圍墻中,夾雜了一座座兩丈高下的簡陋箭樓,上面有身披竹板制成的簡陋甲胄的東云士兵在駐守。

  客輪路過一處小型的聚居區的時候,刑天鯉看到,一群皮膚漆黑的土人,已然攻破了聚居區的圍墻,闖入了聚居區放肆殺戮。客輪路過的時候,殺戮已經進入了尾聲,聚居區的男子全都被殺死,女人全都被扒得干凈,每個女人身邊都圍著十名以上的土人。

  一支兩百人規模的東云軍隊,扛著簡陋的前裝火藥槍,正急匆匆的順著沙灘,在兩名衣衫簡陋的東云少年的帶領下,趕向遇襲的聚居區。

  客輪快速駛過,拐過了一個灣角,一片懸崖和大片密林隔絕了視線,就看不到后面發生了什么。

  但是刑天鯉聽到了密集的槍聲,更有箭矢破空的尖銳嘯聲不斷響起。

  那一支東云軍隊,和那些土人交上了手。

  “仁慈的圣母啊,這里簡直就像是地獄。”湯姆和杰瑞站在刑天鯉身邊,為他們剛才所見的影像,嚇得面皮都有點發白。

  刑天鯉沒吭聲。

  黃昏時分,客輪前方,一片極大的天然深水港浮現,文明的氣息撲面而來。

  規模巨大的港口,長長的棧橋,起碼有上千條大小輪船停泊在泊位上,四周漁歌聲聲,大量東云船只正在返回附近的小型港口。

  深水港外,柔緩的山坡,一片片精致的白墻黑瓦的小樓,錯落有致,如龍鱗一般極有韻律的順著山坡蜿蜒而上,看那數量,起碼有數萬座小樓,最少能居住二三十萬人口。

  三條水泥大道呈‘山’字形,從深水港向外延伸,分別從那一片山坡的南北兩側山腳繞了過去,還有一條大道,則是筆直的順著山坡,向東邊山背后延伸了過去。

  三條寬有十丈開外的大道上,車馬不斷,宛如流水,好一派繁華景象。

  刑天鯉看著那山坡上白墻黑瓦的小樓,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

  這是典型的大玉朝江南民宅的風格,這里是‘黑珍珠港’,這里,是當年大玉朝黑婆羅洲遠征軍,于斯建立的第一座據點。

  這里,也是黑婆羅洲遠征軍艦隊的母港,曾經,刑天通明指揮的艦隊,就駐扎在這里。

  他,也犧牲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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