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僧講罷“無問道”總綱,拂塵一甩,轉入“因果道”的實修法門。
“第一段練氣吐納訣:‘一念起,因果生。’”
李一杲聞言,眼睛瞪得比石桌上的茶盞還圓:“老師!總綱第一段好歹十四個字,這修煉法門怎么反倒縮水成六個字?”他頭頂的呆毛齊齊炸起,活像被雷劈過的蘆葦叢,“您該不會是嫉妒弟子天賦異稟,故意克扣真傳吧?”
“啪!”
拂塵結結實實抽在他那團雞窩頭上。無問僧氣得胡子直翹:“六個字還嫌少?你當是菜市場討價還價?”忽然瞇起眼,“既然不服,老道考考你——道從何處來?”
李一杲頓時來勁了。左手戳地,右手指天,連帶著頭頂十四根呆毛也齊刷刷豎成旗桿狀:“道法自然!自然是天地所生!”
“錯得離譜!”無問僧一把抓起正在偷蝦干的地圖龜,這小家伙嘴里還叼著半截蝦尾,四爪懸空亂蹬。“天上又沒個上帝往你腦殼里塞道,地上也沒個快遞員給你送道——”他忽然把烏龜往石桌上一按,龜甲與青石相撞,發出“咚”的悶響。
“道,是從這些雞零狗碎里蹦出來的。”老道松開手,那烏龜慌不擇路,竟拖著蝦干一頭栽進了茶壺。
見李一杲仍是一臉不服,無問僧忽地整了整衣襟,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搖頭晃腦吟道:
“蟲潛幽行,花子凌風,十殺戒忍,無問西東,一拳送終;
生死輪回無恨悔,唯我獨尊破蒼穹!”
吟罷,他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一杲:“這是我前半生所有雞零狗碎的總結。包括你那個好故事——把為師拖去和陳大慶扯皮的那段。”他忽然湊近,胡須幾乎戳到李一杲鼻尖,“猜猜是哪一句?”
李一杲眼珠一轉,脫口而出:“哇!老師這半生總結殺氣騰騰啊!”他掰著手指頭數,“‘一拳送終’!準是這句!方才您一巴掌拍碎青磚,可不就是給陳教授‘送終’嘛!”
無問僧不置可否,轉而看向趙不瓊。
“師尊,”趙不瓊輕聲道,“這詩上半闕殺伐之氣極重,似是歷經無數劫難…”她頓了頓,眼中泛起深思,“但下半闕卻顯出一種超脫——‘生死輪回無恨悔’,是看破紅塵后的釋然;‘唯我獨尊破蒼穹’,非是狂妄,而是證道后的自在。”
她抬起頭,目光清澈:“修行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能在這條路上堅守本心,不為外物所動,才是真正的‘唯我獨尊’。師尊以‘一拳送終’了卻塵緣,又以‘無恨悔’超脫輪回,實在是…”
“妙啊!”無問僧撫掌大笑,胡須都翹了起來,指著李一杲道,“瞧瞧!你師妹這馬屁拍得,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既捧了為師的修為,又點明了道心精髓。”他搖頭晃腦,一臉恨鐵不成鋼,“你要有她一成功力,何愁大道不成?”
李一杲立刻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搓著手湊近道:“老師,這‘一拳送終’莫非有兩重境界?第一重是字面意思——您老拳腳無雙,一拳定乾坤;第二重嘛…”他忽然壓低聲音,故作深沉,“是‘一念斷因果’的大神通,對不對?”
話鋒一轉,他兩眼放光:“可這哪算雞毛蒜皮?您和陳教授當年到底有什么恩怨?我這八卦之心要是‘一念起’,怕是要‘因果爆炸’啊!”
無問僧哈哈大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追憶。
那一年,全國大專辯論賽改制,新增了“自由人”角色——通常由反應最快的二辯或三辯兼任。無問僧作為醫科大的“毒舌三辯”,自然扛起這面大旗。
半決賽對陣仲山大學時,他遇到了職業生涯最棘手的對手——對方自由人陳大慶,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博士生。這家伙身份特殊:既是學生辯手,又是帶隊老師,堪稱辯論界的“人形外掛”。
整場辯論,無問僧的團隊發揮堪稱完美。可結果公布時,記分牌上“仲山大學勝”五個大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黑幕!”他當場拍案而起。
賽后,他直接堵住對方五人,從“邏輯漏洞”罵到“學術腐敗”,唾沫星子噴了對方一臉。陳大慶的眼鏡都被罵歪了,忍無可忍伸手推搡——
“要動手?”無問僧冷笑,袖子一擼,“周六流花湖,我單挑你們五個!”
約架當日,陳大慶團隊提前半小時到場,正商量著“是車輪戰還是群毆”時,忽見無問僧帶著個肌肉虬結的壯漢踱步而來。
“說好單挑,你帶保鏢?”陳大慶扶了扶眼鏡。
“這是裁判阿勇!”無問僧翻白眼,“我怕把你們打殘了!”
誰料阿勇突然暴起,一拳轟向對方最高大的隊員:“吵個屁,打啊!”
電光石火間,無問僧抄起塊板磚往那人胸口一墊——
“砰!”
磚塊四分五裂,壯漢被震得連退三步。陳大慶團隊集體石化,這哪是打架?分明是拆樓啊!五個人轉身就跑,連鞋都跑丟一只。
事后真相是:其實阿勇那拳收了九分力——他早看出無問僧的腿功能把對方踢進ICU,才故意演這出“殺雞儆猴”。
但無問僧至今耿耿于懷:“本來能光明正大揍他們一頓,現在倒像我耍詐似的!”
李一杲一拍大腿,頓時明白了無問僧的憋屈——這哪是打架沒打成?分明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陳大慶那幫人回去后,面對同學追問,自然把故事添油加醋:“那廝不講武德!說好單挑,結果請了個職業拳手當打手!”
更絕的是無問僧自家同學的反應——
“阿勇?你不是帶他去當裁判?”隊友們擠眉弄眼,“誰不知道他能一拳打死牛?”
無問僧氣得直跺腳:“我特么是怕把對方打死才帶他去的!”
眾人:“哦~~~”
(尾音拖得山路十八彎)
“噗哈哈哈——”李一杲笑得直拍石桌,“這八卦妙啊!果然是‘雞毛蒜皮悟大道’!”
正啃著蝦干的地圖龜突然瘋狂點頭,龜殼撞得石桌咚咚響。見無問僧死亡凝視掃來,嚇得連忙縮頭——結果蝦干卡在嘴邊,縮也縮不進去,吐也吐不出來,活像個被當場抓獲的猥瑣同謀。
無問僧被李一杲懟得胡子直翹,拂塵一甩:“愛懂不懂!為師傳道完畢,有屁快放!”
“完、完事了?”李一杲嘴巴張得能塞進仨雞蛋,“就六個字?”
“放你的無量天尊屁!”無問僧的拂塵桿“咚”地敲在石桌上,“陸靜沒教你‘應緣、化因、消果’六字?加上今日的‘一念起、因果生’,整整十二字真言!”他掰著手指頭怒吼,“夠你練到渡劫期了!”
兩師徒大眼瞪小眼之際,趙不瓊突然扯了扯李一杲的袖子。她指尖蘸茶在石桌上畫了三道水痕:“師兄且看——師尊拍磚時,先虛撫,再揚手,最后才發力…”
李一杲頭頂的呆毛突然集體立正:“妙啊!這是‘三掌化因果’!”他猛地揪住下巴那根漏網之須,活像抓住了悟道密鑰:
“第一掌虛撫——破我心中‘學術權威’的妄念!”(那根獨須隨著他激昂的語調一翹一翹)
“第二掌斷磚——斬斷師尊與陳大慶三十年恩怨!”(地圖龜突然打了個響亮的蝦干嗝)
“第三掌碎塵——連磚粉都揚了,這才是真正的‘無問西東’!”(呆毛在晨光中舞成金色波浪)
說罷得意地捻著那根孤軍奮戰的胡須:“師尊,弟子這波閱讀理解,能打幾分?”
無問僧的雞毛撣子拂塵“咔嚓”裂成兩截,他冷哼一聲,甩袖便走。那背影活像只炸毛的斗雞,連道袍下擺都氣得一掀一掀的。
李一杲和趙不瓊大眼瞪小眼——這老道莫不是真惱了?
正疑惑間,忽聞“咳咳咳”的悶響。只見地圖龜雙爪扒拉著喉嚨,綠豆眼瞪得滾圓,嘴里半截蝦干卡得進不去出不來。趙不瓊連忙抱起這貪吃鬼,輕車熟路地往錦鯉池一放:“龜老爺,您這干嚼硬咽的,當自己是駱駝呢?”
(她幼時常見父親趙雄養龜,知道這水族吃貨離了水連飯都不會吃)
果然,地圖龜入水便龍精虎猛,“咕咚”一聲吞了蝦干。末了還浮出水面,歪著腦袋瞅趙不瓊,那綠豆眼里竟閃著“再來一塊”的狡黠。
“好家伙!這老龜成精了吧?”李一杲樂得直拍大腿,順手抄起顆荔枝剝了,將雪白果肉彈向池中。
地圖龜一個猛子扎去,剛叼住荔枝肉,忽見十幾尾錦鯉如餓虎撲食般沖來。剎那間玉白色的果肉被撕成碎末,魚群竟還追著地圖龜的嘴狂嘬,嘬得這老龜在水中連翻三個跟頭,龜殼撞得池底砰砰響。
“哈哈哈哈!”李一杲笑得前仰后合,“這蠢龜——”
“蠢的是你!”無問僧突然端著銅盆現身,盆中清水晃出八卦紋路。他朝石桌努嘴:“清場!”
無問僧將銅盆置于石桌中央,信手撒入一把魚食。飼料落水的剎那,水面綻開層層金環。他凝神注視著漣漪漸平的水面,直到最后一圈波紋消散,盆中重歸寂然。
“這盆水,算不算雞毛蒜皮?”
“算!”李一杲不假思索,“雞毛蒜皮到能當洗臉水——可您撒把飼料進去,就成四不像了。”
“愚不可及!”無問僧袖袍無風自動,“坐穩了,莫要被這方宇宙驚了神魂。”
李一杲連忙拽著趙不瓊正襟危坐,卻見老道枯瘦的手指懸停水面三寸:“物理世界一切可觸可見之物,皆為‘相’。而因果——”指尖突然點破水面,“是超脫形相的造化之力!”
霎時間金紋激蕩,魚食如星子般向盆緣奔逃。無問僧的聲音仿佛從太古傳來:“此盆本是鴻蒙未判之態,這一指——”水面突然浮現出混沌旋渦,“才是大爆炸的奇點!”
李一杲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可現代物理學證明…”
“啪!”斷成兩截的拂塵抽在他頭上。無問僧指尖還滴著水珠:“沒有這一指擾動因果,奇點永遠只是虛無中的幻影!”水滴墜入盆中,竟發出洪鐘大呂般的轟鳴。
接近中午,烈日當空,白玉蘭樹的枝葉在陽光下搖曳。李一杲強忍著好奇心,點了點頭。
無問僧凝視著石桌上的水盤,緩緩開口:“既然你了解宇宙起源于奇點,就該明白——”他的手指輕輕劃過水面,“奇點再神奇,也不會自己爆炸。就像這盤水,若是奇點,沒有時空,就會永遠靜止。”
水面的倒影中,無問僧的眼中閃過一絲深邃:“要讓一切動起來,必須有個初始推動力。你可以稱之為創世神,或盤古。”
李一杲捻著下巴那根獨須,滿臉疑惑:“老師不是最反對神創論嗎?”
“這是兩回事。”無問僧罕見地耐心解釋,手指輕叩石桌,“就像你的‘渣渣人生-要有光’系統,設好初始參數后若還不停干預,會怎樣?”他頓了頓,“它就失去了自我演化的可能。”
兩人對視一眼。正是這個自組織系統,讓他們在創業初期就能抽身求道。此刻,正午的陽光穿透白玉蘭葉,在假山上投下斑駁光影。
涼亭內,晨光褪去,斗拱穹頂顯得格外幽深。一陣風過,幾片白玉蘭飄入亭中。無問僧接住一朵,輕嗅芬芳,繼續道:
“記住第三個詞:因果生命,或生命因果。”他將花瓣放在水面,“生命就是因果本身。那個給奇點第一推動的因果,就是第一個生命因果。”
花瓣在水面輕輕打轉:“但這個初始因果,不可能存在于我們的宇宙。或許在另一個世界,它只是個普通人。”無問僧的聲音低沉下來,“對我們而言,它是賦予一切的開端。你可以用任何名字稱呼它,但它絕不可能在這里存在。”
他的目光掃過兩個弟子:“真正延續這個因果的,是我們這些在宇宙中繁衍的生命。我們就是它因果波動的延續,是它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形式。”
李一杲望著石桌上那盆水中的花瓣,突然發現水面倒映著無數平行宇宙的星光。
無問僧打了一個哈欠,捂著鼻子,忍著即將打噴嚏的沖動:“這都還不明白?奇點本是無始無終、無時無相的鏡面,直到某個宇宙的乞丐打了個噴嚏。”
“您是說…”李一杲的獨須突然繃直,“我們宇宙大爆炸的‘第一推動力’,那個我們稱之為創世神,又或者是盤古的,可能是其他宇宙某個醉漢,因為摔碎的酒瓶飛濺,而創造了我們的宇宙?”
“正是。”無問僧拈起飄落滿地的一朵玉蘭,花瓣的脈絡里流淌著億萬宇宙的剪影,“那個引發漣漪的存在,此刻或許正在另一個時空挨餓。”他突然碾碎花朵,香氣炸裂成星云狀,“而我們的使命,你們滴水巖公司的宣言,不是說的清清楚楚了?”
涼亭的陰影里,三人注視著水盆。那些被玉蘭花瓣激起的波紋中,隱約浮現某個乞丐茫然的臉——他永遠不知道自己在某個宇宙被稱作“盤古”或者什么神。
李一杲仰首望天。烈日當空,萬里無云,碧空如洗。他伸出一根手指,又低頭在水盤中重重一戳。水波蕩漾,漣漪層層。他將沾濕的手指舉到眼前,細細端詳——就這么一點,他想,然后“砰”的一聲,在某個遙不可及的維度,一個平行宇宙就此誕生。何等壯闊的創世啊!可自己卻渾然不覺,實在無趣得緊。
忽想起盤古開天地的傳說。那巨人身軀化作日月山川,血脈成江河湖海。一念及此,心中稍慰。他將濕漉漉的手指伸到無問僧面前:“老師,您說有沒有可能,咱們這些活物,其實都是盤古這根手指頭變的?”
“糊涂!”無問僧瞪眼喝道,“戳水的手指不過是個喻體!創世須得生命因果擾動方可!”
李一杲頭頂那撮呆毛突然根根豎起,科學精神勃發:“那物理世界呢?物理世界就沒有因果嗎?那些定律算不算因果律?”
無問僧素來不喜將修行之道當作學問研討,更不愿與這癡兒糾纏物理玄機。那是科學的疆域,非修行之畛域。見他又扯到科學上去,老道眉峰一蹙,厲聲道:“你究竟要不要學道?”
趙不瓊見狀,忙拽了拽李一杲的衣袖。李一杲這才醒覺跑題,頓時點頭哈腰,涎著臉湊上前:“學!學!老師您快教我因果大道吧!方才您講的道理,弟子聽是聽懂了,可總覺得隔靴搔癢。您要是能一巴掌拍碎塊板磚,我還能有個真切感受。可這些修道真言…”他苦著臉比劃,“弟子實在如墮五里霧中。您要不露手真功夫,叫我親眼見識見識?”
無問僧被李一杲這番話激得眉頭一跳,枯瘦的手指突然化作一道殘影,在他額間輕輕一點。李一杲只覺眉心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一看——額頭上赫然鼓起個通紅的包,活像被馬蜂蟄了似的。
“哎喲喂!”他伸手就要去揉,誰知指尖剛碰到包,頓時疼得齜牙咧嘴,那頭雞窩似的亂發“唰”地全豎了起來,活像個炸毛的刺猬:“老師!您這是要謀財害命啊?這包怎么越揉越疼?該不會是什么新型碰瓷手法吧?”
“混賬!”無問僧氣得白胡子直抖,手中拂塵“啪”地抽在石桌上。自己耗費真元為他開天眼,這孽徒竟如此不識好歹!老道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道:“此乃‘因果眼’!氣煞我也!”說著又舉起拂塵作勢要打,嚇得李一杲連忙往后縮。
見徒弟這副慫樣,無問僧無奈搖頭:“眾生皆有感應因果之能,正如耳能聽聲、鼻能嗅香。你額間此包,正是感應因果的‘接收器’。”老道說著指了指自己眉心那道淡淡的豎紋,“只是各人根器不同,有人需苦修數十載,有人…”他瞥了眼李一杲額頭上越來越紅的包,冷哼道:“有人天生就是個榆木疙瘩!”
“當真?”李一杲瞬間變臉,方才還哭爹喊娘,轉眼就喜上眉梢。他頂著紅包湊上前,活像個討賞的哈巴狗:“老師您都做到這份上了,不如…”說著搓了搓手指,“直接給弟子醍醐灌頂唄?這樣我立馬就能用因果眼幫您數錢…不是,是參悟因果!”
說罷便頂著紅包四處張望,可惜除了火辣辣的疼外毫無所獲。再照鏡子一看,那包竟已腫得發亮。“老婆!快拿創可貼!要帶卡通圖案的!”他哀嚎著撲向趙不瓊,活像只中箭的兔子。
趙不瓊強忍笑意,從包里取出兩張Hello Kitty創可貼,輕輕貼在那“因果眼”上。李一杲對著手機左照右照,總算滿意地點點頭:“嗯,這下看起來像個正經的電子元件了。”
疼痛稍減,他那葛朗臺般的本性立刻發作。眼珠滴溜溜一轉,搓著手湊到無問僧跟前:“老師啊,現在國家搞碳中和都有補貼。您看弟子這都工傷了…”說著指了指額頭的創可貼,“是不是該給點修道津貼?要不…您那手機借弟子把玩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