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鈄泰鴻?您是不是念錯名字了?”男主持故作夸張地瞪大眼睛,一臉“無辜”地追問,“您該不會是想說,眼前這位仁兄,就是大話真界‘泰斗·鴻’本尊吧?”
“‘泰斗’?‘鴻’?”女主持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清脆的笑聲回蕩著,“哎呀呀,或許未來某天,咱們這位駐店總能成為大話真界的泰山北斗也說不定呢!不過現在嘛…”她故意拖長了調子,上下打量著,嘴角噙著促狹的笑,“人家還只是個二十郎當歲的毛頭小伙,離那‘泰斗’的高度嘛…”她夸張地張開雙臂比劃著,仿佛在丈量一道天塹,“嘖嘖,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當然啦…”她話鋒一轉,狡黠地眨眨眼,“就他現在這‘高度’,也足夠讓某些恐高癥患者心跳加速、兩腿發軟了喲!”
“嚯!真有這么玄乎?”男主持一副打死不信的表情,身體前傾,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趕緊說說,怎么個‘恐高’法兒?”
兩人相視一笑,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他們猛地同時高高舉起手臂,朝著身后那面巨大的屏幕用力揮舞,聲音昂揚,整齊劃一:
“現在——有請大話真‘渣渣’界的無敵戰斗機、未來‘渣渣’泰斗的種子選手——‘渣渣人生-要有光’駐店總的第一道光,閃——亮——登——場!”
話音未落,異象陡生!原本晴朗明媚的午后天空,驟然被翻涌的烏云吞噬。場地光線急劇黯淡,細密的雨絲毫無征兆地飄落,淅淅瀝瀝,瞬間織就了一張朦朧的雨幕。就在這時,舞臺中央那面巨幅屏幕驟然亮起,光影流轉,一段充滿敘事感的電影畫面開始播放。
嘉賓席上,趙雄是唯一有專屬座位的人,此刻也只有他一人落座。那把原本精致的遮陽傘“嗡”地一聲輕響,傘面瞬間擴大了一圈,不偏不倚地將趙雄、他身后的男女司機,以及侍立一旁的姒晨晨,穩穩地籠在了干燥的屏障之內,一滴雨水也未能侵入。趙雄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見露天廣場上,黑壓壓的觀眾席竟無一人起身避雨!人群紋絲不動,仿佛對這突如其來的細雨早有預料,甚至…個個臉上洋溢著近乎享受的神情,悠然自得地沐浴在微涼的雨絲中,目光熱切地聚焦在巨幕之上。
這奇異的景象讓趙雄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些許。他輕吁一口氣,收回略帶訝異的目光,重新抬起頭,將注意力投向那片光影變幻的巨幕。屏幕上,正娓娓道來一段屬于鈄泰鴻的崢嶸歲月,故事的開篇,定格在了他遙遠的童年時光…
巨幕之上,光影流轉,徐徐展開的畫面仿佛帶著海風的咸澀與陽光的金黃。鏡頭聚焦在福建沿海一個古樸的小漁村:斑駁的石屋依偎著嶙峋的礁石,晾曬的漁網在風中輕輕搖曳,幾只灰白的海鳥在桅桿間鳴叫盤旋。
畫面拉近,一艘飽經風霜的木制漁船正隨著輕柔的海浪微微起伏。船舷邊,一位皮膚黝黑、皺紋深刻如刀刻的老者,正帶著一個約莫七歲的小男孩。男孩虎頭虎腦,穿著洗得發白的背心短褲,正是剛放暑假的一年級小學生,鈄泰鴻。此刻,他稚嫩的小臉上卻寫滿了嚴肅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手里捧著的一件奇特的青銅器物——廣口、深腹、平底,穩穩地踞著三只敦實的短足,最顯眼的是那根與器身幾乎等長的厚重手柄。這正是他人生“必修課”的道具:學習在顛簸的海船上用這古老的青銅“鈄”生火做飯。
“爺爺,”小泰鴻撅著嘴,努力想將那沉重的“鈄”在小小的船用火爐上放穩。爐火微燃,船身一個輕晃,“鈄”便“哐當”一聲傾倒在爐邊,米粒撒出來些許。“為啥非要用這個‘鍋’做飯啊?這手柄長得礙事,口又大得像盆,上面重下面輕,船一晃它就躺倒,真是氣人!”他忍不住抱怨,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和沾上的爐灰。
“呵呵,莫急莫急,”老者——泰鴻的祖父——笑聲爽朗,帶著海浪拍岸的渾厚。他粗糙的大手穩穩拿起那沉甸甸的青銅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來,爺爺教你個老祖宗的法子。”
只見他變戲法似的從船艙角落拿出幾團濕漉漉、沉甸甸的深色海泥。他熟練地將泥巴分別掛在青銅鈄口沿的三個“耳朵”(鋬)上,尤其在與長柄正相對的那個鋬上,特意加厚了一大坨泥巴,分量壓手。祖父的動作沉穩而富有韻律,仿佛在完成某種古老的儀式。
“喏,你看。”祖父將掛好泥坨的青銅鈄穩穩地放回火爐。加了水的米粒在鈄腹中隨著海浪輕輕晃動,卻再也沒有傾倒。蓋上同樣是青銅制的厚重蓋子,一縷帶著米香的青煙裊裊升起。任憑漁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如何起伏搖擺,這青銅鈄猶如生了根一般,巋然不動。
“這個道理啊,就叫‘不倒翁’!”祖父指著那幾坨沉甸甸的泥巴,聲音洪亮而清晰,“你看,這幾坨泥巴,把整個鈄的重心啊,一下子拉到了火爐的下面。重心低了,穩當了,風浪再大也不怕它倒嘍!”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向孫子,語重心長,“做人吶,也是一樣的道理。腳底下要踩得實,心里頭要有分量,腰桿子才挺得直,立得穩,不容易被風浪打倒!”
祖父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青銅鈄上那些被歲月和煙火熏染出的斑駁紋路和刻痕。“這寶貝,可不只是個煮飯的鍋子。它名叫‘鈄’,是老祖宗在戰國那會兒,專門用來量酒、斟酒的貴重家伙事兒。老話說的‘海水不可斗量’,那個‘斗’啊,說的其實就是這個‘鈄’!你瞧瞧,”他指著鈄腹內側清晰可見的刻度線,“這里面一道道刻著的,就是量酒的準繩,滿到哪條線,就是幾合幾升,清清楚楚!”
“爺爺!”小泰鴻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這個‘鈄’,跟我們家的姓一樣啊!是不是發明這寶貝的人,就是我們鈄家的老祖宗?”
祖父慈愛地摸摸孫子的頭,從他那小小的口袋里變出兩顆用油紙包著的牛軋糖,剝開一顆塞進孫子嘴里。“甜吧?歷史書里記著呢,這鈄啊,倒不是咱鈄家祖先發明的。咱們鈄家的老根兒,原本姓姜。老祖當年可是軒轅黃帝座下頂頂厲害的十八員猛將之一!那會兒,酒金貴著呢,比這糖可稀罕多啦!”
他看著孫子鼓著腮幫子認真聽的樣子,眼神里滿是追憶的光,“咱們的老祖立下了大功勞,黃帝爺龍心大悅,就封他做了專門管斟酒的大官!這官兒啊,那可了不得,”他故意頓了頓,晃晃手里剩下那顆糖,“就像咱們家里,你奶奶掌管著米缸鑰匙、油鹽醬醋,還有…給你這小饞貓發不發糖吃一樣,那可是管著所有人‘吃喝’的大權柄!厲害著呢!”
“噢——!”小泰鴻含著甜滋滋的牛軋糖,小腦袋用力地點著,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眼睛瞪得溜圓,“那我懂啦!是不是那個特別牛、特別厲害的老祖宗,就用這個‘鈄’給黃帝爺還有那些大官斟酒,所以大家就都叫他‘用鈄的人’,后來干脆就姓‘鈄’啦?”
“還沒有那么簡單哦,小家伙,”祖父走到船頭,海風拂過他花白的鬢角,他的目光投向遠處霧靄沉沉的海岸線,聲音變得低沉而悠遠,仿佛穿透了時空。“到了春秋那會兒,咱們的老祖宗后裔,可是建立了赫赫有名的齊國!血脈里的慷慨沒變,只不過,把分享美酒,變成了分享萬里江山…可這慷慨,卻引來了惡狼!”
祖父的手指向遙遠海平線上一個若隱若現、宛如巨獸背脊的黑色島嶼輪廓。
“看到那座孤島了嗎?那就是‘囚籠’!咱們的第三十九代老祖宗,齊康公,江山被那姓田的奸佞謀奪,自己連同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仆,就被流放到了那座荒無人煙的孤島——史書上叫它‘昭武島’的地方!”
小泰鴻屏住了呼吸,想象著那孤島的荒涼和恐怖。
“流放那天,田氏的人假惺惺給了點米糧,卻只給了一條破舊的小船!風暴就在眼前,他們就是想讓他葬身魚腹!”祖父的手猛地握緊了船舷,指節發白。“滔天的巨浪一個接一個砸下來,那條小船像片葉子一樣被打得七零八落!船槳斷了,船艙進水了…眼看就要沉沒!”他的聲音帶著驚濤拍岸般的緊張,“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齊康公死死抱住了船艙里唯一一件沒有被田氏收走的東西——就是我們眼前這個祖先傳下來的、用來量酒賜宴功臣的‘鈄’!”
“啊!就是它!”小泰鴻激動地指著爐子上穩如磐石的青銅鈄。
“對!就是這個沉重的‘鈄’!”祖父重重地點點頭,眼中閃著光,“情急之下,齊康公解下腰帶,把這‘鈄’死死綁在船頭的破洞上!這沉重的青銅器,加上它獨特的三足,竟然像個小錨一樣,硬生生卡住了破洞,暫時堵住了洶涌的海水!靠著這個‘鈄’,他們才在風浪的縫隙里,九死一生地飄到了那座孤島!”
祖父的聲音緩和下來,卻帶著更深的感慨:“你以為到了島上就太平了?錯了!那島上光禿禿的,只有嶙峋的怪石和咸澀的海風。田氏派來的看守就住在不遠處的另一座小石屋里,說是‘看守’,不如說是等他們餓死!給的糧食沒幾天就吃光了。”
“那…那怎么辦?”小泰鴻聽得入了神,小臉上滿是擔憂。
“怎么辦?活下去!”祖父的聲音斬釘截鐵,“就在這絕境里,這個‘鈄’再次成了救命的神器!沒有鍋?用它煮海貝、燉魚湯!沒有斧子?用它厚重的手柄砸開牡蠣、敲斷枯枝!沒有錘子?用它三足堅固的底足砸石頭取火、固定窩棚的支架!甚至晚上潮冷,抱著它還能取暖!”祖父一件件數著,語氣充滿了對祖先智慧的贊嘆和對這器物深深的敬意,“就是靠這個祖傳的‘鈄’,齊康公和忠仆們,硬是在那鳥不拉屎的荒島上,鑿石取水,捕魚捉蟹,像野草一樣頑強地活了下來!”
他望向孫子,目光深邃:“孩子,你要記住,田氏奪走的,是那個坐在宮殿里、名叫‘齊康公’的國君的江山。但他們奪不走一個人活下去的本能,更奪不走智慧和祖上傳下的寶貝里蘊含的力量!”
“后來呢?”小泰鴻急切地問。
“后來啊,”祖父的聲音變得平和而釋然,“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田氏覺得他們早就該餓死了,也許是覺得那荒島根本翻不起浪,監視松懈了。在一個風高浪急、看守不敢出海的夜晚,齊康公帶著忠仆,劃著他們用破船殘骸和藤條修補的小筏,歷經艱險,終于逃回了這福建的海岸。”
祖父的手指向他們此刻所在的海岸線。
“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看著那些為了復國希望眼神灼熱的老仆,齊康公卻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
祖父停頓了一下,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個歷史性的瞬間:
“‘復國?’他撫摸著那個救了他無數次、沾滿海鹽和煙火的青銅鈄,喟然長嘆,‘昔日的齊國,已是田氏的齊國。那個高高在上的‘姜’姓,帶給我的只有無盡的追殺和這片荒島的流離。而這個‘鈄’…’”祖父的聲音帶著無比的莊重,“‘它沒有給我權力,卻一次次給了我活命的機會!它讓我明白,比起虛無縹緲的王座,踏踏實實地活著,靠自己的雙手和智慧在這片土地上扎根,才是真正的力量!’他高高舉起那個青銅鈄,聲音如磐石般堅定:‘自今日起,我族以器物為姓,以‘鈄’為根!愿后世子孫,如這鈄一般,重心在低,腳踏實地,福澤綿長!’”
海風似乎也安靜了下來,只有爐火上青銅鈄蓋縫里逸出的米香,無聲地訴說著這段驚心動魄之后歸于平靜的偉大抉擇。
下一幕的電影的畫面如同翻動一本泛黃的舊相冊,節奏悄然放緩。它沒有聚焦于驚濤駭浪,而是沉靜地流淌過鈄泰鴻的少年與青春時光——小學、初中、高中。沒有萬眾矚目的學霸光環,沒有痛徹心扉的欺凌逆襲,甚至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調皮搗蛋。鏡頭所捕捉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平庸”:成績單永遠穩定在不上不下的中游,生活軌跡是家與學校兩點一線最樸素的延伸,家庭背景更是淹沒在無數小漁村尋常人家的背景音里,連嘆息都帶著一種認命的平靜。
巨幕前的趙雄,心底悄然泛起一絲漣漪,這畫面精準地刺痛了某種集體記憶的神經。他無聲地低語:“看,這才是人間真實的底色。耀眼的天才、狗血的戲劇是稀有的點綴,而如空氣般無處不在的‘平’與‘常’,才是構筑生活汪洋的每一滴水。甚至,就連那些出格的‘調皮’,在真正的‘平庸’面前,都顯得奢侈而罕見。”
鈄泰鴻的父母,正是這片“平”的海洋里最尋常的浪花。父親早年懷揣著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夢想——初中畢業便一頭扎進深圳的流水線,用汗水和時間兌換微薄的積累。最終,這點積累在老家化作了翻新的磚瓦和一個同樣平凡的妻子。他們像無數人一樣,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老大是個女兒,學業與生活軌跡,如同復刻般承襲了父母的“平”。
鈄泰鴻姐弟的童年,是典型的“小漁村留守兒童”模版。陪伴他們成長的,是年邁祖輩的慈祥與沉默的海風,以及父母在電話那頭遙遠而疲憊的叮囑。日復一日,歲月無聲。直到父母的“平庸”人生,在無數個精打細算的日夜后,終于積攢下了一個屬于絕大多數普通人的“大動作”——在深圳關外某個密集的“握手樓”叢林里,按揭買下了一套幾十平米的小窩。于是,姐弟倆像兩件終于被歸位的行李,被接進了這座繁華都市的“夾縫”,開始了屬于他們的、新版本的平凡人生。
時光如沙。轉眼間,姐姐也到了婚嫁的年紀。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門第的考量,她平靜地嫁給了另一個同樣淹沒在人海里的年輕男子,組成了又一個“平”字當頭的家庭。姐姐的搬出,是這個平凡家庭內部一次微小的空間騰挪——鈄泰鴻終于告別了客廳的折疊床,擁有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幾平米的小房間。幾乎與此同時,他中專畢業了。人生的新篇章,以一種毫無懸念的方式展開:第一份工作,在喧囂街角一家普通餐館里,穿上制服,端起了盤子。
“平庸,是淹沒眾生的巨大基數,是歲月長河中最沉默的奔流。它不閃耀,卻承載著生命最原始的重力。然而,在這片看似無垠的‘平庸’之下,是否也蘊藏著不為人知的韌性、無聲的堅持,或是即將破土而出的、名為‘光’的可能?”
屏幕上,這行文字靜靜浮現,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觀眾席沐浴著細雨的沉默人群中,漾開無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