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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回 蚊網情牽悟因果,波動識海見真吾

  滴水巖聽雨谷那奔流不息的水龍喉被智能系統掐住了水管,假山瀑布瞬間偃旗息鼓。喧囂退場,無問齋周遭立時陷入一片深沉的安寧,只剩下青石上殘留的水痕在日光下緩緩收干。

  這難得的靜謐,仿佛給暗處潛伏已久的“微型空軍”拉響了狂歡的警報。幾只蚊子偵察兵悄咪咪地從陰影縫隙里鉆出來,翅膀扇得那叫一個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這偷來的寧靜。它們在原本瀑布沖擊形成的水潭上空低空盤旋,復眼雷達滴溜溜掃視著水面,尋覓著那孕育下一代蚊公蚊婆的風水寶地。

  水面下,一尊盤踞在假山石縫里的“八足戰略家”——一只肚滾溜圓的老蜘蛛,綠豆眼精光一閃。好機會!平日那瀑布搗蛋鬼跟高壓水槍似的,震得蛛網直哆嗦,根本沒法開張!天賜良機豈能放過?它肚皮一縮,屁股上那工程兵似的小噴嘴“噌”地彈出一根晶瑩的蛛絲,精準如彈弓發射,“咻”地釘在對岸的竹竿上。第一道“跨河大橋”宣告竣工!

  這老蜘蛛不愧是天生的施工隊隊長,八條腿在巖壁上蹬得飛快,肚皮后頭那絲廠更是開足了馬力。只見一根根銀亮的天蠶絲如同吐不完的拉面,“呲溜呲溜”往外竄。它繞著“橋頭堡”一路輾轉騰挪,攀巖走壁,不多時,一張嶄新、齊整、透著點藝術感的八卦天網,便在假山與翠竹之間嚴陣以待了。

  與此同時,水潭表面,那幾只勞碌命的蚊子太太,經過一番堪比看學區房的地毯式考察,終于相中了一處水波不興、溫度適宜的“產房”,滿意地點了點纖細的針腳沾水。完成蚊生大事,心頭卸下千斤重擔,那叫一個心花怒放!幾只蚊子呼朋引伴,興致勃勃地扇著翅膀,“烏泱泱”地就想往高處躥,準備開個產卵成功慶祝派對!

  好巧不巧,其中一只被勝利沖昏了蚊腦的太太,大概是想來個即興表演——高空后空翻三百六十度轉體!只見它嗡嗡嗡加速,尾巴還帶著剛點的水珠兒,小細腿兒蜷縮,擺足了起飛姿態,滿腔“蚊生得意須盡歡”的豪情壯志…

  “噗嗤!”

  一聲微不可聞,卻又極其清脆的命中聲。

  它沒有扶搖直上九萬里,倒是徑直撞進了那片剛剛拉好的、隱于竹影與假山之間、還閃著水霧般微光的——嶄新蛛網大舞臺中央。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舞者”,此刻像個被粘住的微縮標本,徒勞地蹬著腿兒,翅膀在粘稠的蛛絲里徒勞地掙扎、震顫,發出急促而絕望的“嗡嗡”聲。那蛛絲網仿佛活了過來,極有彈性地顫悠了兩下,仿佛在無聲地宣布:恭喜您,這位冒險家,成功解鎖“蜘蛛外賣早餐券”一張!

  那只落入蛛網的母蚊子,起初只是徒勞地蹬著纖細如發絲的腿,透明的翅膀在粘稠的銀絲里徒勞地震顫,發出細小而驚恐的“嚶嚶”聲。然而,當掙扎越來越弱,恐懼的冰寒順著蛛絲蔓延全身時,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為繁衍而搏的本能壓倒了死亡的恐懼。

  它的翅膀不再徒勞地震顫。它深深地、顫抖著吸了口氣(如果蚊子有這功能的話),胸腔(或者說腹部)劇烈起伏,緊接著——

  “嗡——吱——嗡——嗚~~~~”

  一聲極其古怪的音調驟然拔高!那聲音不同于尋常蚊子的嗡鳴,像是由千百根最細最絕望的心弦同時繃緊、拉斷!尖細處刺得靈魂都在打顫,尾音卻拖曳出無盡的悲涼與纏綿,如同月下女子哀怨的嗚咽,又如瀕死者對生最后的眷戀呼號!這飽含了痛苦、恐懼和無盡求生意念的“哀鳴”,穿透了午后的靜謐,像一圈無形的漣漪,急劇地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正伏在假山暗影里,愜意地計算著今晚“稅收”--蚊子自助餐的肥碩八足戰略家蜘蛛,被這突如其來的凄厲哀鳴驚得差點從“崗亭”里滾下來!綠豆眼猛地瞪圓,精光一閃變成了錯愕:這…這是繳稅前的悲歌嗎?聽起來…還挺押韻?

  說時遲那時快!

  嗡鳴未絕,變故陡生!

  聽雨谷的上空,毫無征兆地、猛地喧囂起來!

  “嗡——!”“嗡嗡嗡——!”“嚶嚶嗡——!”

  無數沉悶且急切的振翅聲,如同點燃了無形的沖鋒號角,從四面八方的幽暗角落、溪邊草叢、甚至是屋檐縫隙里呼嘯而出!

  那是被母蚊子絕望哀鳴召喚而來的…雄蚊子軍團!

  它們像一片片被狂風卷起的枯葉,卻帶著視死如歸的慘烈氣勢!完全無視了平日里的茍且與謹慎,每一只都像被注入了悲情的強心針,翅膀扇動得如同急速運轉的螺旋槳,義無反顧地撲向那張在陽光下閃耀著致命微光的八卦天網!網中央,那拼命掙扎、發出致命“情歌”的母蚊子,就是它們心中唯一的火炬!

  第一只雄蚊子,莽撞得像一枚微型導彈,“噗嗤”一聲精準地撞在網上,就在母蚊子的旁邊!粘稠的蛛絲立刻纏住了它纖細的足肢,它甚至顧不上掙扎,只是扭頭,用復眼死死“盯”著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生死天塹的她,發出更急促的悲鳴,像是在說:“別怕!我來救你了!我們死也要…”——后面的話被蛛絲徹底封住。

  緊接著是第二只!它似乎是位“戰術大師”,企圖從側面撕開一條救援通道。它狡猾地避開網的正面,“唰”地撲向一根看似孤立的“幽冥索道”。可惜,它低估了蛛網的韌性與彈性,僅僅是翅膀的邊緣掃到,“啵”的一聲輕響,整張網微微一顫,它便被黏住,像一粒掉入松脂的可憐昆蟲,瞬間定格成奮力前撲的悲壯姿勢。

  第三只、第四只…成群結隊的雄蚊子,前仆后繼!它們如同撲向燃燒圣壇的飛蛾,明知前方是熔爐,卻抵擋不住那泣血“情歌”的致命呼喚!有些勇敢地、試圖用細腿去勾、去拉扯困住母蚊子的銀絲,卻被迅速纏繞;有些急躁地在她周圍猛撞,結果只是將自己更快地送進幽冥的懷抱;還有些仿佛絕望的伴侶,直接撲向網心,緊挨著被困的母蚊子落下,任憑蛛絲纏繞住彼此,翅膀微微觸碰,仿佛在傳遞最后一絲溫度。

  “噼!啪!”“啵!噗!”細微的碰撞聲、黏著聲響成一片,匯成一首凄絕的死亡交響曲。

  原本空曠的八卦天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雄蚊子的“悲壯赴死”填滿!眨眼間,便如同覆上了一層細密、翻滾、絕望的“蚊云”!它們徒勞地掙扎著,振翅的嗡鳴從最初的急切沖鋒號,漸漸變成了哀婉低沉的大合唱,聲音里充滿了不甘、眷戀和無法拯救摯愛的巨大絕望!每一只粘附上去的雄蚊,都像一滴滾燙的淚,徒勞地想要融化那冰冷黏稠的命運之網!

  假山陰影下,肥碩蜘蛛的綠豆眼此刻亮得像兩顆燒紅的小炭球!它看著網中央那被層層疊疊雄蚊“尸骸”幾乎遮擋看不見的母蚊子,又看看這張迅速“豐收”、被“自動加料”到幾乎不堪重負的天網,激動得八條腿都在假山上敲起了踢踏舞!口器無聲地開合著:“自助!純純的自助餐!愛的獻祭!啊——!今天真是本年度開張吉日!”

  水塘里,原本被雄蚊群聲勢驚嚇的“錦鯉天團”也紛紛浮頭,瞪著呆滯的魚眼,木然地看著岸邊這張如同掛滿了“血色小鈴鐺”的蛛網,以及那持續不斷的、混合著絕望與死亡氣息的“月光奏鳴曲”蚊子哀鳴,似乎也被這凄慘的一幕震撼得忘了游動,只剩下尾巴在碧波里無意識地擺動。

  被困在核心的母蚊子,看著這如同飛雪般撲來的身影將自己包圍,聽著那絕望的哀鳴大合唱,它最初求生的尖嘯慢慢沉寂了下去。最后一絲振翅的力氣也仿佛被抽空了,只有細腿還在神經質地微微抽搐。它小小的復眼里,似乎映照著漫天絕望的犧牲者,竟也緩緩流溢出一種近乎“淚目”的麻木與無盡的悲傷…是為自己?還是為這些因它一曲悲歌而集體“殉情”的傻瓜們?

  一縷微風不識趣地拂過那張剛辦完“愛情獻祭自助”的蛛網。無數垂死的翅膀——此刻已變成僵硬的琥珀標本,徒勞地在黏稠的銀絲囚籠里共振,發出細微到幾乎融化在風里的、“嗡嗡嗡嗡…”的瀕死哀鳴,如同一首撕心裂肺卻又音量告罄的“亡命鴛鴦絕唱”。

  肥蜘蛛可沒空欣賞這凄美挽歌。它正慢悠悠地舔舐著口器,那動作優雅得像紳士用餐后擦拭銀質餐具,豆大的眼珠子里塞滿了饕餮后的慵懶滿足。這頓意外豐盛、自帶“飛蛾撲火式營救行動”加料的“命運套餐”,簡直讓它爽得腳爪發麻——活脫脫一場天賜的“生死交響樂外賣”!

  而在不遠處的無問齋雕花窗欞后,一聲極輕、極淡,幾乎被風揉碎在聽雨谷水汽里的嘆息,幽幽地蕩了出來。

  嘆息的源頭——無問僧。他那雙剛離開李一杲額角創可貼的眼睛,此刻又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窗外這出微縮版的“紅塵大戲”。

  心尖兒,猛地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蟄了一下!

  窗外的景象:那奮勇犧牲填滿蛛網的雄蚊子敢死隊;那因一曲悲歌引來滅頂之災的“愛情紅顏”;那穩坐食物鏈頂端、大快朵頤的“命運收租客”…剎那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喜劇外殼,只余下干癟蒼涼的骨架,硬生生砸在他眼前——竟與無數凡人在塵世洪流中顛簸浮沉、掙扎沉淪的剪影,絲絲入扣地重疊了起來…

  恰在此時,窗外,一片枯黃的銀杏葉,像個看透世情的幽靈,不緊不慢地打著旋兒,飄然墜落。不偏不倚,正正蓋住了水潭底下那只“裝傻活命專業戶”地圖龜的腦袋。透過渾濁的水波,只能影綽綽瞧見它那雙常年“半瞇半睜、深諳烏龜生存學奧義”的綠豆小眼被徹底掩埋——不知它此刻是在水草深處譏誚地撇撇嘴,還是早已陷入新一輪龜族保命哲學的無悲無喜中。

  翰杏園中,時間的流轉似乎凝滯了剎那。空氣沉得能擰出水來。須臾,一聲恍若自洪荒深處傳來的低語,裹挾著無問僧洞察世情的蒼涼,緩緩在齋內彌漫開來,每一個字都重逾千鈞,敲打在凝滯的空氣里:

  “徒兒…”無問僧的眸光洞穿水霧,落向窗外那張凝固著無數微小掙扎的蛛網,聲音沉得如同古井深處的寒玉,“可知這浩渺乾坤之下,微末凡塵與叩問天地的修真者,其間相隔的根本,究系何物?”

  他話鋒如拂塵垂落,帶著看透紅塵枷鎖的悲憫,指向窗外:“你且細看那撲火之蚊,它眼中未必無‘網’。”“凡人眾生,便似這般,”無問僧的聲音壓得更低,字句間仿佛承載著萬古光陰的重量,“沉浮于一張由柴米油鹽、愛恨癡嗔、生離死別所織就的——二維因果網中。”“此網無形,卻比那銀絲更韌;此因遍在,卻比那風更不可捉摸。凡人靈臺或有微光,亦知‘果必有因,因必有果’。然…”無問僧的嘆息里浸透著無可奈何的宿命感,“縱知身陷囹圄,卻又何曾真正尋得一絲縫隙,掙出那困頓肉身與迷障心魂的二維藩籬?”“這網,”他的指尖隔著虛空,仿佛觸碰著那張承載著無數終結命運的蛛網,“困住的是浮生執念,縛鎖的是掙脫不得的生靈。知曉其存在,卻無法破開它去看更高處的風景,這…便是凡塵之苦的根源。”

  李一杲盯著水塘上空那片“嗡嗡”作響的黑云——烏泱泱的蚊群怕是有上千只,盤旋得跟趕集的蒼蠅似的。他心里犯嘀咕:這不是大夏天野外最常見的景象么?小時候在田埂上多站會兒,自己那頭標志性的“鳥窩”頂上方,準能招來這么一群小轟炸機巡邏隊!怎么擱老師這兒,這些煩人精愣是成了參悟天道的大教材了?莫非…

  “老師,”他忍不住把困惑問出了口,手指不由自主摸上了還隱隱作痛的腦門(上午那記“醍醐灌頂指”的后遺癥還在),聲音里摻著點兒懵圈和探尋的小鉤子,“莫非…這修真者,就能腳不沾地,跳出您方才提溜的…那張密密麻麻的因果網了?”

  無問僧端坐蒲團之上,面色沉靜如潭下千年古石。他枯指緩緩捻起案上的粗陶茶杯,湊到唇邊,啜飲了一小口。那茶湯帶著山野的澀意。旋即,他深深吸入一口清涼山氣,胸腔微隆——緊接著,對著前方懸著蛛網,以及那上面掛著的新鮮“祭品”的方向,“噗”地一吐!

  一口清冽的水霧,竟如煙霞蒸騰般從他口中涌出!那霧氣靈動,在半空中扭、轉、翻騰,恍惚間竟顯化出半條寸許長的云霧小龍!午后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穿透水汽,剎那間——就在這霧氣與光線的纏綿交匯之處,一道纖細、迷你的七彩虹橋,憑空誕生,兀自懸在老道身前!

  那虹光絢爛,雖小得可愛,卻映亮了無問齋一角,也將蛛網上垂死蚊翅的掙扎,染上了一層虛幻又悲涼的異彩。

  “每一個只活在‘敘事自我’牢籠里的人,”無問僧的嗓音不高,卻像裹挾著山間松濤的深沉力量,緩緩漫開,每一個字都似沉甸甸的石子投入心湖,“便如困在這蛛網中的飛蚊,縱然振翅嗡鳴,亦不過在二元的因果羅網內徒勞掙扎。”他目光穿透了那道短暫的虹霓,投向更渺遠的虛空,帶著一種勘破世情的悲憫。

  “當修真者勘破迷障,能他化萬物,心游物外,證得神識清明…”老道的聲音陡然拔升,如洪鐘初鳴,字字滾雷炸響在沉寂的空氣里,“那時!他方得以超拔于塵網之上,洞見這因果之境的第三重維界——那森羅萬象、無遠弗屆的因果真相!”聲調復又沉落,凝成金石,“唯有得見這三維的因果流轉,方能以應緣、化因、消果之玄機手段,徐徐解開這纏縛眾生的無形鎖鏈。”

  他枯瘦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細小的彩虹末端,光暈在他掌心流淌:“凡塵俗子的盡頭,不過是叩問‘幸福’二字——管它是水中泡影,還是心頭甘露;而吾輩修真問道者,窮盡心力追逐的,卻是那‘永恒’之境!”,無問僧嘴里說出“永恒”二字,帶著悠遠的回音,回音繞梁,在聽雨谷中回蕩了許久。

  “他…他化成萬物?”李一杲喃喃重復著這四個字,感覺指尖有些微的發麻,仿佛觸摸到了某種宏大而冰冷的真相邊緣,可偏偏又有股莫名的力道,正把他拼命拖回那熟悉、溫暖、卻狹隘的井底。困惑的藤蔓再次纏繞:“那…永恒又是什么?它…究竟在哪兒?”他看著虹橋漸消,像看著指間沙漏,“難道…實實在在的幸福,不是更靠譜么?好像…老師您,不也是在追尋著幸福么?”他小心翼翼地探問,目光里帶著對凡塵溫暖的眷戀。

  無問僧唇角似有若無地牽動了一下,并未回答“追求”,只是目光投向那正消散于無形的、由一口茶水喚來的七彩虹霓,深邃的眼底映著最后一點光芒:“為師…并非苦苦索求那‘幸福’本身。”他聲音里沉淀著千帆過盡的淡然,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空了的茶盞邊緣,仿佛在摩挲著某種無形的道痕,“為師所為,是為‘獲得’。”仿佛是為了佐證,他抬手指向那水霧將散未盡之處:“看,不過是一口濁水混入清氣,為陽光照破虛妄,便得了這瞬間絢爛。所謂幸福,于吾眼中,無非如是。”平淡的敘述下,是無盡的從容與掌控感,仿佛撥弄命運琴弦,彈指可得,“唯‘永恒’之不可觸碰,方有追逐的意義。凡落入我等感知之境,無不是已然逝去的塵埃,是故可稱之為‘獲得’——所得不過舊影。”聲音轉低,帶著一種勘破后的溫和訓誡:“幸福非獵物,無可追逐而得。唯有明了因果根本,證得真我,你方為…創造者。”他枯指輕輕點在李一杲方向,又似點向虛無:“那時,你將得見——一方完完全全,屬于你自身的因果天地!此間萬般人事,因緣牽系,莫不在其中流轉。若你開那‘因果神識’,創此基業,那么所有與之糾纏者,皆入你因果世界,成為你掌中星辰,而你…將是這星海的開辟者,亦是那俯瞰天地的…局外人。”

  他目光似能穿透窗欞,落在那池底龜息的老龜身上:“彼時,當你踏入翰杏園中,你亦不過是無問僧因果長河中沉浮的一點微塵。我是此間創主,亦是盤坐岸邊的…觀棋之客。”言罷,無問僧緩緩起身,蒼老的骨骼發出一陣輕微的“嘎吱”聲。他不再停留,負手踱步,身影融入無問齋外的青石幽徑。山風送來他最后的余韻,字字珠璣,飄渺似來自九天之上:“徒兒,唯有你能‘他化成萬物’,方能真真切切…看穿這世界的底色。”廊間葉落無聲,唯有那聲意味深長的道別在空中久久低徊:“所謂‘存在’,不過是觀察者心中…留下的信息烙印罷了…”

  李一杲瞅著無問僧那袍角在滴水巖拐角處“唰”地掃過最后一點影子,徹底融入了長廊的陰翳里。按往常劇本,老爺子臨了甩下的那句“存在不過是信息烙印”的終極嘚瑟話,他保準得追上去,扯住袍子嚷嚷:“您老等等!這波高能玄學操作需要科學實踐報告支撐!”再不濟,也得用刨根問底的小眼神把師父瞅出三個洞來,逼著對方把道理塞進他能理解的盒飯里才肯罷休。

  可今天,劇本脫稿了。

  他胸腔里,像被誰猛地塞進了一顆剛拆包裝就蹦跶的跳跳糖,那股子“試試看唄”的沖動“滋啦滋啦”冒著泡,壓都壓不住。“沒有五感六識…會是啥滋味兒?”這念頭像條油光水滑的泥鰍,從他腦海深處“呲溜”鉆出來。無問僧往日的“神神叨叨”在耳邊立體環繞:“萬物的祖宗都是波哇…耳朵嘛,就是個聲波翻譯器,眼珠子?那就是專門捕捉可見光電磁波的攝像頭…你腦瓜子更絕,是個3D渲染工坊,把各種波動攢吧攢吧,捏成‘真實世界’的橡皮泥模型塞給你…”

  “如果沒有了這些翻譯官搗亂…”李一杲的呼吸慢了下來,像踩進了一攤粘稠的時光膠水,“那些沒經過加工的、純天然、無添加的…原始波動,得是啥光景?”

  “嗡…”

  腦子里像是猛地被人灌進了一壺剛出爐的沸油,“咕嘟嘟”滾著熱浪!他額頭那塊上午挨了“醍醐灌頂指”的“陣地”,此刻正隔著兩片創可貼,跟發燒的烙鐵似的燙得邪乎!皮下滲出的油汗滑溜得像是特工溜滑索,頑強地腐蝕著創可貼那點可憐的粘力。兩張白色小布片,就像被無形吸管吹走的蒲公英種子,悠悠忽忽,慢動作似的從他腦門子上飄然滑落…

  李一杲對此毫無覺察。他眼皮一垂,利落地切斷了視覺信號輸入。耳朵?仿佛自覺啟動了“免打擾靜音模式”。整個世界的外部“顯示屏”啪一下黑屏了!

  他整個人仿佛沉入了一池粘稠的、名為“自絕于感官”的黑水,開始全神貫注地“忽悠”自己的大腦:現在!立刻!馬上!關掉所有“進口信號翻譯器”!耳?聾了!眼?瞎了!鼻舌身意?統統拔掉電源插頭!只留下…只留下那個能直接擁抱“原材料”波動本身的天線接收點…!

  額心!那點被師父一指定因果“燙”出來的紅印子,此刻…動了一下!

  像藏在深夜里剛睡醒的螢火蟲,試探性、猶豫不決地閃了閃。

  緊接著!又一下!這一次明顯帶著“開機成功”的活力勁兒!

  再然后,那點紅印,竟像被按了引擎按鈕的小心臟,“砰咚!砰咚!”極有規律地搏動起來!一下比一下清晰,一下比一下強韌!紅光在眉間皮膚下隱隱流轉,活像內部藏了個微型霓虹燈牌。

  就在此時!

  “轟——”

  四面八方!仿佛有億萬根無形的宇宙弦被同時撥響!難以名狀的原始波動——不是聲音,不是光,不是味道,只是純粹的、未經任何大腦翻譯軟件加工的“信息流”——如同遭遇真空風暴的恒星粒子,狂暴地、歡騰地、無休無止地朝著他額心那點開啟的“奇點閘門”,猛灌進來!

  沒有轉化成具體的“鳥鳴婉轉”、“瀑布轟鳴”,更沒有變成“紅燒肉香”或者“麻布粗糙”。這股洪流,就是宇宙本身最赤裸裸的“心跳”與“呼吸”,是構建萬物的最底層代碼!

  李一杲的意識像是被投入了信息攪拌機的雪花,瞬間就被同頻共振!他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成為這股浩瀚波動洪流中的…一滴水珠?一條隨波逐流的數據包?或者…他就是這股波動本身的一部分?隨波蕩漾,無所不在,無所不連…

  就在這被波動徹底“融化”的巔峰時刻,意識深處,那片被古書稱為“識海”的、從未被真正探照燈打亮過的黑暗淵藪,驟然有光!

  不再是投射的外界倒影,而仿佛…一片被能量波動從內部點亮的微型宇宙!混沌初開,星璇始成!那其中變幻流轉的星云、明滅閃爍的星子…每一顆,赫然都仿佛映照著——此刻正通過“額心天線”涌入的、屬于整個真實大宇宙的、奔流不息的因果信息流!而他李一杲自己的“因果絲線”,也在這內宇宙的星空中清晰可辨,與那無數映射進來的眾生因果之線交織、顫動!

  “嗡…寂…廓…”

  一個…音節?頻率?不,都不是!那是一道純粹到極點、無法被任何感官定義的“原始信息波動”,猛地從這片新生的“識海宇宙”核心激蕩開來!如同宇宙深處誕生的第一個信號!

  此乃…真正的“我”所發出的第一個自源念頭!

  凡俗肉身,怕是連察覺都費勁,遑論理解其中蘊含的“玄機”?頂多當自己幻聽打了個無聲的飽嗝兒。

  然而!

  相隔大半個翰杏園,已經四平八穩在自己臥榻上陷入“深度服務器維護模式”呼呼大睡的無問僧,那布滿褶子的老臉上,嘴角卻在此刻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他的夢境深處,一個仿佛老式電臺接收到地外文明的“嗞啦”雜音信號,被某種玄之又玄的“翻譯器”瞬間捕捉、解碼、破譯——

  無問僧的識海中響起一聲帶著回響的、極其清晰的古老嘆息:“原來,此即是…吾為寰宇,寰宇即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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