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程夢茵話音一落,隨即臉上露出怒容。
但他敢怒不敢言。
趙福生太可怕了。
她的身形巨大,臉龐靠近時給他極大威懾,仿佛張口一吞,他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會被她吸入肺腑。
且她之前展現出來的種種厲鬼力量也給程夢茵造成了極大威懾。
在武清郡內,程夢茵的話就相當于某種‘法則’。
他言出必行,日期確定的剎那,那就證明了‘今日’定是二月初五。
乾坤筆曾有言,常浩會死于二月初五,死后厲鬼復蘇。
再結合先前余靈珠提及的一些線索,趙福生猛地抬頭,看向余靈珠:
“靈珠,讓他不要說話。”
她聲如洪鐘,震得鬼域都在‘嗡嗡’顫鳴。
余靈珠茫然失措,本能的抬頭看她:
“為、為何?”
“這里的空間紊亂,興許在某個時間點,我們已經來過。”趙福生表情嚴肅:
“不排除你將時光徹底重置過。”
時間緊急,她也無法說得太細:
“你提及常浩成年變成啞吧,這有可能昭示著他不能說話,一旦說話,可能會遭遇厲鬼復蘇而死——”
厲鬼案件中,點滴小事不可等閑視之。
余靈珠提及這一點,也并非多余的話,這有可能意味著常浩無法開口。
如果他開口,可能會遭遇壞事。
而常浩如今還活著,最壞的結果就是他一旦開口,會遭厲鬼反噬。
結合武清郡鬼樹如今力量像是受到了壓制,并非厲鬼全盛復蘇時的狀態,也變相的驗證了趙福生的猜測——那就是鬼樹現在屬于半沉睡的狀態,而它沉睡的原因,應該是它的殺人法則遭遇到了阻礙。
興許是它的法則應該殺常浩,但常浩未死(趙福生猜測常浩未死的原因,是他成為了‘啞吧’,令厲鬼無法精準定位到他的位置),這就令鬼樹陷入受制狀態。
這種情況與當初馬車失去時空金鈴,被趙福生困在寶知縣定安樓處的情況有異曲同功之妙。
鬼樹法則被制約,無法主動再次標記,繼而才會有血鏡、輪回血池殺人。
一旦常浩死亡,鬼樹復蘇,這三者同時相結合,才會是真正災難的開始。
在這電光石火間,趙福生一想到這一點,當即毛骨悚然,將自己的想法說出。
余靈珠心領神會,也反應過來,接著驚恐的看向常浩。
“小浩,不要說話——”
她來不及去想后果,一心只想將常浩的性命保住。
乾坤筆曾有預言:二月初五,常浩死后厲鬼復蘇。
“不要說話,我不想讓你死——”
她話音一落,常浩已經徹底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聽到余靈珠的話,而是在看到余靈珠的剎那,眼中映染出希望之色。
“姑、姑奶奶,姑奶奶,有鬼,常家有鬼,曾祖母她——”
小孩見到余靈珠時,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發現說出。
當他開口之時,厲鬼瞬間將他標記。
大量藤條從他體內鉆出,穿透他的口鼻。
無數細白如蠕蟲的枝芽爭先恐后從他眼睛、鼻孔及嘴唇中鉆了出來。
他的耳朵盛開出豐茂的枝芽。
“好痛啊——”
小孩最后的嘆息聲還在,接著此地鬼域徹底失控。
“不!!!”
余靈珠怔了半晌,接著撕心裂肺的尖叫。
無數鬼藤穿透常浩的身體,頃刻間掠奪了他的生機。
他的肉身早已經被厲鬼侵占,僅剩一口氣尚存。
此時小孩的腦袋被大量樹藤擠得變形,眨眼功夫,粗細不一的鬼藤便將常浩頭顱徹底撕裂。
乾坤筆的詛咒應驗。
失去束縛的鬼樹徹底復蘇,武清郡的災難終于降臨了。
大地開始顫鳴,恐怖的巨樹開始從地面撥地而起。
半空中的鬼霧形成遮蓋天幕的巨形傘蓋,鬼街被摧毀,血色鬼域籠罩下的屋舍一一斷裂。
‘轟隆隆。’
一陣地動山搖聲響里,恐怖的巨樹顯出形狀。
所有鬼胎的喊叫聲停止了。
程夢茵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接著他的下半身毫無征兆的斷裂,那半截殘軀在落下的那一刻隨即被一根飛甩而來的樹枝卷纏,繼而另一根長藤倏地將其穿透。
鬼胎發出一聲微弱的啼哭,隨即便被這一根藤條穿中,如懸掛著的風干臘肉,被掛吊上半空中。
程夢茵似是并沒有察覺自己身體已經斷裂。
因為他的頭顱之上,一條如手指粗的鬼藤從他后腦勺直接穿透了他的前額,在他頭頂打了個結,將他的腦袋懸掛在半空中。
“老爺發怒了、老爺發怒了——”
程夢茵僅剩了一個腦袋,卻仍不自知,還在大聲的叱喝著。
這一幕看得眾人毛骨悚然。
本來站在萬安縣一群人中的伍次平也發生了異變。
隨著鬼樹復蘇,伍次平的腦袋處也出現了一個拇指大的血洞。
一根藤條從他這血洞之中穿過,將他吊在半空。
因他的目光放在程夢茵身上,所以第一時間他就注意到了程夢茵的異動。
像是一場噩夢驟然間蘇醒。
伍次平想起了自己進入武清郡的經過。
他稀里糊涂入郡,被困在此處,再也無法走出,當時以為是受常家法則所困,如今看來,是被鬼域迷惑而不自知,這些年來,興許自己也跟程夢茵一樣,被鬼樹吞食肉身,恐怕僅剩意識尚存了。
一想到這里,伍次平努力想動動腳尖,但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經失控。
自脖子以下,那截身體麻木,形同朽木,失去了知覺。
可憑借本能預感,他覺得自己腳尖懸空,無法踩到實處。
透過武少春等人驚恐的眼神,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除此之外,除著鬼樹復蘇,厲鬼真身開始顯形。
那些在地面叫魂的鬼胎也像是一個個程夢茵一般被串吊起來。
街道上、屋舍中,武清郡數十萬人,此時不分馭鬼者,上至權貴富賈,下至平民走卒,此時俱都被鬼藤穿中,掛于半空。
厲鬼復蘇后,鬼域喪失迷惑,武清郡真容展露在眾人面前。
城中心的地基早已經徹底坍塌,參天巨樹的陰影籠罩在整個城市上空。
曾經生活在這里的人被懸掛于樹上,遠遠望去,尸體擺動,如同極為茂密樹影下豐碩的‘果實’。
巨大樹蓋之下,是早已經破敗的房舍。
這里像是已經失落了數十年的遺失之城。
早年余靈珠記憶中常家花費了不知多少年代價才修建而成的豪華莊園,此時墻倒瓦破。
大小不同的巨形樹根絞纏著穿透了不知名動物的尸骨,肆無忌憚的刺穿了莊園的地基、墻面及屋頂,將其徹底掀翻。
惡臭夾雜著陰濕的霉腐味撲鼻而來,熏得眾人眼淚直流。
這是屬于死亡的味道。
所有人俱都靜默了片刻。
唯獨程夢茵的怒罵聲還在響起:“你們觸怒了老爺,冒犯了神明——”
“應該墜入輪回法則之中,變豬變狗——誰都跑不出武清郡,要死在此處——”
他受憤怒影響,像是失了神智,沒意識到四周出現密密麻麻的懸掛干尸。
就在這時,范無救忍無可忍,厲聲大喝:
“你閉嘴吧!”
他早就想打這個曾經的隸州將領了。
從此人出現后,就一直趾高氣昂,之前多番給眾人增添麻煩,如今死到臨頭,竟然還敢口出妄言。
“要死也是你先死,你早被困入輪回,不,你沒有輪回,你僅剩一個腦袋,身體都被吃空了,還神明——”
范無救罵道:
“你供奉的神把你吃干抹凈了。”
“你胡說!”
程夢茵一聽這話,頓時大怒:
“我是常家之下的規則制定者,供奉神明,制定了鬼祭法則,在我領域范圍內,但凡生靈,聽我號令——”
“我沒有胡說,你就剩一個腦袋了,身體也沒了,我騙你干什么?”
范無救搖頭。
程夢茵道:
“我不信。”
“不信你仰頭,你能看到腳下嗎?你能不能看到頭頂處?”范無救說道:
“再不濟,你看看我們大人的眼睛,我們大人眼睛這會兒可大了,眼睛里能看到你的情況,你再看看四周——”
他的話語對此時的程夢茵來說如同世間最可怕囈語。
程夢茵內心深處警告自己不要隨意轉頭去看,但他卻控制不住的想要轉頭。
他也說不清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么,興許是為了反駁范無救的話。
可當他試圖擺動身體時,身體卻并不可控。
腦袋上方像是有東西將他固定住了。
他一時之間心生膽怯,竟不敢抬頭往四面八方看。
事實上此時已經有許多尸骸化為鬼倀,被懸掛于樹梢上,可他不敢面對現實。
但范無救的話影響了他。
他鬼使神差的看向了趙福生,趙福生恰好在他面前不遠處。
她此時施展了法天象地之神通法則,身材高大,眼瞳離他不遠,像是一面特殊的鏡子似的。
程夢茵警告自己不要看,卻又情不自禁的瞟了一眼,這一看之下,他的信念立時崩塌。
透過趙福生的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現狀。
正如范無救所說,他僅剩了一顆干癟的頭顱,一根鬼藤穿透了他的顱骨,將他掛在半空。
他的脖頸被撕裂,下半身不知所蹤。
“啊啊啊!!!”程夢茵發出凄厲至極的慘叫。
真實的一幕撕破了他以往的認知。
在他看到真相的那一瞬間,鬼藤從他眼中、口中穿透而過。
他的兩只耳朵里迅速爭先恐后的鉆擠出大量的樹藤。
接著程夢茵的腦袋變形,整個人像是破碎的玩偶。
在他被撕裂的那一瞬間,他腦海里的許多記憶畫面如走馬燈似的閃過:當年他得知武清郡可能出現了鬼禍,夤夜帶人夜入郡中。
他聽說有條峽谷小道可以盡快趕入郡,卻在入谷的那一夜下起了大雨,誤入一座鬧鬼的山村之中。
程夢茵一行被困在鬼村之內,死傷慘重。
事后他知道自己入了武清郡,當天害了自己的,正是伍次平。
從此二人結下仇怨。
他無法離開此處,成為武清郡的法則制定者。
待到后來,真正的伍次平在多年后進入郡清郡,‘再次’見到這個曾經害得自己被困在鬼域的‘仇人’時,程夢茵氣不打一處來。
從最初的開始,到后來的結局,注定了二人不可能和平共處。
這一切如夢似幻,當真相被揭露,意識到自己這些年并非風光體面的‘大管事’,而只是被困于鬼樹之上的一具枯骨,甚至如今僅剩頭顱,死期將至時,程夢茵的心態崩碎。
死亡降臨,他滿心只剩怨恨與惶恐,接著大聲的詛咒:
“伍次平,是你害我,你不得好死,輪回法則之下,你不得做人,你當做牛、做馬,還我命來——”
他喊音未落,大量鬼藤從他嘴中鉆出。
藤條擠占他口腔,撕裂他薄如紙的皮膚。
程夢茵一死,他隨即厲鬼復蘇。
可復蘇的厲鬼頃刻間被鬼樹粘住,重新化為鬼尸,被垂掛在樹梢頭——與此同時,程夢茵臨死前留下的詛咒開始應驗,準確的說是法則啟動。
伍次平遭法則詛咒的那一瞬間,他還來不及出聲,鬼藤將他撕裂。
大股大股的樹枝吸吮他殘存的血液,將他吞噬殆盡。
但在吞噬的片刻之后,他所在的位置凝結出一個漆黑的、形同巨大‘蜂巢’一般的沉重贅物。
黑氣散開,重新經歷了‘輪回’的伍次平垂掛在半空。
此時的‘他’已經不成人形,無數鬼藤改造了他的身體,他的腦袋被鬼藤扭曲,大量寄生物將他的臉覆蓋,形成一個類似于牛的怪物。
細長的鬼藤從半空中抽來,‘啪啪’抽打在他腦袋上,每鞭笞一下,便留下一道幾乎深可見骨的印痕。
伍次平陷入鬼夢,僅能無助的喘息、哀嚎。
這才是武清郡輪回的真實一幕!
丁大同看到真相的剎那,如同置身人間地獄。
他也曾經歷過鬼禍,進入過鬼域,遇到過危險,但沒有任何一幕鬼域有此時所見、所聞恐怖。
受所藤所標記的人,便如砧板上的肉,任由鬼樹法則制約。
無論是程夢茵之死,還是伍次平頃刻變‘牛’受鞭笞之刑,所有人的生死、結果不受自己掌控,而一切被厲鬼支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