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州,余江大學。
薛松剛在學校教工食堂吃完飯,正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電話突然響起。
讓他意外的是,電話是田言真打來的,自從上次因為喬喻的事情通過郵件之后,兩人便一直沒有聯系。
“喂,田教授,您好。”
“小薛,你好,一段時間沒聯系了,最近如何?”
對面的稱呼讓薛松心里一動。
上次這位田院士還是很正式的稱呼他為薛教授,這次卻直接稱呼他小薛。
搞數學的對這種細節方面的敏感幾乎是一種本能。
“還行吧,主要就是推進日常工作。”腦子里思考著田言真如此稱呼自己的原因,嘴巴卻習慣性的給出了回答。
“是啊,大家都是一樣。對了,我前段時間去了寧水一趟。”
薛松立刻答道:“這事我聽喬喻說了,他那天還專門打了個電話給我,提起您去參加了今年CMO的開幕式。”
“嗯,他那天之后有沒有跟你說我邀請他去燕北大學,并決定收他做我的學生?”
薛松微微一愣,不過大概明白今天田言真為什么給他打這個電話了,連忙說道:“哦?那恭喜您,也恭喜喬喻了。我相信收下喬喻這樣的學生,您肯定不會后悔。”
“這我是相信的。不然我也不會心血來潮做出這個決定了。今天這個電話也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來燕北大學。”
“啊?”薛松愣住了。
說實話,他想到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田言真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頓時心頭涌起了驚濤駭浪。
毫無疑問,百分之九十的非華清、燕北的高校教授在面對這個選擇時,內心都不會太平靜。薛松也是如此。
“我知道這是一個很困難的選擇,不如你先聽聽我的想法?”
薛松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用盡量沉穩的聲音說道:“好的,您說。”
說完,薛松停下了腳步,就那么一臉嚴肅的站在人行道邊上的太陽下,初冬的暖陽不但能溫暖身體,還能溫暖人心。
“讓我下定決心邀請喬喻來燕北大學,甚至收他做我的學生,是因為他一直在堅持記錄一些東西。其中既包括他對數學的感悟,也有對一些人、一些事的看法。
毫無疑問,這個孩子的防備心理很重。之前對你也吐槽過很多,不過現階段是真對你非常信賴。考慮到他來了燕北之后,會有一點適應期,我又抽不出多少時間去教他。
他現在又需要一個基礎足夠扎實,能在代數、幾何跟數論領域幫他解惑,同時又能讓他足夠信任的老師,幫助他梳理一個大的框架出來,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只是有一點,我知道你入選了余大的百人計劃,在余大內部享受的是正高待遇。如果來了燕北大學的話,這方面可能沒有太好的辦法,還是只能先從副教授做起。
不過正如你說的那樣,如果你對喬喻有信心的話,幫我一起把他培養出來,我相信要不了幾年,你肯定會能在燕北大學評上正高級職稱,怎么樣?有沒有信心?”
田言真的語速不快,說得這段話又長,說實話已經足夠薛松了解他的心意。
說起來這也算一石二鳥。
既給喬喻在燕北大學找了個近乎于保姆的小導,同時也算是還了他把這么好的學生提前介紹給他的人情。
但這對薛松也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說一千道一萬,華夏排名第三的大學有十多所,但頂級大學就兩所。
不管是教授也好,學生也好,在頂級大學跟在其他大學能拿到的資源自然是不一樣的。
更別提還是田言真這樣的華夏數學界大佬親自邀請。
一個余江大學內部的正高級職稱,還真不叫個事。
薛松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做出了決定,說道:“當然,田教授,我愿意去燕北大學。不過起碼得有半年的緩沖期,起碼我得把學生們都安頓好才能走。”
“喬喻下學期就過來了,我想的是你跟他一起來。至于學生,其實很好安排。博士生的話只要征求他們同意,我們可以跟余大合作辦一期聯合培養計劃,你的博士生來燕北繼續攻讀博士學位。
不過畢業答辯的時候還是回余大,也還是拿余大的畢業證。如果有不想來的博士生,跟你那些碩士生,我可以幫你打個招呼,幫他們在校內選好導師,肯定會被接收的。”
田言真直接開口承諾道。
薛松倒是半點不懷疑田言真有這種能力。
事實上,跟把他調去燕北大學比起來,幫著安排幾個學生,那也的確根本不叫事情。畢竟這位大佬的影響力在余江大學其實也很大。
不說別的,余大數學科學院就有兩位博導曾是田言真的學生,博士學位都是當年從燕北大學國際數學研究中心拿到的。其中一位前年已經評上了正教授。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薛松也沒了拒絕的理由,干脆開口說道:“好的,那太感謝您了,田教授。”
“不用感謝我,其實真要說起來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那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你注意一下郵箱,我等會就給你發幾份材料,。你填好后再回復給我,余江大學那邊我會也提前幫你打好招呼。等京城這邊手續先辦完了,你直接遞交申請就好了。”
“好的。”
“那我們京城見。”
“好的,田教授,京城見。”
“哦,對了,先別跟那孩子說,咱們也給他一個驚喜。”
“明白了,沒問題。”
掛了電話,薛松在原地連續作了三個深呼吸,讓自己徹底平靜下來。
人生的際遇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八分鐘之前,大概打死他都想不到,一通電話能讓他的人生際遇發生如此重大的變化。
這甚至讓薛松感覺有些像在做夢一般。
誰又能想到,當時不過是想要幫一個他看好的天才少走些彎路,把喬喻推薦給一位有足夠資歷的院士,竟然讓他的人生都跟著改變了。都說不好誰是誰的貴人了。
微微搖了搖頭之后,薛松拿起手機,先給他的博士生群發了個消息。
“今天下午三點來我辦公室開個臨時會議,很重要,不能缺席。收到請回復。”
寧水市。
第三天跟第四天的兩場考試結束之后,剩余兩天的安排主要就是學術報告跟營員們自由交流的時間了。
大概是因為考完了的緣故,各賽區的領隊也放松了許多,具體反應就是一幫高中生們也終于能自由的到處串門了。
余永俊這種自來熟的家伙,便開始了放飛自我。不但群里開始了信息轟炸,更是每天都要線下煩喬喻一次,同時這家伙又交了一堆的朋友。
喬喻知道這些是因為這家伙神秘兮兮的跑來跟他說:“老大,我加了好幾個牛人的微信,要不要我推給你,然后你再建一個群,就叫院士欽點CMO金牌滿分選手跟他的朋友們。”
喬喻白了這貨一眼,懶得理會。
什么樣的人才會無聊到出一次門就建一個群?
至于余偉,這兩天都沒有出現,每天都窩在房間里。
據余永俊說這家伙已經自我封閉到連他去敲門都不開了,用小胖子把這種行為親切的形容為不但水平菜還輸不起。
倒是喬喻有次晚餐后,站在窗口伸懶腰,看到這家伙跟上次那個教練一起在下面散步。
就這樣為期七天的CMO圓滿結束。今年也如同往年一樣,在第七天下午的閉幕式上直接宣布了成績。
沒有任何意外的,喬喻拿到了本次冬令營的第一名。
雖然主席臺上宣布名次的時候,念到他的名字掌聲挺熱烈,不過喬喻完全沒有什么激動的情緒。 提前知道了是一方面,而且已經考過一次滿分之后,就感覺沒什么好驕傲的了。
人都是一樣,沒有拿到某個成就的時候,總是心里會很癢,可一旦得到了,就會覺得其實也就那樣了,justsoso,沒什么意思!
但考慮到一般來說CMO的試題平均難度是要高于IMO的,評分標準也要更嚴格,這個滿分其實也挺有含金量的。
不過也像喬喻說的那樣,不一定只有他一個滿分,這次是真有兩個滿分。
一位來自京城的選手也拿到了一個滿分。
更稀奇的是,在臨海拿了第三名的余偉,這次又是第三名,雖然不是滿分,但想來也大差不差了。天知道判卷老師從哪找到了點小錯漏,然后鐵面無私的扣了幾分。
喬喻很想給閱卷老師點贊。
因為他能看出,拿了第三的余偉并不是那么開心,尤其是對他很不爽。
明明這次競賽有兩個第一,都是滿分,但上臺的時候,這家伙那不服氣的目光,就盯著他一個人,就好像主席臺上另外一個家伙不存在一樣。
這其實也挺好,喬喻就是喜歡余偉看他不爽,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
反正現在兩人看到對方時都執念,那不如就這么一直相互傷害下去吧,直到有個人退出為止。
喬喻的想法其實也挺簡單的,讓余偉意識到繼續搞數學是沒前途的,他這樣的人也就只配回家去繼承那億萬家產,蹉跎的度過這富裕、空虛、乏味且沒有太多煩惱的一生,就是勝利!
有些事情只要想通了自然就能放下。
人家有個好爸爸,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羨慕不來。
至于余偉這家伙現在對他究竟是個什么觀感,喬喻就懶得去猜了,油鹽不進的家伙,活該他天天感受挫敗的滋味。
值得一提的是,余永俊這個猥瑣的雙慶小胖子不但進了前六十名,而且排名還不低,排在第二十一位。
只能說還好余偉大前天沒跟這個已經完全沒有了節操的小胖子對賭,不然今天五十萬大概真得被擠兌著捐出去。
喬喻分析了小胖子能拿21名只有兩種可能。要么這家伙考后匯報做題情況的時候瞎說了,要么這家伙某道題瞎寫真的給了不低的過程分。
喬喻覺得余偉肯定寧愿相信是前者。
因為如果是后者的話,那家伙大概會更想不通閱卷老師那可愛的腦袋瓜到底從哪給他扣了幾分。
好吧,這些只是喬喻的腹誹,做不得數。
除此之外,今年的CMO所有營員最終平均得分是62.8分,集訓隊分數線89。
京城代表團拿到了團隊賽第一。
喬喻代表的星南今年只有五人進入六十人國集大名單,比去年還少了一個人,這多少有些遺憾。
不過駱領隊看上去其實也并沒有顯得多不快。
其實不止是星南省,隔壁星北省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甚至跟去年比少了兩人。
而且真要說起來,其實星北省高校資源要比星南省更多一些,教育發展態勢也更好,但留不住競賽優秀教練,成績下滑本就是正常的事情。
但無所謂,反正現在五大學科競賽的大趨勢就是這樣,如果現行政策繼續這樣下去,未來華夏中部地區的競賽水平只可能愈加衰落。最后大概就只剩沿海一帶能跟京爺碰碰,其他地區在旁邊看個熱鬧的格局。
如果再加上今年的星南省還有喬喻這個意外之喜,就更沒什么遺憾了。
總之這次競賽圓滿結束,第二天大家都能踏上歸程。
讓喬喻意外的是,臨走時,他竟然跟余偉在電梯里又碰上了。
“咦?你沒跟你們臨海的大部隊一起走啊?”喬喻走到余偉身邊問了句。
余偉跟他教練是從樓上下來的,電梯門打開時,本來只有兩個人,結果現在被一群星南的營員們塞得滿滿當當。
聽到喬喻的聲音,還有人回頭看了兩人一眼。
“嗯。”余偉隨口應了一聲,很敷衍,如以往般傲嬌。
“不能因為你這次拿了臨海第一名,覺得自己厲害,就驕傲了,看不起其他同伴,脫離大集體單獨行動。你看我,就算拿了競賽第一,也還是跟大集體始終在一起。要始終牢記古人的話謙受益,滿招損。”
喬喻像個大人般語重心長的勸了一句。
余偉嘴角明顯抽動了一下。
不止是余偉,這家伙身邊的教練都忍不住側頭看了喬喻一眼,然后又看向喬喻身邊的蘭杰。
這種時候蘭杰其實想離喬喻遠一點,但無奈電梯里人很多,根本挪不動步子,只能扭頭把目光看向另一個方向。
只是讓他失望了,酒店里電梯壁是锃亮的金屬,跟個鏡子似的,讓他能清晰看到對方教練那不太爽利的目光。于是蘭杰又仰起了頭,看向天花板。
然而喬喻依然細聲細氣的喋喋不休:“再說了,今年CMO題目相對簡單,對你來說沒拿滿分就是失敗。不多跟你那些臨海的小伙伴們探討,你怎么能進步呢?數學不能閉門造車,不然干嘛要舉辦那么多交流活動?懂不?”
“你閉嘴!”終于,余偉忍無可忍了,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呵,看吧,你這么不虛心,一輩子拿不到第一的。”喬喻不屑道。
好在電梯到了一樓。
等到前面的一群星南的小選手們,表情復雜的走出電梯后,蘭杰直接拉起喬喻的手,把他扯出了電梯。
余偉跟教練則站在電梯沒動,也不知道是真要去負一樓,還是不想再跟喬喻有交集,寧可先下去再上來。大概率是前者,因為喬喻留意到電梯里1樓的按鈕亮著燈。
“明年我在京城等你啊。”趁著電梯關門那功夫,喬喻不忘扭頭沖著余偉招了招手,禮貌的道別。
“你怎么就跟那個余偉這么不對付?”松開了喬喻的手后,蘭杰忍不住問了句。
“他經常誹謗我,還說我有病。”喬喻振振有詞。
說完,喬喻從兜里掏出手機。
果然,剛才震動了兩下,是余偉在微信給他發了消息。
“對不起,我提前走并不是是因為驕傲,只是高鐵我只習慣坐商務艙。”
都是聰明人,幾次交鋒下來,雙方都已經找到了對方的軟肋。
于是喬喻面不改色的回了句:“看吧,我就知道,跟我比起來,你這家伙現在窮的就只剩下錢了。”
“但你很想要,不是嗎?”
“對呀,我想要錢,是因為我想利用這些錢,在數學上走得更遠,比如讓未來的數學教材里出現以喬喻命名的定理。如果以后你兒子也學習數學的話,他還是會花你的錢,買有我名字的教科書。哦,對,說不定教科書還是我編寫的,得給我稿費呢!”
“你就繼續吹,讓我看你到底有多能吹!”
“啊,對對對,你說得對!上次小里巴巴數學競賽,我說我滿分,你說我是吹的;聯賽,我說我滿分,你還覺得我再吹;這次CMO,我說肯定第一,你也不信,但結果勝于雄辯啊!倒是你,次次信誓旦旦的說要打敗我,結果,唉…”
等了半天,一直到領隊點完名,對面都沒再回話,喬喻只覺得意興闌珊。
誰能想到對方是這種戰五渣啊!
本來他還打算回程這幾個小時跟余偉雄辯一路解乏的,結果他還沒來得及上大巴,對面就耍賴不玩了。
至于余永俊,算了,跟這小胖子斗嘴沒意思。
因為你永遠無法打擊到一個見勢不妙就立刻認慫,且能表現得若無其事甚至還會因為失敗而顯得有些興奮的家伙,這就跟沒有人能在高盧雞高舉雙手之前占領巴黎一樣無奈。
太輕松獲得的勝利不可能帶來太多興奮的情緒,但如果一不小心被小胖子這種家伙翻了盤,還會像生吞了一坨屎般惡心。
更可氣的是,打敗這種家伙可能還會被他撈好處…
腦子盤算一番后,喬喻突然發現,余永俊這個有著人畜無害小胖臉的自來熟才是真正陰險狡詐的壞家伙,至于性子稍微有些孤僻的余偉,其實還挺可愛的,畢竟余偉要臉啊!
這個操蛋的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