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讀書)
一顆巨大無比的炸彈已經埋在了坎貝爾公國權力高塔的正中心。
它將擊沉的不僅僅是自第一紀元以來上層社會與下層社會心照不宣的默契，還將掀起一團巨大的火焰，將所有凝視著它或身在其中的人一并裹挾進去。
在經歷過這場以一代人為代價的浩劫之后，坎貝爾公國的子民最終會得到救贖。
不過就像羅炎與他的信徒所說的那樣，他們得先經歷絕望才行。
接下來的時間里，羅炎沒有再和愛德華談論他愛聽的東西，以及那些他顧慮的那些東西，而是用自己在學邦與帝國的“見聞”岔開了話題，從而引導愛德華談起了坎貝爾公國和萊恩王國的宮廷。
羅炎熟練地控制著他們彼此之間的社交距離，在走進對方精神世界的同時，又給對方留下了一點神秘感，并沒有完全深入進去。
完全不探索對方的精神世界不會真正得到對方的信任，但過于深入又容易在事后引起對方的警惕和懷疑。
他會在適當的時候將主動權還給對方，就像與艾琳相處的時候一樣。
在魔王學院，這門課程被稱之為“人類帝國的禮儀”。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相談甚歡，一直到了午宴的時間愛德華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身為這個國家的君主，以及一切宴會的主人，他得在宴會開始之前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
羅炎其實也有這個打算，而就在他準備離開茶室的時候，格斯男爵卻一臉嚴肅的攔住了他。
就在羅炎好奇他打算說什么的時候，格斯男爵行了一個貴族的禮節，鄭重其事的說道。
“謝謝，您的這番建議對我們很重要，無論是對于我們的陛下，還是對于我們這些服侍他的封臣。”
羅炎微笑著點了下頭。
“能幫到你們是我的榮幸，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格斯男爵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旋即又開口說道。
“我也一樣，畢竟這兒是我的家鄉，只是最近我才發現，我其實根本不了解那些被我統治的子民。他們其實一點也不善良，更談不上淳樸，相反他們的狡猾超出了我的想象。”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直到最近我才猛然間意識到，那些家伙根本就不配得到格斯家族的庇護，只是一直以來我們都被傳統的榮耀和責任束縛在了這片土地上。”
“我隱約琢磨著不對，卻又說不出來不對在哪兒，多虧了您的話點醒了我…其實我們可以更有錢，只要我們放下一丁點兒身為領主的義務。換而言之，我在無形之中其實為他們犧牲了太多！”
“而他們是怎么回報我的？我帶著他們去解決領地上的大麻煩，他們卻在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毫不猶豫的轉身逃跑。我想，是時候讓他們得到一點教訓了，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這些惡棍想起來，到底誰才是對他們最好的那個人！”
羅炎驚訝地看著格斯，一時間不知該驚訝他逆天的邏輯，還是該驚訝他的厚顏無恥。
確實。
在他為愛德華大公展開的那張藍圖上的不起眼的角落，確實包含了這么一條惡魔的低語——
當這些封建主們放下封建的義務和資本的力量勾結在一起，他們能賺到難以想象的財富，就像把一條魚吃兩次。
只是讓羅炎沒有想到的是，他能精準地找到這句低語，并忽略了其他所有。
這就好像他在向愛德華大公展示《蒙娜麗莎的微笑》，包括大公在內的所有人看見的都是微笑，只有他的目光向下看見了溝。
這家伙，或許天生就是當惡魔的料。
震撼了良久，羅炎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
“您能這么解讀令我感到意外，我想或許你應該給他們一點教訓，但還是不要太極端。”
格斯男爵沖著他擠了擠眉毛，表示自己完全了解。
“我明白，雖然他們陰險狡詐在先，但我畢竟是個講體面的人，我只會拿走我應得的那部分。”
果真是如此嗎？
羅炎表示懷疑，但并沒有說什么。
這時候，瑪麗娜夫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眼神埋怨地看著自己丈夫。
“夠了，你們已經聊的太久了，再拖下去宴會都要開始了。”
她整個一上午都在準備這件事情。
數落完自己的丈夫，瑪麗娜又看向了科林先生，眼神頓時柔和了起來。
“請跟我來吧，尊敬的先生，在宴會開始之前您一定希望準備一下。”
雖然羅炎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但還是恭敬不如從命的點了下頭，接著看向格斯男爵道別。
“那我就先離開了，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先生。”
格斯男爵微笑著點頭，目送著科林先生離開了茶室。
不過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夫人身上的時候，卻疑惑地皺了下眉頭。
這家伙怎么又換了一件衣服？
結婚這么長時間，他從沒見她如此愛打扮…
午宴在莊園的餐廳舉行。
這兒的餐桌布置得精致而考究，亞麻桌布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其中有烤乳鴿，蜜汁鹿腿，鮮蔬菜沙拉，以及用銀松森林特產野莓釀成的甜酒。
而在寬闊餐廳的兩側，還有手捧著樂器的樂手們伴奏。
愛德華大公坐在宴會席的主位，左手邊是他的妹妹艾琳，而右邊則是坎貝爾公國最尊貴的客人科林先生，
至于這座莊園的主人格斯自己，反而被擠到了第四個順位上。
不過格斯本人對這樣的安排卻沒有任何的怨言，畢竟大公與他同席就餐對他來說本身就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更何況還有帝國某位親王的長子作陪。
從宴會剛開始，格斯就在竭盡全力的討好大公陛下，不是夸耀自己在男爵領的功績，就是見縫插針的送上恭維。
然而事實證明，他的馬屁并沒有拍到馬身上，只是撣了撣馬蹄旁邊的稻草。
尊敬的愛德華大公正在想著心事，對他吹噓的那些功績顯然并不上心，對他的興趣甚至還沒有對蜜汁鹿腿的興趣更足。
至于羅炎，則是看著疑似大病初愈的艾琳公主關心了一句。
“艾琳殿下，您感覺好一些了嗎。”
“我感覺好多了，謝謝您的關心。”也許是因為兄長在旁邊，艾琳表現得很拘謹，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見面的時候。
不過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
羅炎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她總是時不時地偷看他一眼，以至于飄在旁邊吃瓜的悠悠咯咯笑個不停。
愛德華似乎被格斯男爵煩的不行了，終于開口打斷了后者的喋喋不休。
“格斯先生，我對你如何親自上陣讓兩頭性冷淡的牛疊在一起不感興趣，你還是說說自己昨天的經歷吧，比如在魔王的城寨里的見聞，比如你是如何獲救的。”
“沒問題，陛下！”見愛德華大公對自己的話題不感興趣，格斯立刻將話題從自己的“勵精圖治”切換到了自己的“英勇神武”上。
至于為什么沒有打贏，他則將問題歸咎于銀松鎮佃農們的無能，被北峰城的惡魔們嚇破了膽。
俘虜的經歷被他一筆帶過，緊接著他又講到了被俘之后的經歷。然而當他談及北峰山下的魔王城寨的時候，臉上卻浮起了一絲猶豫。
這是他從銀松森林北部回來以來一直在刻意回避的話題。
那就是那些失去領主的流民們，在魔王的地盤上居然生活的不錯。
他們并沒有被餓死。
相反，他們甚至開始懷疑圣西斯的威嚴，而這往往是吃飽了的人們才會開始干的事情。
他可以篤定，陛下一定不愛聽這樣的話，于是只能換了一個角度。
“那些惡魔們在使用奇怪的機器。”
“奇怪的機器？”愛德華大公抬了一下眉毛，臉上露出了怪異的表情，甚至停下了手上的刀叉。
見陛下似乎感興趣的模樣，格斯男爵立刻繪聲繪色地說道。
“沒錯，那是一些我在雷鳴城都沒見過的機器！有能夠將木頭迅速切開的圓盤，還有能將石頭舉上房頂的鐵手，那有點像是矮人的工藝，但又完全不同，我不禁懷疑他們和機械之神的教徒搞到了一起！”
聽著格斯男爵的描述，愛德華大公的表情愈發驚訝，隨后眉頭皺了起來。
“是嗎？那可是個嚴肅的問題。”
“是這樣的，尤其是那些家伙還奴役了王國的流民，逼著他們幫自己打造兵器，”格斯男爵匆匆的開口說道，“陛下，我建議您趁這個機會，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他們，趁著他們現在還沒有發育壯大！”
愛德華沉思了良久，給出了一句模棱兩可的回答。
“這個再商量吧。”
老實說，這的確是個隱患，但萬仞山脈畢竟在坎貝爾公國國境之外。
而且，比起主動出擊，等那些惡魔們殺過來顯然才更符合他的利益。
再等一等吧。
見愛德華大公對自己的慫恿興趣缺缺，格斯男爵不敢再提這事兒，心中卻更加堅定了賣掉手中土地使用權的想法。
他可不會等到惡魔們殺過來了再跑。
這輩子他都不想再經歷昨天的遭遇了…
午宴結束之后，愛德華大公離開了莊園，去往了駐扎在莊園附近的軍營。
由于軍事行動取消，這次集結的目的從馳援男爵領改成了以震懾為目的的演習。
兩萬人的大軍列成了方隊，以魔幻世界獨有的風格進行了操練。
包括不限于誦唱團的聯合施法，獅鷲騎士在下低空飛掠陣地，以及手持光矛的重騎兵在神圣光芒的加護下沖鋒。
羅炎在人群中看見了查理斯的身影，不過對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而是專心指揮著部隊。
看熱鬧的不只是羅炎，莊園附近的農戶和莊園里的仆人們也站在遠處圍觀，看著那些耀武揚威的騎士們贊嘆不已。
還有那些特意從鎮上跑來的冒險者們，臉上更是寫滿了羨慕的表情。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徹底意識到自己和正規軍之間的差距。
他們吹噓的那些勇武，以及聲稱自己擊敗過的那些魔獸，恐怕也就和獅鷲騎士團的坐騎一個水平。
在那神圣的祝福奔騰的鋼鐵洪流面前，他們手中短劍和火槍就像玩具，也就欺負一下迷宮表層或者銀松森林里的魔物們，到了戰場上頂多是一群高級炮灰…
就在愛德華大公檢閱著他的軍隊的時候，換了一身便裝的艾琳·坎貝爾帶著特蕾莎找到了正在看熱鬧的羅炎，用帶著一絲靦腆的聲音說道。
“科林先生，我想邀請您去一趟附近的鎮上，不知道您現在是否有空？”
正好羅炎看愛德華大公裝逼也有些膩了，于是欣然說道。
“當然，與您同行是我的榮幸。”
“太好了！咳…我的意思是，您愿意陪我一起，我很高興。”艾琳的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雖然很快又將那發自內心的喜悅藏在了一聲矜持的輕咳聲背后。
看著手足無措的公主殿下，特蕾莎的臉上不禁露出無奈的笑容。
雖然她理解艾琳殿下想要在喜歡的人面前保持矜持，但她還是忍不住想提醒殿下，她的心思幾乎都寫在臉上了。
連自己這種毫無經驗的粗鄙之人都能看得出來，想必科林先生早就看在眼里了。
馬車很快停在了莊園門口。
看著艾琳期待的眼神，羅炎紳士地將她扶上了車，雖然在看過了她英勇的身姿之后，他心里其實嚴重懷疑是否有這個必要。
如果她使出全力，將這輛馬車掄起來應該不是什么問題。
“出發！”
特蕾莎策馬來到了隊伍的前面，朝著親衛隊喊了一聲，隨后領著隊伍向銀松鎮的方向前進。
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艾琳輕輕晃著小腿，忽然開口說道。
“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羅炎隨口說道。
“我能有幸知道嗎？”
艾琳的臉頰微微發燙，將臉側了過去，小聲說了一句。
“反正和你有關…”
和我有關？
羅炎不禁有些好奇，她到底夢見了什么。然而看到她臉上那副難以啟齒的樣子，他便知道自己八成是問不出來了。
時間在靜謐中悄無聲息的流淌，艾琳忽然小聲的開口說道。
“你不會花心的吧？”
話音剛落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問這句話的立場，于是趕忙又改口道。
“對不起，我問這個問題是不是很奇怪？我沒有揣測您的意思，只是…我…沒什么安全感…”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這才發現已經退燒的大腦燙的像火爐一樣。
看著她語無倫次的樣子，羅炎不禁莞爾，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怎么會？我很樂意傾聽您的煩惱，雖然…這個疑問讓我感到有些困擾。”
“抱歉，請忘了它吧…”艾琳懊悔的閉上了雙眼，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小聲的悲鳴，就像被逼到了墻角的倉鼠。
看來勇敢的人也并不總是那么的勇敢。
看著幾乎都要A上來的艾琳殿下，羅炎輕輕笑了笑，將臺階遞到了她的面前。
“您可能是累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抱歉…”艾琳將頭埋得很低，緊扣的下巴幾乎要埋進領口。
“請不要再道歉了，不如看看窗外的風景如何？之前路過這里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欣賞。”
羅炎輕聲說著的同時，將目光投向了馬車的窗外。
記得上次他和莎拉路過這里的時候，天上還下著大雪，如今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冬天都要結束了。
陽光柔和地灑在積雪覆蓋的原野上，土壤中鉆出的一絲暖意開始融化凍僵的大地。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上幾個月這里會變成一望無際的田野。
但如果發生意外，過去的景色也許不會再出現了。
所有的一切都將一去不復返。
羅炎安靜地欣賞著窗外的景色，直到銀松鎮的炊煙映入眼簾。
坐在他對面的艾琳似乎終于冷靜了下來，不再腳趾扣緊鞋底，而是和他一樣安靜的望著窗外。
“…冬天快要結束了，看著這些融化的積雪，我感覺心情都變得輕快了。”
羅炎看向了艾琳，她的笑容恬靜，一抹陽光剛好落在了她的鼻尖，就像翩翩而至的蝴蝶。
他思索了片刻，輕聲說道。
“我的心情和您一樣。”
艾琳看向了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如果時間能在此刻暫停就好了。”
羅炎笑了笑，誠實地說道。
“那恐怕有點難。”
隨著艾琳親衛隊的到來，銀松鎮的治安官阿德萊以及鎮長慌忙地來到了鎮門口迎接。
這是坎貝爾家族的旗幟一天之內第二次光臨這座小鎮。
而當阿德萊看到坐在馬車上的羅炎，那張臉上的表情頓時像見了鬼一樣，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艾琳沒有責怪他，畢竟見到王室就結巴的說不出話的人并不止他一個。
反倒是鎮長奇怪地看了阿德萊一眼，這家伙明明上午見到陛下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見到公主殿下就說不出話了？
應付完了鎮上的官員，艾琳的馬車徑直來到了銀松鎮教堂的門口。
出來迎接他的是馬特神甫。
相比起大驚小怪的阿德萊，反倒是這位尸鬼神甫淡定的毫無破綻，即使是面對神選者和一眾騎士也沒有露出任何馬腳來。
“…抱歉，公主殿下，炎王先生最終還是沒能回來，黃銅關岌岌可危，那里的人們需要他。”
聽到馬特神甫的回答，艾琳的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不過最終還是釋然了。
“雖然很遺憾，但我能理解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請替我轉告他，希望他平安無事。以及，那些來自暮色行省的流民們現在都生活得很好，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他們在雷鳴城安定下來。”
“我會為您轉告那位先生，如果我能聯系上他的話。另外，您其實不必遺憾…”
馬特神甫微微頷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站在公主殿下旁邊的魔王大人，隨后看著艾琳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您或許已經見過他了也說不定。”
艾琳驚訝地看著他。
“什么時候？”
“那我就不知道了，”馬特神甫輕輕搖頭，“他只和我說，您是一位真正善良的女士。”
“愿圣西斯祝福您。”苦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