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刑天鯉站在江南岸上,眺望著江面上數百條狼狽竄來的艦船。
他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條客輪船頭,被磚石砸破了腦袋,纏著的繃帶上血跡斑斑,卻雄赳赳、氣昂昂,宛如得勝的老公雞的法璐仕總領事戴高!
其他艦船上,每一條船的船頭,都站著一名略受輕傷,但是整體完好,一個個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總領事!
在他們身后,甲板上,密密麻麻擠滿了驚魂未定的男女老少,他們偶爾抬頭,看向站在船頭那巍峨的身影,無不露出目眩神迷,好似見到蓋世豪杰的奇異表情。
真正是,巧了。
根據東國調查室收集的情報,刑天鯉這些天,已經用神魂之力,將這些情報全部復印了一遍在腦子里。這些船上的男女老幼,居然一水兒都是各國僑民中的頭面人物。
甚至就算是牛頭怪爆發的源頭區域,法璐仕的僑民區中,那些有錢有勢的大老爺們,連同他們的家眷,也沒有幾個受到傷害的。
他們和各國總領事一般,略有傷損,但是整體問題不大。
刑天鯉突然笑了起來。
暗語森林的這群瘋婆子,還真夠意思。她們這么做,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
嗯,萬國租界淪陷,而各國總領事舍生忘死,宛如‘騎士’中的英雄,帶著一小隊士兵,沖入僑民區,救出了僑民區中最有影響力,在本土也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頭面人物。
那些底層的平民百姓,死了就死了吧。
而這些大人物被救了出來,而且是在如此絕境下被救了出來。各國總領事,但凡進入僑民區拯救僑民的,勢必在本土得到崇高的聲望,未來他們勢必登上更高的位置,獲取更大的影響力!
暗語森林,是在幫這些家伙升官發財么?
有這么好的事情?
以刑天鯉對人心的了解,以他對人形的揣摩,他能想到的,只有這點——暗語森林鬧出這么大的陣仗,除了報復某些人之外,她們最大的目標,或許真的是,幫這些人升官發財?
或許‘升官’才是首要的!
江對岸,沿江大道上,最后一棟巍峨的大樓崩塌,一座歪歪斜斜的尖塔上,幾個牛頭怪昂首向天,振動雙臂,仰天發出瘋狂的嚎叫。
能逃出來的,就是這數百條艦船上的幾萬人了。
其他人,要么化身牛頭怪,要么就全部被殺死。
能逃過來的,就是眼前這點幸運兒。
江面上,各國租界艦隊齊齊長鳴汽笛,對著淪陷的租界區開始了慢無目標的報復性炮擊。沉悶的炮聲不斷響起,直到最后一條艦船,打空了最后一發炮彈,瘋狂的炮擊這才停歇。
刑天鯉一直看著江面。
大大小小的艦船緩緩的靠在了南岸的碼頭上,碣石郡、平海縣兩級官員,在碣石郡守衛蘭生,平海縣令趙普的帶領下,驅動著大量郡兵、縣兵、捕快、衙役,還有青壯民夫,殷勤無比的歡迎各國洋大人的到來。
尤其是,衛蘭生和趙普認出了戴高等各國總領事,他們更是笑顏如花,腰身佝僂成六十度,就再也沒見到他們的腰桿直起來過。
遠遠的,刑天鯉都聽到衛蘭生這邊還在溫言細語的向戴高等人問平安,下一刻,他就轉過身去,沖著下屬厲聲呵斥,責令他們迅速去征用平海城那些地主老財的豪宅大院,安置這些‘跨江而來’、‘郊游踏青’的‘外國友人’!
刑天鯉由衷感慨,這個衛蘭生,是個會做官的,難怪能成為膏腴之地碣石郡的郡守。
古代,若是有皇帝被嚇得丟棄國都,狼狽逃竄,自家史官會美其名曰‘南巡’、‘北狩’之類。此刻衛蘭生說戴高他們是從江北來江南‘郊游踏青’的,嘖,戴高他們這群喪家之犬,居然享受了古代帝皇的待遇!
一架架馬車絡繹駛入了碼頭。
那些直到踏上南岸,方才回過神來的各國僑民,無論男女,突然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好些人干脆軟在了地上,雙手按在胸前,聲嘶力竭的高呼‘圣母’之名,祈求‘仁慈的圣母’庇護他們。
刑天鯉拍了拍蹲在身邊的大黑狗,朝著那邊人群指了指。
大黑狗兄弟三就鬼鬼祟祟的竄進了人群中,過了沒一會兒,人群中突然傳來怪腔怪調的嚷嚷聲:“耶,耶耶,奇怪耶,這些牛頭怪不就是圣母教放出來的么?為什么還要感謝圣母的仁慈?”
大黑狗兄弟三個沒多時,又回到了刑天鯉身邊。
那邊痛哭流涕的各國僑民,已經紛紛起身,一個個目光如火,看向了碼頭上,一群身披各色神袍的神職人員。
戴高等人目光深沉的朝著那些神職人員望了一眼,輕聲呼喊著,招呼自家僑民以家庭為單位,登上了碣石郡、平海縣征召來的馬車,緩緩離開了碼頭。
人群中,刑天鯉看到了被大群俏麗少女簇擁在中間的瑪索。
此刻的瑪索,又是滿頭白發,白凈的面皮上,滿是細微的皺紋,她鎮定自若的拎著一根黃金打造,鑲嵌了無數細小寶石的長長煙管,慢悠悠的噴吐著青煙。
暗語森林,哪怕是在江南,也是有實力強勁的合作伙伴的。
甚至,衛蘭生和趙普,就是暗語森林販賣極樂香的渠道商。
這一點,在東國調查室的情報中,記載得頗為詳細。
暗語森林,上上下下,總人數超過兩千人,她們沒有折損一人,全部安然從牛頭怪爆發的源頭區域撤離。
很快,一架架華麗的車駕,四抬大轎,就流水一樣行入了碼頭。好些穿金戴銀,滿身富貴氣的男子紛紛現身,熱情洋溢的向瑪索問候寒暄。
一番折騰后,其他各國僑民還在爭搶馬車的時候,暗語森林上下,已經離開了。
刑天鯉聽得真切,她們的合作商中,有一位大地主,在平海城外有一處風景極佳的莊園已經整理了出來,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只等瑪索等人入駐了。
戴高等人,等到自家僑民全部離開后,就齊齊找上了衛蘭生和趙普。
偌大的平海城,只有一條官府專用的有線電報線路直達大玉朝京城。
戴高等人,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給焚天城發電報,向自己的上司,各國駐大玉朝的全權大使,報告今日發生的事情。
鬧騰騰直到夜色徹底籠罩了大地,這些逃難出來的僑民,終于安置了下來。
但是很明顯的,英吉士、圣諾曼,還有他們的附庸小國的人,被安置在了平海城的西邊。隔著超過五十里地,法璐仕、易多利、北海七國聯盟為代表的其他各國,僑民們被安置在了平海城的東邊。
將雙方的安置地之間連一條線,這條線的中點,恰恰就落在了碣石郡的郡守府,以及平海縣的縣衙上。
碣石郡的三千郡兵,平海城的五百縣兵,還有百來號捕快、衙役等,枕戈待旦,正膽戰心驚的,駐守在了兩座衙門附近的街面上。
碣石郡地盤極大,東西長一千余里,南北寬八百余里,偌大的地盤,就只有三千郡兵。平海城江南這一片,其地盤是萬國租界的三倍有余,更是只常備了五百縣兵!
暗沉沉的街道上,刑天鯉快步行走,聆聽著大黑狗三兄弟的吐槽。
“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六十年,再往前,還是上上任皇帝的時候,這碣石郡乃是東海門戶,常駐水師十萬,南北兩座大營,更有虎賁三十萬余。”
“這才多少年啊?偌大碣石郡,賬面上的兵丁,只有三千五百人!”
“難怪這些腥膻奴婢輩,居然蹬鼻子上臉,欺負到爺們頭上來了?”
刑天鯉沉聲道:“話也不好這么說,三十年前,那一波新政,國朝還是有起色的。黑婆羅洲遠征軍,也是狠狠的振奮了一番。”
大黑狗直翻白眼:“然后呢?黑婆羅洲遠征軍,現在在哪?骨頭都能打鼓了吧?遠征軍潰散后,那些新政的頭目,又在哪里?”
刑天鯉不吭聲了。
黑婆羅洲遠征軍全軍覆沒后,新政的頭目們,悉數去菜市口走了一遭。
九族盡滅,無一僥幸!
嗯,有一個依仗實力逃脫的——相柳白蝰很講義氣的,陪著新政的頭目們上了一番刑場,他很義氣的任憑劊子手砍掉了自己的腦袋。
但他擁有相柳血脈啊,他耗盡了精血,將腦袋接駁了回去。
而那些新政的頭目們,是真真切切的被砍了腦袋,再也續不上的了。
他們的腦袋斷了,大玉朝剛剛續上的一股子氣運,也就隨之斷掉了。
“一代不如一代啊!”大黑狗喃喃道:“那老娘們,啊呸,牝雞司晨,能有個好的?小子,你說,自古以來,牝雞司晨,可曾有個好的?”
刑天鯉沒吭聲。
他能說什么呢?
對著三條有著標準封建王朝倫理綱常思想的狗妖,討論‘婦女能頂半邊天’?
前方,跨過一條小河,轉過一圈花木森森的苗圃,前方就是一片片的高門大院,高高的墻壁后面,隱隱可見飛檐斗拱,一些院墻四角,還矗立著三丈高的望樓,上面有精悍的家丁輪番值守。
這一片錦繡坊,就是平海城真正的老爺們扎堆的地方了。
傍晚時分,逃難過來的各國僑民,也都被安置在了這里。
沒費多少功夫,刑天鯉就找到了一座大宅子的后巷,將大黑狗三兄弟留在了遠處,他敲開了宅子的后門。不多時,在宅子主人的書房中,刑天鯉見到了奧格和洛美。
奧格的撤離,顯然并不倉促,也不狼狽。
刑天鯉在他書房內見過的,包括那‘地球儀’在內的書桌陳設,此刻正擺放在一張書案上。那藍色的水晶球緩緩旋轉,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溫煦的光芒。
“有什么事么?”奧格也不客氣,直接發問。
“這些牛頭怪,是暗語森林釋放的。”刑天鯉同樣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我親眼見到了暗語森林的伊莉絲、伊爾絲,和圣母教的一名叫做西格的教士接頭。”
刑天鯉沉聲道:“那些牛頭怪,毫無疑問,是圣母教出品。但是那個西格,是暗語森林的人。暗語森林,竊取了圣母教的秘密,炮制出了這一場災難!”
小小的書房內,一縷縷晦澀的精神波動在激蕩。
奧格和洛美的瞳孔深處,一陣陣光芒閃爍,顯然,他們正在用奇特的方式交流著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奧格緩緩點頭:“當然,這一次的事件,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估。在我們的預測中,按照正常的邏輯,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情。”
刑天鯉攤開雙手。
正常的邏輯?
呵呵,暗語森林的那些女人,她們的腦子就不正常好不好?
“是個好機會!”洛美突然開口:“讓他們開戰的,好機會!”
洛美微笑道:“無論是瑪利亞那些人,還是暗語森林那群人,她們實際上,已經造成了某種實質化的撕裂和對立。現在,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
“我們需要證據,確鑿的證據。”奧格皺著眉頭,掏出了兩支煙卷,遞了一支給刑天鯉,在刑天鯉擺手拒絕后,他嘟囔道:“不抽煙,是個好習慣,我本來也不喜歡這玩意,但是,有時候,我需要它!”
叼著煙卷,吐了幾口煙霧,奧格輕聲道:“我們需要,確鑿的證據。而且,我相信,大家都在找證據。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制造證據。我們需要幫他們一把!”
刑天鯉緊緊追隨著奧格的思維,他看著奧格,輕聲道:“證據,隨時可以有。我們可以抓捕伊莉絲、伊爾絲,或者,干脆直接對瑪索出手。或者,那個西格?”
奧格手指用力的點了點書案,‘噠噠噠’的,將書案點出了一個個深深的指頭印,他沉聲道:“不是暗語森林,雖然事情是她們做的,但是她們并無多大價值。去圣母教,找到圣母教將正常人化為怪物的藥劑,落實這個證據。”
“李!”奧格指了指刑天鯉:“這個任務,交給你,我給你一支精銳小隊,配合你完成這個任務。但是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這支隊伍的每一個人,我都不希望他們有任何的意外。”
“為了阿彌忒!”奧格認真的看著刑天鯉。
“為了阿彌忒!”刑天鯉微笑向奧格行禮。
“很好,拿到罪證,我會將證據,交給戴高他們。”奧格輕聲笑道:“我已經看到,戰爭的陰云籠罩世界,而我們,很安全的,藏在暗中推波助瀾,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奧格極感慨的嘆了一口氣:“戰爭,哈,我突然熱血滂湃了。李,你沒見過真正的戰爭,真正的大場面,真是讓人,懷念啊!”
笑了幾聲,奧格看向了洛美:“洛美,我們也有事情要做。暗語森林的那群女人,我真沒想到,居然會是她們?這些年,我們居然,疏忽了她們。”
洛美攤開雙手,無奈的說道:“誰能想到這一點?一群依靠美色誘人墮落的下賤女人,她們居然有這樣的能力和這樣的膽量,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有趣的人啊,盯死她們。”奧格若有所思的抬頭看著天花板,喃喃道:“或許,我們可以從她們身上,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非常有趣的東西。”
刑天鯉離開了宅子。
他身后跟著九名精悍能干,眸子深處隱隱閃耀著宛如深海一般藍紫色幽光的青年。
刑天鯉走在前面,九名青年三人一組,三人之間,以及三個小組之間,保持著完美的一個在前、兩個在后的等邊三角形站位。無論刑天鯉的步伐是快是慢,他們之間的距離,相互之間的位置,始終保持完美。
就好像,有無形的絲線牽扯著他們,讓他們組成了一個牢固的三角形框架,任何外界因素都無法撼動。
繞過宅子,來到前方大街,刑天鯉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帶著濃郁花香的夜風,以充滿感情的語調喃喃道:“至高的阿彌忒啊,真是美好的夜晚!”
九名青年之間,晦澀的精神波動一閃而逝,走在最前方的一個青年微笑道:“贊美阿彌忒,的確是美好的夜晚。”
沉吟片刻,青年輕聲道:“接受了阿彌忒洗禮的幸運兒,你生活在如此美好的世界。你無法想象,這樣清新,清潔,無毒,無污染的夜風,是多么的珍貴!”
大黑狗三兄弟鬼鬼祟祟的從一旁竄了出來,他們和刑天鯉一起,翻著白眼看了這青年一眼。
九個青年,同時看向了大黑狗三兄弟。
剛剛開口的青年贊嘆道:“真是美麗的生物,在故土,養寵物,真是太奢侈了。而且,這樣完美,自然,身體內外,沒有任何變異的生物,可不是我們能買得起的。”
或許是因為刑天鯉接受過所謂的阿彌忒的洗禮,已經被打上了精神烙印的緣故,九個青年對刑天鯉并無多少防范之心,很自然的,就說出了這番話來。
大黑狗三兄弟直翻白眼。
第一次有人用‘美麗’這樣的詞來形容他們。
而且,養寵物,很奢侈?
他們兄弟三個,‘完美’、‘自然’,有著極高昂的身價?
好吧,雖然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是起碼聽起來開心!
刑天鯉放慢了腳步,湊到了青年身邊:“我很好奇,故土是什么樣的?嗯,您尊姓大名?”
“塔塔!”青年抬頭看向了天空一輪朗月,然后沉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很干凈、很簡短的兩個音節:“你可以稱呼我,塔塔。”
“至于,故土?”青年深深的看了刑天鯉一眼。
九道微弱的精神力波動朝著刑天鯉纏繞了上來,刑天鯉靈臺紫府中,神魂微微震蕩,一口大鼎虛影內,當日被收攝進去的宛如彎月的烙印驟然光芒大盛,一縷縷奇異的精神力波動冉冉釋放,化為迷離的月光普照四方。
塔塔和八個同伴同時笑了起來。
“贊美阿彌忒,李鯉,請不要將我們的話,說給‘外人’聽。”塔塔輕聲嘆息道:“故土,曾經是完美的,是她孕育了我們。”
“但是,阿努斯的信徒,他們妄圖侵擾我們的信仰。”
塔塔輕輕搖頭:“戰爭,我們無法想象的可怕戰爭。”
“一切都毀了。”
“天空,云是有毒的。”
“大氣,雨是強酸的。”
“大地,河流、湖泊、水潭,所有的水源,在夜里都放射出可怕的熒光。”
“植物,動物,全都變異,哪怕是一株小草,都可能擁有致命的殺傷力。”
塔塔的講述突然一滯。
九個人突然停下腳步,他們左手,同時有高頻的能量震蕩傳出,隱隱有‘嚶嗡’輕鳴響起。他們的瞳孔放出了迷離的幽藍色光芒,直勾勾的盯著前方。
發色漆黑,眼眸蔚藍,藍得近乎發紫,紫得近乎漆黑。
一行十二名勁裝男子,簇擁著一名中年男人,正迎面走來,見到刑天鯉一行,主要是見到塔塔他們九人,對方也停下了腳步。
那十二名男子,一如塔塔等人,他們兩人一組,在那中年男子身邊,圍成了一個完美的等邊六角形。而且,在刑天鯉的神魂之力掃描下,這十二名男子和那中年男子之間,時時刻刻,都有絲絲縷縷的精神力波動駁接在一起。
相比塔塔他們偶爾在交流時才涌動的精神力波動,前面這群人,更像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
雙方隔著七八丈遠,靜靜的站在街面上遙遙對峙。
過了好半晌,對方的那中年男子才輕輕一晃手上細細的手杖,空氣中,十幾道微弱的精神波動一陣劇烈的交錯沖撞后,中年男子帶著人快步離開,塔塔等人也齊齊呼出一口氣。
“他們是什么人?”刑天鯉好奇的問塔塔,看外形特征,這些家伙分明和奧格,和塔塔等人,是同源的族裔。而且剛剛那一瞬間,雙方都釋放出了特有的精神波動,足以證明他們來自同一個族群。
當然,在東國調查室的資料中,刑天鯉已經找到了剛才那人的信息——奧修,艾美聯邦駐萬國租界總領館商務參贊,統籌一應相關的商貿活動,聲名不顯,但是手握實權。
在東國調查室的秘密情報中,奧修在很多事務上,甚至能越過艾美聯邦的總領事,直接做出決定。
“阿努斯的邪惡信徒。”塔塔很不屑的一撇嘴:“異端,該永世被烈焰焚燒的罪人。”
搖搖頭,塔塔輕聲道:“但是現在,我們是合作方。沒有必要,不要和他們起沖突。當然,沒有必要,也不要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刑天鯉心癢癢的,他好想知道,所謂的阿彌忒和阿努斯,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更想知道,奧格、奧修他們,究竟從哪里來。
他們的故土,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戰爭,他們在大玉朝,究竟想要做什么。
深夜,刑天鯉帶著塔塔幾人,摸到了平海城西,圣母教的駐地外。高墻大院,三尺寬的院墻上,有值夜的低級教士在往來游走,他們掛在腰帶上的銀鈴,不時發出輕微的‘叮鈴’聲。
森森夜色籠罩大院,偌大的院落,還有附近幾個駐扎了圣母教所屬的院子里,黑漆漆的,一點兒燈火都沒有。一股讓人心悸的氣息籠罩在幾個院子上方,刑天鯉遠遠的看著這邊,心頭就一陣陣的悸動。
“不能進去!”刑天鯉沉聲道:“白天剛剛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牛頭怪和圣母教分不開關系,他們現在,肯定布置了,我…草!”
刑天鯉剛想說圣母教的人,肯定在駐地里布置了陷阱,他突然口吐芬芳。
原本清朗的夜空,莫名的有云氣翻滾。
大團大團的濃云憑空而生,迅速籠罩了整個平海城,方圓數百里的天空,都被厚厚的烏云籠罩。
刑天鯉感到了極大的違和感。
修煉之人,和天地的交融極其緊密,感應極其敏銳。哪怕身處末法時代,天地的運轉,對于修煉之人而言,也是‘自然而流暢’的。
此刻這一片籠罩數里的濃云,根本就不是自然天相!
有外力,極可怕的外力干擾了天地運轉,弄來了這大片的濃云。刑天鯉甚至能感受到,在那一片片交錯沖撞,不斷發出悶雷聲的濃云中,隱隱有某種奇異的力場在劇烈的跳動震蕩。
塔塔掏出了一片小小的幽藍色水晶,他手指在水晶上快速觸碰,大量造型優美,結構嚴謹的‘楔形’文字在水晶片上宛如飛瀑一邊滑落,更有幾條極細的線條在跳動、卷蕩。
塔塔低聲嘟囔道:“不是自然的天氣變化,這些云,是人為的。”
刑天鯉看著塔塔,極其‘驚愕’的問道:“這么劇烈的天地變化,是人為的?”
塔塔輕輕點頭,低聲嘟囔道:“非常先進的氣象武器,定向的能量牽引束,釋放大量的自由粒子…”
刑天鯉和大黑狗兄弟三個眼神有點恍惚。
塔塔說的是大玉朝官話,他的每一個字,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就是聽不懂他在說甚。
總而言之,科技的力量!
刑天鯉隱隱有點心驚,這等瞬間改變方圓數百里天相的力量,比起‘天仙’,是大大不如的,但是在天仙之下,尋常修修道之人,不可能有如此偉力。
當然,若是在神話時代,那些背景深厚的修道人,以孱弱之力,燃祖先符誥,請行云布雨大龍神直接攪動風云,這又是另外一種說法,也不消提得。
只是末法時代,傳說中的行云布雨之神,怕也是絕跡天地。
這等科技偉力,其隱藏的可怕力量,讓刑天鯉只是想一想,就有點頭皮發麻。
電閃雷鳴中,刑天鯉突然渾身寒毛直豎。
肉眼沒能看到,神魂之力更是無法觸碰得到,但是他就是直覺的‘察覺’到,在云層上方,有一樣龐然大物無聲無息的滑翔而過。
那龐然大物,體表當有強大的能量場包裹,祂從刑天鯉等人頭頂掠過的時候,可怕的能量場讓附近的空氣電離,細微的電子散溢,刑天鯉看到他身邊的塔塔,還有大黑狗兄弟三個,身上的毛發都一根根的豎了起來。
云層上方,多了一層極黯淡,不認真觀看,根本無法察覺的幽光。
不多時,離地百丈的高度,一個又一個人影輕盈的跳了下來。他們身披宛如甲蟲蟲殼的奇形甲胄,快速從高空墜落,趁著天地一片漆黑,無聲無息的落入了圣母教駐扎的宅邸。
“圣母教的援兵?”刑天鯉喃喃道:“來得可真夠快的。圣母教的圣山,距離碣石郡,直線距離也超過了十萬里罷?”
塔塔的臉色也變得極其嚴肅:“至高的阿彌忒啊,我們要重新估算他們的實力了。”
塔塔身邊,另外一名青年輕聲道:“所以,戰爭,必須有一場規模足夠,將他們所有人都卷進去的戰爭。讓戰爭消耗他們的力量,我們只需要在一旁靜靜的觀望,這是最理想的辦法。”
刑天鯉飛快的看了一眼塔塔等人。
從云層上方落下的人影,已然超過了五百人。隨后,所有人的毛發再一次豎起,云層上方的大家伙,再一次無聲的滑過了他們頭頂。
這一次,有雷霆在云中爆開,照亮了厚重的烏云。
刑天鯉恰恰抬起頭來,他看到,在那云層的閃光中,隱隱有一條翼展超過三十丈,形如‘魔鬼鰩’的大家伙,只是一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概一盞茶時間后,平地里涼風陣陣,高空的濃云沒有降下哪怕一滴雨水,就和它們突然出現時一般,很突兀的消散了。
塔塔手上的水晶片上,幾行猩紅色的楔形文字在閃爍。
塔塔的臉色很難看,他看著手上的水晶片,輕聲道:“這么強的能量反應,真是強大的對手。我們行動,必須要小心。”
沉吟片刻,一陣輕微的精神波動后,塔塔嘆了口氣:“李,你是行動指揮官,我們服從你的命令。但是我希望,你的命令一定要謹慎,再謹慎。我們的人手,可不多。”
頓了頓,塔塔又補充道:“故土將我們送來,耗費巨大,極其困難!”
刑天鯉心頭一跳,你們人手不多啊?
這可真是好消息!
“當然,我一定會謹慎小心,諸位的生命安全,最重要。為了至高的阿彌忒!”刑天鯉無比嚴肅的念叨著,他突然發現,自己很有成為神棍的潛力!
連續幾天,刑天鯉帶著人,繞著圣母教的駐地轉悠,硬是沒能找到下手的機會。
這些天,圣母教只有一些褐袍小嘍啰外出,或者向當地官府索要糧米油鹽、瓜果蔬菜,又或者搖晃著銀鈴,在平海城大街小巷到處逛游,糊弄一些愚夫愚婦孝敬銀錢。
這些小嘍啰,抓了也沒用,他們知道個什么?
而那些一條銀線以上級別的白袍神棍們,這些日子全都深居簡出,偶爾有兩個拋頭露面,他們附近,肯定會跟著幾個發色金黃,眼眸色澤或者猩紅,或者淺紫,給刑天鯉的感覺極其危險的家伙。
完全沒有下手的機會!
這幾天中,萬國租界幾乎是一天一個樣,所有的建筑物都被牛頭怪們摧毀,而在租界的廢墟上,大量的草本植物在肆意生長。
站在南岸高處,用望遠鏡朝原本的租界方向眺望,只能看到一片極濃烈、極鮮艷的綠色。
那些牛頭怪極愜意的在那濃烈的綠色中緩步游走,大量鳥獸被吸引入駐那一片綠色,和這些牛頭怪極其和諧的共生,等到了各國撤離租界的第七天,租界廢墟上的鳥獸數量,已經到了極其驚人的程度。
每日一大早,站在南岸,就能看到烏云一般的鳥群從租界廢墟騰空而起,‘嘰嘰喳喳’的四散覓食。
撤離租界的第十天,大量艦船抵達,浩浩蕩蕩的駛入大江,一路逆流而上,到了平海城所在江段。
這是各國高層撤離租界后,緊急發電報,讓各國大使下令,從距離較近的大玉朝各處通商口岸緊急調來的增援力量。
極西百國的力量匯聚在一起,這次帶來的陸軍人數就超過十萬,萬噸級主力艦有八條,其他千噸級的艦船超過一百二十條,大大小小輔助艦船超過五百條。
龐大的艦隊剛剛抵達,所有軍艦就齊齊脫去炮衣,沖著原本租界方向齊射了十幾輪。
炮聲隆隆,火光沖天,牛頭怪密度最大的原法璐仕僑民區,被炮彈細細的掃了一遍,炸死的牛頭怪起碼也在五六萬上下。
江面上,艦炮齊發,而在南岸最大的一座碼頭上,卻是鼓樂齊鳴,包括英吉士、圣諾曼,以及兩國的十幾個附庸國家,極西百國的高層齊聚于此。
兩條快速艦肩并肩的緩緩靠岸。
一條快速艦懸掛著圣羅斯皇室‘火龍冰山劍杖’紋徽章,另外一條快速艦,則是懸掛著東云島聯皇室‘八首妖龍吞日’紋徽章。
前些日子,帶著技術資料撤走的雷諾夫,搖搖晃晃的從快速艦上走下。
而從東云人艦船上走下來的,是一名身穿大黑底銀龍紋王袍,腰扎玉帶,頭戴高冠,裝束風格奇古的瘦削青年。
和正經的東云人不同,這瘦削青年身高幾近六尺,在正常人中,也是身材極高挑的。只是他的身體顯然有點問題,瘦,很瘦,臉上幾乎沒有半點肉,白凈的皮膚隱隱泛著一層青色,兩個碩大的眼袋微微發黑,一副嚴重酒色過度的模樣。
在兩名白面無須,身穿黑底云紋袍的內侍攙扶下,瘦削青年雙腿有點哆嗦的順著舷梯走下戰艦,剛剛踏足棧橋,就‘咳咳咳’的連連咳嗽。
一旁的雷諾夫面皮撇了撇嘴,大聲笑道:“蠖(huo)親王?你們東云皇室,沒人了么?這么重要的事情,派你這么一個病秧子過來?就不怕你病死在半路上,耽擱了大事?”
蠖親王掏出一條雪白的絲帕,輕輕按了按嘴角,細聲細氣的說道:“本來不該是本王來的,只是,本王正在黑婆羅洲巡撫百姓,距離東國最近。聽說本國總領館得到了一份緊要的戰列艦圖紙,這才不遠萬里,帶著艦隊趕來接應。”
彎下腰,劇烈的咳嗽了幾聲,蠖親王艱難的直起身子,看向了戰戰兢兢躲在雷諾夫身后的南嶼魷二:“南嶼大人,我朝耗費巨資,丟出去這么多金礦、銀礦,買下來的戰列艦圖紙資料呢?”
眾目睽睽之下,南嶼魷二‘咕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撐地,無比流暢的爬到了蠖親王的面前,腦門‘咣咣咣’的沖著地面就是一通猛磕。
“親王殿下,有叛徒放火焚燒了總領館,我們的圖紙,我們的圖紙…”
蠖親王低頭看著南嶼魷二,白里泛青的面皮驟然通紅:“所以說,我們的新式戰列艦,沒了?你知道我們花費了多少代價么?你知道,那些金礦、銀礦,值多少錢么?”
蠖親王正在訓斥南嶼魷二,右手甚至已經按在了腰間佩劍上,迎接雷諾夫和蠖親王的人群中,身穿黑色神袍的西格突然竄了出來。
西格嘶聲高呼‘至高仁慈的圣母’,抬起左手,‘咣咣咣’沖著蠖親王就是連續六槍。
蠖親王猛地瞪大了眼睛,嚇得僵立原地動彈不得。
人群中,刑天鯉注意到,蠖親王是真正的被嚇得沒反應過來,這名蠖親王,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病秧子,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病秧子!
東云島聯皇室,居然派了這么一個人出來?
一聲冷笑,蠖親王身邊,一名內侍手指輕點,眾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到,這內侍的手指色澤青黑,宛如銅鐵,亮晶晶的皮膚緊緊裹著手指骨,皮膚上,甚至還有一片細小的鱗片。
‘叮叮’幾聲響,西格打向蠖親王的子彈全都被這內侍的指頭輕松彈飛。
人群中,一直在冷眼旁觀的帝斯怒聲呵斥:“他是誰?誰讓他這么做的?”
下一瞬,西格右手一揮,一柄色澤呈金銀兩色,線條流暢優美如飛鳥,在陽光下隱隱反射出一團光暈的手弩‘嘭’的一聲脆響,三支半尺長的細小弩矢激射而出。
蠖親王身邊,兩名內侍根本來不及反應。
弩矢太快,甚至比之前的子彈速度要快了十倍以上。
三條極細的流光一閃而過,蠖親王的頭顱、胸口、小腹齊齊爆開,頭顱被炸得無影無蹤,胸口和小腹,則是齊齊爆開了一個海碗大小的透明窟窿。
東云島聯皇家特使,當今圣皇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蠖親王,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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