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士正死死盯著這些鎧甲士,猛不丁的,鎮魂咒宛如一道無形陰雷,悄然落在了他腦海中。他手中銀鈴驟然爆開,他脖頸上掛著的一枚鑲嵌了小小寶石的圣母徽章,更是‘啪’的一下裂成了七八片。
在銀鈴沖擊下,神智略有點迷糊的鎧甲士們齊聲怒吼:“邪魔!”
他們顧不得揮劍,肩膀上幾個金屬匣子爆發出尖銳的爆鳴聲,氣爆一圈圈迸發,一支支短小的金屬弩箭激射而出,密密麻麻籠罩了老教士和他身邊的小修女們。
老教士被刑天鯉的暗算震得七竅濺血,遲遲沒能回過神來。
幾個小修女白皙的皮膚一陣蠕動,粘稠的膠質從毛孔中涌出,正要化為人形大蟲子一般的形態,刑天鯉一不做二不休,心臟中大鼎微微震蕩,又給她們一人轟了一記鎮魂咒。
神魂之力凝成無形印璽,帶著森森道韻重重砸下。
幾個小修女還沒來得及變身,七竅中點點鮮血噴濺,齊齊哀鳴一聲,踉蹌著四散摔倒。
‘噗嗤’聲不絕于耳,鎧甲士們放出的弩矢貫穿了老教士和小修女們的身體,力道極大的弩矢透體而過,帶起了一條條長長的血箭。
“仁慈的圣母啊!”老教士終于回過神來,他仰天高呼,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支細小的針管,狠狠扎進了自己的脖頸。粘稠的藥液迅速注入體內,老教士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幾個小修女也掏出了救命的針劑狠狠扎進脖頸,渾身是血的跟在了老教士身后。
鎧甲士們低沉嘶吼,正要追殺,老教士身后,數十名教士已摩拳擦掌迎了上來。
眼看雙方就要在鎮子中心區域爆發一場大戰,刑天鯉猛地拔出了身后巡檢司漢子的配槍,朝著天空一口氣射光了六發子彈。
“諸位尊敬的先生們,請你們記住,這里是小龍湫鎮,是我大玉朝的國土。”刑天鯉冷聲道:“你們在我們的國土上爆發戰爭,是不是有點過分?”
幾名鎧甲士猛地看向了刑天鯉,一名鎧甲士怪笑道:“弱者沒有資格提出要求。”
又是一陣槍聲響起,李魁勝帶著大隊人馬殺了過來,他雙手各持一桿大口徑雙筒獵槍,兇神惡煞般罵罵咧咧:“來,打,打,誰先動手,老子就幫著另一邊打他!”
“來,動手啊!誰動手,老子保管他在小龍湫鎮混不下去!”
鎧甲士們目光森冷的盯著李魁勝,他們身體不動,但是各處關節處噴出的高壓氣流頻率越來越高,聲音越來越刺耳。
突然間,四面八方,以李老板、孫員外等人帶頭,鎮民們齊齊發出了憤怒的呼喝聲。
“異端,滾!”
“滾出鎮子!”
起初只有數十人在喧嘩,漸漸地,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鎮民越來越多,上百人,數百人,上千人,數千人…到了最后,好似整個小龍湫鎮的鎮民都在怒吼,都在咆哮,都在惡狠狠的指著鎧甲士們。
饒是這些鎮民無力對這些重甲包裹的鎧甲士造成任何威脅,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這些剛剛被老教士的精神攻擊弄得精神衰弱的鎧甲士們,在如雷如濤的怒吼聲中,臉色驟然發白,不自主的一步一步不斷后退。
如此退了數十步,這些鎧甲士齊齊吶喊,轉過身去,沖開了身后那些放棄了武器的武裝護衛,一溜煙的竄向了碼頭,竄回了兩條靠近岸邊的內河炮艇。
英吉士的艦船緩緩離岸,逐漸離開了視線所及。
有一條內河炮艇離開編隊,全速朝著南方行進。
刑天鯉知道,這是去平海城送信去了。無論是昨夜他們遇襲,又或者喬姆斯被圣母教收服,這一來一去,等到平海城英吉士總領館收到信息,做出決定,這又是好幾天時間。
輕輕一拍腦袋,刑天鯉低聲嘟囔:“嗯,這世道,有電報的。但是,是有線電報,只在那些大城市,少量安裝,大龍湫縣這種鄉下地方,其實并沒有。”
“不過,起碼可以消停幾天了吧?”李魁勝看著那條向南方全力奔馳的炮艇,用力抓了抓腦袋:“這幾天,可把老子給折騰壞了。這都是,什么事啊?”
‘突突突’,湖面上,兩條拖船拖拽著兩溜貨船,滿載著神態麻木、一臉疲累的男女,緩緩的駛了過來。拖船上,有神色陰戾的漢子大聲叫喚,岸上,幾個英吉士人帶著大群武裝護衛圈住了碼頭,一群力夫已經準備好了籮筐,里面塞滿了大塊大塊的煤炭。
銀鈴聲響起,剛剛被弩矢打得和篩子一樣,注射了保命藥劑狼狽逃竄的老教士,又帶著人,帶著浩浩蕩蕩的鎮民涌了上來。
喬姆斯在大聲嚎叫。
岸上幾個負責的英吉士人頓時亂了分寸,那些武裝護衛更是抱起手,遠遠的站在了一旁。
力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樣縮去了一旁。
面色微微有點發白的老教士搖晃著銀鈴,大聲嚷嚷:“迷途的孩子們,你們的苦難,即將終結。這里,將成為你們新的家園。”
兩條拖船拖拽著長長的船隊靠岸,押送的漢子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神態狂熱的鎮民們已經跳到了岸邊淺水中,七手八腳的拖拽著貨船上的男女,將身體虛弱的他們硬拽下船,強行拉著他們上了岸。
“孩子們,歡迎回到至高仁慈的圣母,為你們安排的棲息地。”
老教士手中銀鈴搖晃得越來越快,‘叮鈴鈴’鈴聲隨風飄出老遠,那些原本就被長途運輸折騰得筋疲力盡的男女們,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的就服從了老教士。
他們慢吞吞的下了船,緩緩的趟過淺水,渾渾噩噩的行到了岸上。
幾個小修女拎著造型精致的小香爐,站在了碼頭上風處。風吹過,白煙帶著淡淡的香氣四溢,上岸的男女們心中最后一點憂慮也被洗滌得干干凈凈。他們麻木、憔悴的臉上,逐漸露出了極歡喜的笑容,枯澀的眸子里也漸漸的有了光。
刑天鯉沖了過去,沖到了老教士面前:“你們,想要做什么?”
老教士眸光溫和的看著刑天鯉:“孩子,圣母的恩憫落在了你的身上,我正在順從圣母的意志,幫助你。看啊,按照大玉朝的制度,只要這個鎮子的人口超過五萬,就能新設一縣。”
“如果這里的人口能夠增長超過一百萬,就能新設一郡。”
“人口越多,你的權力越大,你未來可以帶給我們的幫助就越大。”老教士微笑道:“我們先成全你,然后,你成全我們。最終,我們在圣母的圣恩中,成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我們并肩前行,風雨同舟,世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我們將圣母的榮耀傳播四方!”
“你們在挑起戰爭!”刑天鯉怒道:“你們在故意的挑起戰爭。英吉士人花費了巨大的代價,才從西北弄來這么多人。你們在這里,截胡?”
老教士無所謂的攤開了雙手:“如果他們想要戰爭,我們并不畏懼,我們甚至會歡迎戰爭的降臨。為了讓圣母的榮耀普照大地,戰爭和死亡,總是不可避免的。”
刑天鯉周身殺意縈繞。
老教士感受到了刑天鯉身上近乎實質的殺意,他輕笑道:“孩子,你沒弄清楚一件事情。你錯估了,我們在這件事情上的決心。”
“你沒有殺死我的能力。”
“就算有,你殺了我,又有什么用呢?會有比我地位更高,更強大的我主的仆人,帶著更多的教友來到這里,繼續我沒能完成的事情!”
老教士笑得很燦爛:“沒人可以阻止這一切。”
刑天鯉想起了織造處那些太監的訴求,他咬牙道:“你們到底想要做什么?英吉士人販運人口,哪里妨礙你們了?”
老教士目光森森的看著刑天鯉。
沉吟一陣,老教士輕輕晃了晃銀鈴:“好吧,我可以告訴你。”
“英吉士王國販賣人口,我們并不在乎。哪怕他們將這些人,全部殺死,我們也不在乎。但是英吉士王國將這些健康的男人、女人,送去他們身后的那個勢力,成為他們的人力補充,這件事情,我們必須阻止!”
刑天鯉呼吸微微一滯。
英吉士王國背后的勢力?號稱極西百國第一強國的英吉士,他們背后還有勢力么?
那個勢力,需要補充健康的男人和女人?
刑天鯉很干脆的問出了這個問題:“英吉士王國背后,還有人?”
老教士笑得異常的高深莫測:“他們身后,當然有人。不然呢?你以為,就憑借他們自身,可以在六十年前,進行所謂的‘文明復興’,發動所謂的‘工業革命’?”
“六十年前,真是一個黑暗的年代啊。”
“一夜之間,他們掌握了蒸汽機,他們掌握了鐵路,他們更掌握了火炮和燧發步槍。于是,教會的力量,就在一夜之間被徹底顛覆,曾經唯唯諾諾的國王和皇帝們,膽敢昂首挺胸的站在教皇陛下的面前!”
“甚至…”老教士的面皮變得赤紅一片,他的聲音變得高亢而激進:“甚至,他們膽敢褻瀆圣母的榮耀。”
“但是,圣母的神威,遠不是凡人所能想象。”老教士傲然道:“就在教會即將沉淪之時,圣母降下神跡。”
老教士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刑天鯉的手腕:“孩子,接受洗禮,成為我主的信徒吧。你將會見識到,一個嶄新的,你完全無法想象的,‘真正輝煌’的世界!”
刑天鯉手腕一振,擺開了老教士的手握,他冷聲道:“圣母教背后,也有人吧?你們來小龍湫鎮,搞得這里烏煙瘴氣的,就是受他們指使,來這里破壞英吉士的人口運輸?嗯,他們,相互是敵人?”
老教士沉默。
他輕輕搖晃著銀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點頭:“真是聰敏的孩子,你真應該成為我主的信徒。你,很有潛力,你身上,充斥著神恩的光輝。你必須成為我主的信徒,或者,你會在我主的憤怒下徹底化為灰燼。”
刑天鯉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
高空中,突然有極尖銳高亢的鷹啼聲傳來。這鷹啼聲宛如金石裂空,帶著一股莫名的通透勁兒。刑天鯉都覺得靈臺紫府微微一縮,老教士搖晃銀鈴的節奏更是驟然一亂,甚至眸光一陣散亂,顯然被這鷹啼聲沖擊到了精神。
刑天鯉微微抬頭,瞳孔微凝。
就在碼頭上空,兩只通體瑩白如雪,喙子和爪子卻好似純銀一般燦爛的異種海東青,正張開翅膀極速盤旋。它們離地大概二十幾丈,一雙金燦燦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老教士,不時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驟然間,一只海東青猛地收起翅膀,化為一道白光飛掠而下,一只足足有成年人巴掌大小,鋒利如刀的鷹爪帶起一縷破空聲,狠狠抓向了老教士的天靈蓋。
刑天鯉迅速向一旁退了兩步。
這兩只海東青,身上氣息頗為怪異,似乎有一點點道韻靈動,卻又似是而非。當這只俯沖的海東青急速逼近的時候,刑天鯉神魂掃過它的身體,驚駭的發現,這廝的肉身簡直強得有點離譜。
斜刺里一點白芒激射,一名黑袍教士手一點,一根骨刺激射,直奔俯沖的海東青射去。
這海東青一聲尖嘯,爪子狠狠一揮,‘嗆瑯’一聲,火星點點,骨刺被它一爪子拍得粉碎,而這海東青也被巨力震蕩,再也無力俯沖,雙翅張開,一個撲騰,極其傲然的盤旋而起,帶起一道狂風,又急沖回了空中。
兩只海東青齊齊鳴叫,高亢的鷹啼聲穿透力驚人,隨風飄飄蕩蕩傳出了老遠。
遠處,湖面上,幾點帆影乘風而來。
很莫名,一大早的,小雁蕩湖上湖風不大,那幾點帆影沒能借道什么風力,卻好似飛鳥一樣,極輕盈的貼著湖面翱翔而來。初見時,帆影還在十里地外,不多時,點點錦帆就到了面前!
這是三條首尾長達四十丈許,通體用雪白的異木制成,外部還浮雕了一層淺淺的珍禽、奇花紋樣的大船。每條船上,都有三根高高的桅桿,高掛的船帆在陽光下反射出瑰麗的華光,那船帆駭然是用極品的錦緞制成!
三條木船的甲板上,三三兩兩站著好些男女。
他們一個個男的英俊,女的俏美,男子身穿黑色錦袍,女子身穿白色錦袍,袍子盡是一般制式,圓領的寬袍大袖,腰間扎著金質、玉質的腰帶,錦袍上以淺色的絲線,刺繡出了百花紋樣。
最前面的一條木船,船頭上赫然站著一名身高五尺六寸(185厘米),身著紫色錦袍,一頭長發用一根紫色緞帶,簡單的挽了個發髻,通體貴氣逼人的年輕女子。
這女子的紫色錦袍上,赫然用淺紫色的絲線,繡了一條正在翻江倒海的無角螭龍。
在女子身后,站著十幾名身高六尺開外,體格極其壯碩,好似鐵墩子一般雄壯的男子。這些男子神色陰冷,眸光冷厲,站在高高的船頭俯瞰下方眾人,莫名給人一種屠夫俯瞰牲口的冷漠感。
這是一群殺胚。
刑天鯉暗自道。
目光掃過三條通體瑩白的木船,刑天鯉看到三條木船正中的桅桿頂部,赫然掛著一面小小的旗幟,同樣是錦緞制成,四周裝飾以日月星辰、江海波紋圖案,中間飾以一條神態慵懶的團龍紋樣。
旗幟正中,用淺黃色的絲線,用瘦金體字樣,織出了一個小小的‘趙’字!
刑天鯉眸子里幽光浮動。
沒看錯,正是瘦金體,一筆一劃,靈動瘦勁,至瘦卻不失其肉,有著極鮮明、極獨特的美感。刑天鯉前輩子在洞府中苦修時,窮極無聊,也是模仿過一段瘦金體的字帖的。
只是,瘦金體這字體,一旦和‘趙’字聯系起來,其蘊意,總是不怎么好。
剛剛撲擊老教士的海東青長聲鳴叫,一個翻滾,收起翅膀,落向了第一條木船的船頭。它們好似多大的委屈一般,沖著船頭的紫袍女子就是一陣鳴叫不休。
紫袍女子帶著一絲慵懶之意,朝著刑天鯉這邊望了過來。
她的身后,一名身穿藍袍,高過六尺,面皮發赤,下頜處蓄了一部三寸短須,看上去頗為神武的男子猛地上前兩步,厲聲呵斥道:“哪家不知道死活的賤種,膽敢傷咱家主子的愛寵?滾出來,乖乖受死罷!”
如此神武不凡的男子,聲音卻是又尖又細,帶著一股子奇異的陰柔勁兒。
刑天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長胡子的太監?這是何等奇葩罕見的品種!
“唷,給臉不要臉是吧?做了事情,不敢站出來?呵,本來就是死你一個就夠啦,現在嘛,嘿嘿,可要連累你的九族嘍!”神武男子‘咯咯’怪笑,兩只海東青同時尖聲鳴叫,他的目光驟然落在了老教士身上。
老教士一頭黃發,兩顆藍眼頗為醒目。
神武男子的臉色微微一變:“果然是蠻夷賤婢,上不得臺面下三濫玩意兒…什么時候,這神州大地上,連你們這種賤種都可以肆無忌憚的行走了?”
刑天鯉悚然——這話,似乎話里有話!
老教士已經氣的面皮發青,他用力搖晃銀鈴,高呼道:“仁慈的圣母啊,原諒這些愚昧的罪人罷!”
紫袍女子輕輕看了老教士一眼,輕描淡寫的一揮手:“殺了吧。區區蠻夷賤婢,值得和他們呱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