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全落在趙福生身上,此時一見她眉梢舒展,眾人不自覺的也跟著松了口氣,露出緊張之色。
“我去看看。”
趙福生快步下了階梯,她的目光落到人群中時,看到了一個柱著拐杖的老者。
“徐雅臣?”
她開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喊了一聲。
哪知那老人一聽她喊話,便連忙上前:
“我在這。”
“你怎么會在這里?”趙福生有些怪異道。
說話時,她目光落到了鄭河身上。
昨夜鄭河托二范求情,想保這些鄉紳、富賈的命,明明說好了今夜誘鬼,以家里其他人作代表就行了。
徐雅臣身家不凡,怎么會親自出現在此處?
她雖沒有明說,但徐雅臣人老成精,見她神情,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快步上前,笑著說道:
“我曾接到于兄的書信,信上說趙大人神勇,是萬安縣十年一遇的令司,辦鬼案很是有一手。”
他吹捧了趙福生一句:
“我一直很遺憾沒有機會親眼所見,如今機會就在眼前,能親自看到趙大人辦鬼案,這時機千載難逢,我又怎么能錯過這樣的盛事呢?”
“…”鄭河神情怪異的看了這老頭兒一眼,沒有出聲。
事實上他年紀老邁,可能就是僥幸熬過這一樁鬼禍,也未必能活得了多長時間。
趙福生之前曾有言在先,請萬安縣的鄉紳給他寫過一封書信,讓他搬到萬安縣居住,若是不去,將來不準他去萬安縣。
當時徐雅臣可能對這封信上的言語并沒有以為意,直到趙福生能擺脫束縛前往寶知縣辦案,這老頭兒精明,意識到趙福生的非凡,今夜才冒險出現。
一來是看破了這樁鬼案詭異,他已經是被厲鬼標記的人,趙氏夫婦的厲鬼如果不能被分解或者封印并被人馭使,徐家遲早會死在雙鬼手里。
二來他也想借機看看趙福生的本事。
如果她能將厲鬼趕走,證明她確有能耐。
到時徐家可以暫時搬入萬安縣中,她能趕走厲鬼一次,便應該能趕鬼第二次。
至少在趙福生厲鬼復蘇之前,徐家可以暫時受她庇護,等待朝廷派遣大將前來。
徐雅臣人老了,但心卻不糊涂。
他心里的打算趙福生未必不清楚,但他本人前來的舉動必定能博得這位萬安縣令司好感。
果然,趙福生一聽徐雅臣說完,便露出笑意,吩咐鄭河:
“稍后在樓上找一間視野良好的屋子,讓徐老先生在樓上看,盡量樓層高些,不要讓他受到厲鬼驚擾。”
其他人一聽這話,頓時露出懊悔之色。
“大人,我也…”
徐雅臣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連忙表達謝意:
“此間案件一了,我徐家愿向趙大人捐金一萬。”
“好!”趙福生應了一聲。
“大人,我也捐錢,能不能進房間?”有人喊著。
“我也捐。”
“我捐一千——”
“我捐兩千——”
“五千兩黃金——”
當著趙福生、鄭河的面,眾人竟開始喊起價來。
且在厲鬼陰影之下,這價格越喊越離譜。
現場的人最少有兩三百眾,里外一起喊,竟將這即將現鬼的古宅喊得熱鬧非凡,一掃先前的喪氣模樣。
鄭河嘴角抽搐,眼疾手快將其中一人揪出:
“你哪有錢捐?竟然敢胡亂張嘴喊,好個刁民,今夜你站在頭排——”
“鄭大人饒命啊。”
趙福生不理這些鬧劇,喝斥眾人退開些。
寶知縣鎮魔司府衙的令使見機的上前將眾人推開,強行清出一條通道。
趙福生在眾人簇擁之下離開定安樓,剛一出來,便見古樓之外已經被人清理干凈了。
事關自己的小命,定安樓的管事劉容辦事倒算牢靠,一天之間,造景的院墻被推倒,精心種植的竹林、花草盡數被砍除。
整個園林從古樓直通大門處再無遮擋物,除了地面還有一些雜草碎屑沒有清理干凈之外,站在趙福生的位置,放眼望去能直接看到數百丈開外的大門處。
只見此時大門外范氏兄弟扛了一口古怪的黑棺回來。
鄭河本來好奇趙福生派遣范氏兄弟去辦什么差,此時一見黑棺,頓時渾身一抖,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大人——”
“放心,里面不是厲鬼。”
趙福生不用回頭,只聽鄭河聲音就知道他的想法。
她隨口應付了一句,吩咐道:
“快點上前幫忙將棺材抬過來。”
鄭河一見棺材被嚇得不輕,但聽趙福生這樣一說,心下稍安。
二范并非馭鬼者,他們能碰到的東西,應該確實與鬼無關——就算里面是具尸體,有復蘇的趨勢,至少此時還在沉睡中。
不過事情進展到現在,鄭河越發覺得趙福生騎虎難下,他心中打起退堂鼓,向身旁的令使使了個眼色,打算稍后找個借口開溜,離開這是非之處。
幾個令使聽到吩咐,猶豫半晌。
誰都不愿意在此時去碰那口詭異的黑棺,可鄭河就在一旁冷眼盯著眾人,他衣裳還沒有拉攏,胸前那可怕的死人頭露出半張長滿了古怪褐斑的面孔。
鄭河的目光陰冷,所到之處眾人盡皆畏懼,忙不迭的快步上前,幫著二范抬起棺材往園子內走。
劉容站在趙福生身側,頻頻的搓手。
“一部分人躲入定安樓,一部分人站到了我的身后。”
趙福生再道。
鄭河想溜,但又怕趙福生不肯,便有意討好她:
“趙大人替我們寶知縣辦案,怎么能讓你站在這些刁民前頭,不如讓他們站在前排——”
他話未說完,所有被留下來的人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連連后退。
“不需要。”
趙福生搖了搖頭。
趙氏夫婦厲鬼復蘇之后已經殺了不少人,如今早成氣候。
不要說普通人了,就是馭使了煞級厲鬼的鄭河在兩鬼面前也未必能撐住,一般人站在前面,只是徒增傷亡。
“將大門關上。”
趙福生一說完,鄭河便大喊:
“關門!”
他喊音一落,守在大門處的差役便合力將大門關上,并飛快將門閂插上了。
“所以人退開,遠離門口處。”趙福生說話的功夫,眾令使抬著黑棺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棺材很輕,里面不像是放了尸首,反倒像是空棺。
令使、園里雜役一一退回樓中。
定安樓內擠滿了人,樓上所有門窗俱被鎖緊,卻有無數雙眼睛透過門窗的縫隙盯著下方園中看。
天色還沒黑,厲鬼沒有到來,但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么事,開始無聲的顫抖。
“古建生,過來!”
鄭河喊了一聲,臉上包扎著繃帶的古建生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鄭河身側。
“趙大人,古建生你也熟悉,使喚著順手,我將他留在這里,你之后有什么要辦的事,只管吩咐他就行了。”
眼見一切準備就緒,鄭河打定主意要走。
他拉來古建生當擋箭牌,說道:
“我身上的厲鬼即將復蘇,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你什么忙——”
“想走?”
趙福生轉頭問他。
鄭河點了點頭。
“你走吧。”
這一樁鬼案,趙福生從頭到尾也沒想過要靠別人幫手。
鄭河的作用在前期的準備工作,如今一切妥當,就等厲鬼上勾。
她痛快的點頭應允鄭河離開,反倒令鄭河愣了一下,站在原處,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趙福生也不理他,轉頭吩咐二范及古建生:
“將棺材打開,把里面的東西取出來!”
她話音一落,古建生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但范必死聽到了她的話卻沒有猶豫,取出插在腰間的鐵錘,‘哐哐’敲擊了棺材幾下。
“古建生過來幫忙!”范無救一見大哥行動,連忙喊了一聲。
古建生一見逃不脫,硬著頭皮上前,三人合力,很快將棺材蓋撬開了。
棺蓋打開的一剎那,濃重的陰煞之氣從棺內逸出。
前一刻夕陽還未落山,下一秒,陰氣泄出的剎那,便見烏云迭涌,一下將天空的夕陽余輝擋住。
天瞬間黑了!
“糟了!”
鄭河沒料到自己只是遲疑了片刻的功夫,意外就在這會兒產生了。
他辦過三樁鬼案,經驗算是豐富,一見那烏云層迭,便知道大事不妙。
棺材里持續逸出黑氣,驚得后方的人齊齊抽著冷氣倒退數步。
“棺材里有鬼嗎?”
有人驚恐交加喊了一聲。
這‘鬼’字一喊出口,其他人嚇得接連退后。
“鬼啊!”
人人心弦處于緊繃之時,一聽‘鬼’字,便推搡著要往后方擠。
眾人推擠踩踏,有年邁體衰的被擠倒在地,眼見動亂將起——
趙福生的目光本來落到棺材之上,聽到后方響動,頓時大怒:
“鄭河!”
她深知有時人為導致的禍患可能會產生不亞于厲鬼殺戮的可怕后果,這會兒鄭河還沒有走,但他眼看已經走不掉了,她厲聲道:
“將混亂的人群止住,避免因恐慌而產生踩踏出現傷亡。”
鄭河后悔不迭。
他沒有動,而是看向四周。
不知何時,遠處的上嘉江面及園林四周出現了滾滾灰霧。
霧氣逐漸變濃,死亡的陰影襲來,讓不少衙門當值的差役及鎮魔司的令使都嚇得不知所措。
“這是,是,是鬼域?”
鄭河雙拳緊握,臉色有些難看的問。
“嗯。”
趙福生點頭。
他一下如泄了氣的皮球,肩膀瞬間垮下去了。
鄭河的臉頰抽搐,臉上的褐斑肉眼可見的顏色變深了。
這位寶知縣的馭鬼令司臉上露出絕望之色:
“我走不了了?”
趙福生冷笑:
“這鬼域這么快結成,意味著什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祟級以上的鬼物可以凝結鬼域。
鬼域形成的快慢、大小以及困住的人數多寡,都與厲鬼的品階有關,定安樓可不是個小地方,但范必死三人一將棺材蓋打開,里面的大兇之物氣息一泄,幾乎可以說在瞬間黑氣便鋪天蓋地的涌現,將天邊最后一絲余暉擋住。
厲鬼還沒有出現,但從鬼物出現前的懾壓感看,趙氏夫婦復蘇之后已經很兇了。
兩鬼分別達到煞級只是趙福生初步的判斷,二鬼合一達成的殺傷力,至少達到了禍級。
“鬼域形成之后,你如果不怕死,自然可以亂竄。”
鄭河陰沉著臉。
趙福生喝斥:
“還不快將人群穩住,還在愣什么!”
“是——”
鄭河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接著他將這股無名火發泄到了陷入恐慌狀態的令使與差役上頭。
他拳頭一握,大步上前‘梆梆’兩拳打在一個受民眾恐懼感染,跟著亂跑的令使后背。
馭鬼者怪力驚人。
兩拳一打,那高壯的令使身體如斷線的風箏,騰空飛出數米遠,‘呯’聲摔落到地,大口吐出鮮血。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頓時將混亂的人群鎮住。
“你們跑什么?”
鄭河敞開衣裳,大步往人群沖。
他在趙福生面前忍氣吞聲,但在這些普通民眾及令使們面前卻如沖入羊群的猛虎。
如沸騰的油鍋被瞬間冷卻。
鄭河所到之處,人群紛紛避讓,跌坐在地被踩踏后大聲哀嚎的人也止住了慘呼。
“司府差役將人提起來,排成隊,站到趙大人的身后。”
他以雷霆手段鎮壓住了場面。
眾人一見鄭河發威,以及見到他胸前可怖的死人頭,這才意識到趙福生雖說極有可能召來厲鬼,但此時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鄭河本身就是一個鬼物。
此時能快速鎮壓恐懼的就是更大的恐懼。
先前還慌亂失措的人此時勉強忍住駭怕,一一按照鄭河的吩咐做。
沒有人理睬吐血倒地的令使,眾人在差役安排下,排成隊列,站到了趙福生身后。
情況重新被控制住。
趙福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對鄭河的本領又另眼相看了。
處理完了這些雜事,沒有了后顧之憂的她將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不停逸出黑氣的棺材之中。
此時范必死也面露恐懼之色。
棺材蓋被撬開后,如同被揭開的蒸鍋,里面的黑氣翻涌而出,一時之間無人敢上前靠近棺材一步。
趙福生盤算了一下,自己還有433功德值在,足以應付接下來的亂局。
她大步上前,揪著古建生的衣裳將其推開:
“走開!”
范氏兄弟不用她喝斥,已經腳步一側,讓出位置,讓她站到了棺材前頭。
趙福生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一伸,將手探入滾滾黑霧之中。
‘嘶——’
遠處的令使、差役及前來做人質的眾人一見此景,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鄭河聽到聲響,回頭一看,正好看到趙福生彎腰將手伸入棺材中的這一幕,也不由抽了一下嘴角。
實際上馭鬼者看似兇猛,但正因為與鬼打交道,知道厲鬼可怖,膽子實際比普通人還要小許多。
趙福生簡直可以說是他見過的人里面最膽大的了。
雖說她認為棺材里沒有鬼,但里面煞氣翻騰,可見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在,她怎么敢直接伸手去碰的?
如今眾人都被困在這鬼域里面,想走走不掉,除了彼此合作,再沒有其他路走。
鄭河這會兒也不敢再偷奸耍滑,見此情景連忙轉身折回,問趙福生:
“這是什么?”
趙福生沒有理他。
她的手掌穿入鬼霧的剎那,便似是被寒冰包裹。
棺材之中明明并不深,可手掌摸下去,底下似是無底深淵,摸不到盡頭。
隨著她俯身下去,黑氣翻騰而上沾到她的臉頰,引發她身影中的厲鬼蠢蠢欲動。
但厲鬼的氣息乍現的剎那,黑氣更兇,直接以輾壓的形式使得那鬼物瞬間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趙福生心中一沉,已經意識到情況的不妙了。
趙氏夫婦的成長超出了她的預估。
在一個月以前,她馭使的先予后取的厲鬼還能將復蘇的兩鬼鎮壓,而短短一個月時間,僅憑與兩鬼共生的大兇之物,便能將半沉睡狀態的厲鬼鎮住。
希望今夜她預估順利,否則晉階之后的雙鬼一旦取回大兇之物,將厲鬼拼湊完整,此時定安樓的所有人都會死于厲鬼之手。
她定了定神,強壓制住心中想鉆出頭的恐懼。
一旦畏懼之情受到控制,她很快便意識到自己先前對棺材‘似是無底深淵’的感覺只是一種錯誤的認知,她垂下去的手很快摸到兩扇并迭的門板。
此時那門板陰冷非常,如同兩塊寒冰一般。
她雙掌抱起門板,用力將其從棺材之中撈出。
“這是…”
靠過來的鄭河一見她從棺材中撈出東西,不由湊上了前來看。
不過門板此時黑氣滾滾,他一時受到煞氣干擾,看不大清楚,但憑借感覺,他已經‘認’出此物:
“…大兇之物?”
鄭河心里的第一個念頭是:
“你想用這大兇之物制約厲鬼?”
這大兇之物氣息很兇,興許是哪個大鬼遺留。
沒想到趙福生新官上任不久,手里竟會有這樣的兇物,難怪她對于置辦這一次的鬼案如此自信。
鄭河想到此處,心中一喜。
但隨著趙福生將兩塊門板立了起來,再加上門板上的煞氣不再受棺材封阻后,逐漸散逸開來,露出門板本來的形體,鄭河慢慢的也能看清門板雛形,他的笑容一下便僵住,手也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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