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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入郡前夕

第六百五十七章  趙福生點頭:

  “他們現在確實不算徹底的死人。”

  “你——”伍次平還想反駁,但是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不知從何處駁起。

  從進入武清郡的那一天,被困在這里,中間經歷了數次輪回——從正常情況來看,每一次輪回都是一場死期。

  以他早前的認知,經歷過那樣的鬼禍,正常人都無法活得下來,說是‘死’了,也不算過份。

  可他如今分明還活著,有呼吸、有思緒,能說話、能走動,一切與生人無異。

  但每次祭祀他若被選中,會被老爺吸骨吃髓,內里都空蕩蕩了,他還真的活著嗎?

  伍次平不敢再細想下去。

  他不吱聲了,趙福生又道:

  “我們從趙貴家中進入——”她伸手指向村舍:

  “就那房子,伍次平說是趙貴家里,進去不久,便變了個方向。”

  說到這里,她略微一頓,接著看向孟婆等人:

  “若從方向來說,我們進趙貴家后,確實調了個門——”

  孟婆了然:

  “后來伍大人帶我們走向‘村頭’,若是從現在的方位來說,倒確實是相反方向。”

  余靈珠沒有親自參與此事,這會兒聽趙福生與孟婆對話,便覺得云里霧里,但她卻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伍大人?”

  “伍次平。”趙福生點頭。

  說完,她簡短的將進村之后遇到伍次平等人的事大概提了一嘴,其中說到伍次平的身份,以及村莊的祭祀。

  祭祀的過程她略微提及,只重點提及那從地面鉆出的鬼藤。

  “祭祀完后,則是鬼祭,就是你們先前遇到的叫魂鬼。”

  趙福生說了鬼祭法則,游洪因此而死,最終被王之儀縫合,裝入棺材內。

  話說到這里,其實今夜百里祠一行已經夠詭異離奇。

  接著趙福生又道:

  “游洪尸體擺入棺中后,與我們早前在棺中看到的情景一致——”她說到此處,看了一眼余靈珠:

  “這里應該是跟時間紊亂有關系。”

  余靈珠聽聞這話,心中打了個突。

  二人目光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她隱約明白,趙福生興許猜到了一些她的厲鬼法則。

  不過此時二人并沒有將這一層紙揭破,余靈珠強作鎮定:

  “游洪尸身為何出現在棺中、今夜突如其來的暴雨都找到了緣故,伍次平等人先前所說的話也證實了并非巧合,而是源于祭祀,”她頓了頓,“可你們后來為何突然出現在村外呢?”

  趙福生說道:

  “我們剛將游洪尸身放入棺材,就聽到了外頭有人來訪的聲音,來者說是隸州人,是要峽谷借道入武清郡,行至此處突遇大雨——”

  余靈珠初時就覺得不對勁兒,越聽到后來越覺得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出聲打斷她:

  “等等、等等,趙福生,你說這些話,我怎么——”

  “覺得熟悉?”趙福生問。

  余靈珠不由自主點頭,趙福生就道:

  “后來還有更詭異的事。”

  余靈珠既覺得驚悚,又覺得好奇,不由自主追問:

  “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趙福生看了伍次平一眼,說道:

  “后來伍大人去與之交談,所說的話與我們當時在馬車上時,聽游洪提及的回話一模一樣的。”

  余靈珠身體已經意識到了,輕輕打顫,但是思緒卻沒轉過彎來,只呆愣愣的問:

  “什、什么意思?”

  “伍次平跟他們說,此地名為百里祠,村中戶籍126,且棺中死者為竇三嫂——”

  趙福生話沒說完,余靈珠便驚呼出聲:

  “豈不是和我們所說的一致?”

  趙福生點了點頭。

  余靈珠心事重重,她看了王之儀一眼,又看了看趙福生,最終將雙臂環在胸口,抱住了自己的肩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像十分不自在的將手放了下來,掌心外推,對著火光烤了許久。

  火焰的熱度無法驅散她內心的驚恐,她焦慮難安的又將手收回,最終看了趙福生一眼:

  “借一步說話?”

  她這話落入王之儀耳中,令得王之儀扭頭看她,眼里露出探尋之色:

  “你想背著我們說什么?”

  “我自然是有話跟趙福生說,關你什么事?”余靈珠不服氣的頂了回去,王之儀道:

  “你們私下有話當然與我無關,但如果跟鬼案有關的,就必須要說出來,大家都知道,才能避免傷亡。”

  余靈珠冷冷道:

  “與鬼有關的我自然不會隱瞞,但我有些話也不想讓你聽到。”

  她話音一落,兩個女人同時哼聲:

  “哼!”

  “哼!”

  王之儀扭過頭:

  “也沒人想聽你的事,你這人一生孤寡,除了常家那些人,也沒什么好拿到臺面上來說。”

  這話一說完,余靈珠沒反駁了。

  眾人也就心中有數。

  趙福生搖了搖頭,起身跟著余靈珠離開火堆旁。

  今夜因情況特殊,二人也不敢走遠了,便只離開人群一些,在彼此視線都能看到的地方交談。

  余靈珠感應得到眾人的視線都若隱似無的落在二人身上——除了萬安縣眾人之外,就連王之儀、苗有功等幾人也在不由自主的盯著趙福生看,仿佛深恐她離開了。

  她也就猜測得到,趙福生等人先前參與的鬼祭應該十分兇險,遠不像她說的這么輕松。

  且在鬼祭里,趙福生應該展露出了強大的力量,所以苗有功幾人此時很依賴她,怕她離開眾人視線了。

  想到這里,余靈珠不由心煩意亂。

  她也不繞彎子了,直接問:

  “趙福生,此地時間紊亂,游洪的死亡是果,我們先看到果,再了結因,那么我們進入百里祠的村祠后,看到的關于王之儀、蔣津山二人的泥塑,會不會是相同的因果?”

  她說這話,也就意味著余靈珠懷疑王之儀、蔣津山二人死了。

  趙福生聽出她言外之意,當即含蓄道:

  “有可能,但是我們進入趙貴家中后,沒有分開過,祭祀起、鬼祭結束,王之儀沒離開過我的視線。”

  因宗祠泥塑,她對王之儀本來就格外上心,很確認她此時還沒被殺。

  余靈珠也聽出她話中意思了:

  “無論如何,王之儀此時沒出事,但不能保證她后面不出事。”

  ‘果’已經顯現,‘因’可能還在后頭——以游洪為例,王之儀與蔣津山二人可能會被留在百里祠中。

  趙福生看她憂心忡忡,不由道:

  “也未必,畢竟我們看的只是泥塑,與游洪情況不同。”

  “那也是。”

  余靈珠漫不經心的點頭。

  她皺了皺眉,猶豫半晌后道:

  “王之儀是死是活,其實我這會兒顧不上了。”

  她抬頭看向趙福生:

  “你參與了祭祀,你——”她頓了頓,接著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趙福生,你覺得這祭祀真跟常家有關嗎?”

  趙福生定定看她,直看得余靈珠眼神閃爍了,她才笑道:

  “祭祀遍布武清郡,由郡至縣,由縣至鄉,祭祀月月都有,甚至分大小月,大月便祭祀多起,小月一起,每次祭祀都是對百姓吸骨敲髓。”

  她咬重了最后四個字,余靈珠弱弱的反駁:

  “稅賦本來是大漢朝的規則——”

  “我沒有指稅賦。”

  趙福生搖頭:

  “靈珠,此地的厲鬼形成藤影,從地底出現,由載物作為引導,載物則是由老爺發放的,村民坐上載物,鬼藤順著載物鉆入村民體內,將其吸干。”

  她每說一句,余靈珠的臉色就更加的難看。

  “我看到伍次平的腦漿被攪得粉碎,從鼻孔、眼睛溢出,這是真正的吃人,不止是稅賦。”

  趙福生正色道:

  “武清郡的情況比你想像的更加嚴重,從上到下已經形成了可怕的法則,我懷疑武清郡的每一個人都被厲鬼記錄。”

  被鬼記錄的人,如同成為了鬼的倀仆,受鬼掌控。

  所以這里人‘死’也不會厲鬼復蘇,反倒成為村民們所指的‘安全之地’了。

  因為此地最大的危險就是老爺。

  “這里的人活著的每一天是勞作,耕種養殖,將所得九成分供老爺,除此之外每月還有祭祀,再以血肉供奉,以求積累功德。”

  而這樣的供奉,只是為了換取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來世過上好生活。

  可是這里的村民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供奉的并非真正的神明,而是一個永不會饜足的厲鬼。

  當他們數次輪回祭祀完,等來的可能就是被熬干榨凈后,殘肢碎屑再被制成載物,用以形成新的輪回,盤剝后來的百姓。

  “武清郡已經是塊真正的死土,這里的人是死是活我們目前都說不清楚。”

  趙福生看向余靈珠:

  “我們此行沒有退路,不能除鬼辦案,則死在此處。”

  她嘆了口氣:

  “可我們死后,鬼禍勢必蔓延,將來這里的鬼可能會席卷大漢朝其他處。”

  趙福生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了隆陽縣中常家的生意,她瞇了下眼睛:

  “興許不是將來,可能鬼禍的法則已經在蔓延他處,常家的生意,已經在開始慢慢進帝都了吧?”

  這樣的話題實際已經觸及到余靈珠的敏感處。

  若照她以往脾性,她定然是要大發雷霆的。

  可此時她卻無法發火,而是驚慌失措的搖頭:

  “我、我不清楚,我不知道,我沒想到會這樣——”

  她的臉色慘白:

  “我當年是想報恩的,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后果。”

  說完,她又不死心:

  “趙福生,你已經確認這些事情,與常家有關了嗎?”

  “常家是武清郡的一害。”

  趙福生定定看她:

  “興許最初不是他們想要成為禍害的,可許多事情,由不了人做主。”

  “我不明白——”

  余靈珠喃喃的道。

  “進了武清郡,你就知道了。”趙福生沒有興趣再繼續聊這個話題,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便準備重回火堆旁。

  她走了數步,余靈珠的聲音幽幽從她身后傳來:

  “如果確實跟常家有關,禍事由我而起,我定然責無旁貸。但是——”

  趙福生回頭看她,見她緊咬著嘴唇:

  “但是如果你冤枉了常家,我要你向常家人認錯。”

  “好!”

  趙福生點頭:

  “如果我判斷錯誤,武清郡的鬼案與常家無關,我會回帝京鎮魔司議事閣,當封都等人的面向你認錯。”

  “不是向我,是向常家。”余靈珠強調。

  趙福生微微一笑:

  “你放心,若我有錯,絕不推脫。”

  兩人目光交匯,彼此從眼中都看到了堅定之色。

  半晌后,余靈珠臉色緩和:

  “我信你。”

  二人結束了對話,重回火堆旁,余靈珠心事重重,王令幾人小心殷勤的服侍在左右。

  她性情倨傲,但是為人很講義氣,與一般的馭鬼者不同。

  鬼案之中,她是真的會出手護持手下,絕不畏縮。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這一夜再沒有鬼事發生了。

  鬼祭完成后,像是終于將惡鬼‘喂’飽,一夜十分太平。

  篝火里的木材逐漸燒完,火勢由大變小,不知過了多久,天邊竟然出現魚肚光。

  苗有功欣喜若狂的低呼了一聲:

  “天真的亮了。”

  天一亮,才像是迎來了曙光。

  這一宿許多人沒敢合眼,反倒是趙福生等人知道之后進入武清郡會有一場惡戰,因此趁著這時間打了會盹。

  苗有功的聲音一出,趙福生立即便將眼睛睜開了。

  蒯滿周厭惡的瞪了一眼苗有功,手撐著趙福生的大腿正想起身,剛一動,小孩手背便被趙福生按壓住。

  “天亮了?”

  趙福生打了個呵欠,睜眼看向四周,果然見到天邊緩緩看得到亮光,她隨即吩咐:

  “我們的人整理行李,伍大人,你派兩個人去鷹嘴崖看看,山路有沒有封堵。”

  伍次平應了一聲,當即隨意點了幾個村民,令他們前去鷹嘴崖查看。

  苗有功等人也立即招呼令使們收拾行囊。

  伍次平打發了村民,走到趙福生身邊:

  “趙大人,你準備前往武清郡嗎?”

  趙福生點頭:

  “我此行的目的你也清楚,你準備和我同行嗎?”

  伍次平聽聞這話,眼神有片刻的發亮,但過不了多久,他又心生畏縮:

  “我被發配到此地,功德沒積滿,不能擅自回歸,如果被發現——”

  他說到這里,又怕看到趙福生譏諷的眼神,低頭結結巴巴道:

  “我——”

  “伍大人,你還會使用厲鬼的力量嗎?”趙福生溫聲問他。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搖頭:

  “我可能,可能已經不會使用厲鬼力量了——”

  興許他的鬼早被‘老爺’鎮壓了。

  甚至伍次平有個古怪離奇的念頭:可能在武清郡的領域內,自己馭使的厲鬼搞不好也跟自己一樣輪回了。

  想到這里,他覺得荒謬異常,甚至忍不住發出一聲笑聲。

  “你笑什么?”趙福生平靜的看他。

  伍次平笑完便想哭,他道:

  “我真是個廢人了——趙大人,不瞞你說,我覺得你們此行——”他話沒說完,便不住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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