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封印的前一天,大同的急報送到,瓦剌使團離開時假裝成馬匪劫掠村鎮,死十二人,傷近百人,掠奪人口三十余,財物不可計數。
大同將士追出一百八十里,只搶回人口十三,殺敵六人,重傷對方近百人…
小皇帝收到軍報,氣得摔下折子,“就殺了六個也好意思上報,怎么,還讓朕給他們論功行賞不成?”
“瓦剌使團滯留大同不是一日兩日了,劫掠邊境也不是一次兩次,明知他們要出關,為何不派人相送?”
小皇帝質問道:“大同總兵朱冕干什么去了?”
這個誰知道呢?
有和朱冕要好的官員替他說話,“瓦剌使團滯留大同時并未犯事,這一次陛下賞賜頗豐,誰也沒料到瓦剌竟如此無恥貪婪。”
“畢竟是使團,若由官兵看押出關,面子上也過不去。”
面子是很重要的東西,小皇帝沉著臉不說話了。
當然,在場的也不是都跟朱冕好,因此有人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朱冕失職就當問罪,還請陛下下旨申飭,重罰朱冕。”
小皇帝雖然很生氣,但并不想重罰朱冕,因此沉默。
一直不說話的楊士奇這才慢悠悠的道:“陛下,大同總兵朱冕及左參將都指揮使石亨曾經上書,請將瓦剌使臣之外其余人等圈于貓兒莊看守,不補飲食,不給馬料,以迫使其來年不敢再多帶人來。”
“出關時,由大同官兵送出關外,監視其不得回轉,但司禮監和兵部商議過后,認為不宜將事情做絕,所以只減少了飲食補給,其余皆不應。”
所以,鍋甩來甩去,又甩回到了皇帝頭上。
當然,即便是五朝元老楊士奇也不好叫驕傲的小君父接住自己的打下的鍋,所以就只能推到王振頭上。
而且,此事必定和王振有關。
楊士奇的目光炯炯看向王振。
王振:…
他暗中咬牙,立刻低頭認錯,“必是底下的人不細心,念著天朝龍威,不好太下使臣的臉面,這才退讓一步,沒想到瓦剌人如此不識趣,陛下賞賜如此豐厚,他們不但不念君恩,還敢劫掠天朝之民,當斬之。”
王振當即就提議出兵瓦剌,給皇帝和大明找回面子。
小皇帝意動,“的確不能放任瓦剌…”
嚇得一眾文官連忙跪地道:“陛下不可啊陛下,江南民亂迭起,麓川之戰投入大量的兵力和財力,國庫空虛,北方不能再興戰事了!”
御史臺從五月開始便憋了一口氣,此時御史們直接站出來跪在最前面,叩頭道:“陛下,江西有民作亂,閩浙兩地沿海有倭寇,內亦有民亂,賦稅收不上來,麓川兩次大戰耗費巨大,天下百姓已經負擔不起了,再起戰事,大明危矣!”
御史們這一喊,其他文官也跪到大殿中央,抹著眼淚大哭著數麓川之戰后朝廷派去支援的將士數量、糧草、軍備和藥材的花費…
順便又彈劾了一波麓川總兵官王驥和云南總兵官沐昂,認為是他們指揮失利,以至于到今日都沒能抓住思機發。
剛回京不久,屁股還沒坐熱的麓川之戰總兵官王驥抿了抿嘴,低頭不語。
他一回京就被彈劾,差點到監獄里過夜。
要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難道他想打麓川之戰嗎?
他好好地在京城當兵部尚書不香嗎?
結果他打輸了罵他,打贏了還要罵他。
花費巨大,是他想花費嗎?
西南蠻夷之地,那里山多,樹多,水多,毒蟲毒蛇也多,將士們去到那里,誰不病上一兩場?
他們不熟悉地理地勢,而白夷世代居于云南,比他們的將士要熟悉得多。
前去支援的將士有兩廣、兩湖地區和川貴兩地的將士,甚至還從北邊抽調了一些。
除了兩廣和川貴過去的將士還算適應外,其他地區的將士過去多水土不服。
這就意味著這場戰事就是要耗費更大的兵力和財力。
更不要說,云南山高林密,人只要鉆進林子里就很難再抓到。
他抓思機發一家不就是這樣嗎?
陸陸續續抓回來父父子子那么多個,但抓了這個漏了那個,接著冒頭接著來。
這又不像北方大平原,打敗對方之后呦喝一聲莽沖就能把人給抓回來。
他抓不住啊!
但他是真的盡力了呀!
六十五歲高齡的王驥在心中碎碎念,面上卻一派嚴肅,默不作聲。
至于其他的花費…
王驥垂眸不語,老二不說老大,朝廷是撥了不少錢在西南,但真正到軍中的有多少?
遠的不說,就說劉聚手上那批軍備,為什么劣質成那樣?
以至劉聚差點全軍覆沒。
說他花的多,奶奶的,到底是誰在花這筆錢?
王驥的目光從一眾文官身上滑過,落在楊士奇身上,后又抬起眼來掃了一下王振。
柿子撿軟的捏,有本事去彈劾王振,去彈劾皇帝,去把整條線捋一捋,看看錢都到哪里去了。
其實,他也挺好奇的,那么多錢,都去哪兒了?
正吐槽得歡,皇帝突然發大火,一拍桌子道:“沒錢,沒錢,都在跟朕說沒錢,我大明國泰民安,怎么就窮成這樣了?”
“泉州那幫倭寇手里的軍備是從哪里來的?江西私采銀礦的那批流民是真流民,還是誰在背后指使,怎么他們私采的時候就賺錢,輪到朕去采了,一年就交上來幾十兩銀子?”
小皇帝氣得找出礦工作亂謀叛的折子丟下去,質問楊士奇等文官,“三個銀礦,一年交上來的銀子都不到二百兩,這是銀礦嗎?”
“朕現在就是要定數額,采不出來,也得給朕采出來!”
一個七品御史撲騰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這是有地方官員和士紳勾結昧銀,您不查官員,不查當地士紳,只規定所納銀兩,最后那些錢還是要被分攤到普通百姓頭上啊。”
他膝行向前,推開拉扯他的同僚,哐哐磕頭,“請陛下派出御史與大理寺官員徹查銀礦,減少定銀,江西一地百姓的賦稅負擔真的不能再加重了,今年江西失地流民已達六萬之眾,而這只是戶部的統計,實際上,只怕還要再多一半…”
這是江西的官員,其他地方的官員一聽,也紛紛為各自的家鄉叫屈起來。
福建的道:“福建一地的賦稅也重,又有倭寇騷擾沿海,內遷的漁民年年失地,年年外逃,這都是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為之。”
浙江的道:“你們的賦稅再重也沒浙江的重,每年定額的絲絹綢緞便讓浙江苦不堪言。”
南直隸道:“南直隸亦然。”
北方一眾官員聽得幾乎嘔血,一個山西的官員沉著臉道:“黃河一帶的流民已有二十萬眾,難道他們就想做流民嗎?”
皇帝聽得臉都黑透了,“聽諸位愛卿的話,朕管理之下的大明是個亂世了。”
官員們這才從回神,連忙低頭認錯,“臣等失言。”
楊士奇輕輕地嘆息一聲,知道這件事引不到王振頭上了。
要查大同劫掠失責一事,那皇帝怕是就要深查江西銀礦案。
而銀礦案牽涉甚眾,真的下死手去查,不知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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