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縣令的字欣賞不了一點。
王璁有心理準備,面色沒多少變化,還點頭道:“比上次看見的略進步一些。”
潘筠忍不住在心里感嘆:我這大師侄也不容易啊,這字比我二哥的還差。
黑貓在潘筠懷里探頭去看,也無聲的嘲笑起來。
明瑄沒看出來,被王璁肯定,讓他更有信心了些,“我現在每日清晨都會練半個時辰的字。”
明太太端茶進來,聞言笑道:“是啊,我們大人現在可努力了。”
王璁卻只是笑笑,明瑄要真這么努力才是見鬼了,每天都能有半個時辰練字的話,怎么也不可能把字寫成這樣。
去吃飯的時候,潘筠小聲和王璁道:“大師侄,或許你下次可以送他字帖。”
王璁壓低聲音道:“沒用,我送過好幾本了,現在我覺得留給他是浪費,特別想拿回來給妙真他們練字。”
明瑄幫著擺筷,問道:“你們姑侄在聊什么呢?”
“哦,在聊書呢,”王璁道:“我父親說觀里的孩子都長大了,也該學些經史子集,所以讓我下山多買些書回去。”
他道:“其他的書還罷,《大明律》卻是不好買,正想問子璧可有多余的?”
明瑄字子璧,不在前衙,王璁就不再叫他縣尊,而是直呼他的字。
“有啊,我這還有《大誥》,你要不要?”
“要要要,”王璁連忙道:“有多少我要多少,你知道我觀中人多,一本兩本的還不夠用呢。”
“你以為是白菜啊,還有多少要多少。”明瑄道:“我這里的《大明律》和《大誥》有朝廷發的,也有同僚送的,我一會兒去書房看看能找出幾套來,你都拿走吧。”
王璁笑著應下,和他談起一路的見聞來。
潘筠就乖乖的坐在一旁吃飯,將食不言進行到底。
明太太見她乖巧,就給她夾了幾筷子菜,溫聲問道:“你年紀這樣小,怎么出家當了道士?”
潘筠道:“我師兄師姐們說我有修道的天賦。”
明太太就問:“那你的父母家人嗎?他們舍得你出家嗎?”
潘筠就低頭失落的道:“我娘死了,我爹…我是被賣為奴,偶然間碰到師兄師姐的。”
明太太一聽,憐惜不已,“既來了我們玉山縣,那就把從前種種都忘了吧,我看你師兄師姐們對你極好。”
“你現在就做了廟祝,將來也算有出路了,長大后,就算是考不中度牒,也能在汾水村落腳,靠著廟祝過活。”
廟祝是有額外收入的,不說可以借著這個身份在附近接一些有關山神廟的工作,就是百姓供奉給山神廟的東西,她也能分一些。
所以她已經算是能在這個世界立足了。
明太太覺得三清觀對這個小女孩真的很好。
潘筠笑著點點頭,自信的道:“但我一定可以考中度牒。”
“哦?你如此自信?”明瑄笑道:“你可知道現在度牒有多難考嗎?”
潘筠自信滿滿:“不管多難考,我都能考中的。”
她前世好歹學習了那么長時間的道法,就算兩個世界的道法有些出入,再學習她也能事半功倍,不信她考不中。
明瑄撫掌笑道:“這個自信好,倒有我的風格,這樣吧,明年你和王璁一起去考,若能考中,我獎你…獎你,生員是什么待遇,你就是什么待遇。”
潘筠扭頭問王璁,“明年考度牒?”
“對,”王璁道:“明年六月考度牒,所以這次我回來后就不出遠門了,只在附近經商,等廣信府開考,我就去考試。”
明瑄得了確定的消息,又是一番嘆息,“你如此才識,竟然去考度牒,實在是惋惜,你真的不考慮去考仕途嗎?”
王璁搖頭。
“罷了,我不勉強你。”
說是不勉強,真去書房里找《大明律》和《大誥》時,他還把多余的經史子集,還有他以前讀書的筆記給找出來塞給他,“都是我以前科舉用過的,有的雖然時文過時了,但經史子集的解析沒有,你多看一看,明年你要是考不中度牒,還是回來考科舉吧。”
王璁笑罵:“你少烏鴉嘴了,我從小便學道,還能考不中?”
書太多了,裝滿了一個箱子,最后只能讓下人抬到車上。
王璁和明瑄抱拳,“我先走了,改日再聚。”
明瑄抱抱拳,目送他們坐上騾車離開,嘆息一聲道:“都是他父親誤了他啊”
明太太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側的,聞言道:“千金難買心頭悅,我看王先生樂在其中,你何必強人所難呢?”
“你懂什么,除科舉外,其他都是歧途。”
“我看是你魔怔了,讀書就好,為何非得科舉?”明太太道:“要不是家里有些資產,就你當縣令的那點俸祿,家里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胡說,我們官員的俸祿,先祖爺都是算好的,吃飽是絕對沒問題的,也就吃得沒那么好而已。”
“說的不錯,明日你就不要吃肉了,接下來的一個月,你也沒茶沒酒了。”明太太轉身就走。
明瑄張大了嘴巴,連忙追在后面認錯,“夫人,我知錯了,我那不是順嘴一說嗎,我知道,家中的銀錢大半是你賺的,多虧你操持,家里日子才好過些…”
明瑄哄夫人去了,王璁也在哄潘筠,“小師叔是不是覺得無聊了?我一會兒帶你逛逛街去?”
潘筠又不是真的小孩,直接就拒絕了,她道:“去一趟錢家吧。”
上次賣給錢家二十張符,一天之內,她就把錢花光了,五十兩依舊寄到大同,還有一百五十兩,還了欠陶季和王費隱的錢,剩下的全都放在道觀的賬上,以做修山神廟的支出。
果然,錢全都花出去之后,她不僅沒倒霉,這兩日還很幸運,她隱隱有種自己的運氣在變好,或者說,她在變得沒那么倒霉了。
雖然這種變化很微小,但她還是感覺到了。
王璁知道她是要去錢家賣符箓后忙道:“小師叔,我這次經商回來盈余了不少錢,建山神廟要是有缺口,我可以補上。”
“你剛才不是說了,建山神廟只能是我和你父親出錢嗎?”
王璁:“那是我爹說的,但我覺著,我賺的錢最后也要放在道觀里用,道觀里的就是我爹的,這筆錢算我爹拿出來的,也沒錯啊。”
潘筠見他這樣視金錢如糞土,感慨萬千的拍拍他肩膀道:“好侄子,真是委屈你了,這么大一個道觀壓在你肩膀上…”
“我不委屈啊,”王璁理所當然的道:“父親百年之后,這道觀總歸我繼承,我現在養它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道觀是他家,他養家有什么錯?
潘筠噎了一下后道:“可我們這些人有可能會四散離開,我聽說,三師兄看診掙的錢連自己煉丹的錢都湊不夠,觀里的花銷全靠你,我們吃的用的穿的,還有泡藥浴的花費,都要靠你。”
王璁見她像個大人一樣憂慮,不由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小師叔,你還小呢,這些煩心事少想,我們是一家人,養育彼此不是應該的嗎?”
“你不必怕花錢,我別的本事沒有,賺錢養你們的能力還是有的,”王璁溫柔的道:“你只要和妙真妙和師妹們一起好好修煉便好,其他事不必管。”
他頓了頓后道:“而且您財運不佳,更不該去費這個心,以免影響道心。”
潘筠聲音都尖了,“我財運不佳?”
她哼了一聲,不服氣道:“我是存不住錢,但這不是財運不佳,我賺錢的能力和運氣強著呢。”
王璁只是笑笑。
見他不信,潘筠就指著前方道:“去錢家,現在立刻去錢家!”
潘筠本來只是想去錢家和錢老爺父子聯絡一下感情的,畢竟她手里不好留錢,現在也沒有太大的用錢項目,加上符箓的消耗需要一個很長的周期,所以這次沒想賣符的。
可她現在改主意了。
潘筠把自己的大錢包拿出來,扯開,手在布袋子里動了動手,收在靈境空間里的符就到了手心里,她全都拿出來,一張一張的挑選。
她要挑一張有趣的,與眾不同的符給錢老爺。
潘筠很快挑出一張大力符,疊好后其他的符全都塞進大錢包里掛在腰上。
王璁看在眼里,不由好奇,“這是什么符,我怎么從來沒見過?”
“沒見過就對了,這是我畫的新符,全天下只有我一個人會畫,叫大力符,貼上以后激發,力大如牛,做事打架力氣都會變大。”
王璁皺眉,“有這樣的符?大力符的力是從何處借的?”
潘筠道:“從前我們一直以為大力符的力是和身體借的,就像是將身體的元力短時間內聚在一處使用,所以使用過后常常有肌肉酸疼和萎靡不振的癥狀,但我現在知道了,大力符的力是和神仙們借的。”
“我現在畫的這一張符就是和后土娘娘借的力,”潘筠道:“經過我多次試驗,和后土娘娘借力最省力不說,力氣增幅還最大,我認為是因為天地靈氣更親近后土娘娘,當符激發之后,它直接捕捉空氣中的靈氣轉化為元力,不必進入丹田也可以為人所用。”
大力符是前世的基礎符,使用一直有酸疼乏力的后遺癥。
她和前世的人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直到來到這個世界。
她才知道,原來符箓用起來可以這樣舒服,這樣順暢。
原來畫符不僅是和天地靈氣溝通,借用天地規則來達成目的,也是和神的意志達成合作關系。
當三者結合在一起,畫出來的符力量更強,使用者耗費的力也更少,使用的更順暢。
只有天知道她在山上研究這些符箓時有多快樂。
唉,俗務纏身啊,真是討厭,等山神廟建好,她一定要努力修煉,在山上宅他兩個月。
到了錢家,錢老爺依舊熱情的接待了她。
對潘筠推薦的符,他根本沒多想,直接閉眼入。
見只有一張,他還甚是惋惜,“小仙長這次怎么只畫了一張符?可是身體不適?”
“貧道身體好得很,不過是沉迷修煉,沒有多余的時間畫符而已。”
王璁忍不住扭頭看她,他可是看到她剛才掏出好大一把符的,上面靈光閃爍,一看就是畫好的。
潘筠是想維持關系,卻不想一下子把肥羊身上的毛都薅禿了,賺錢這種事,就應該細水長流。
潘筠賺了二十兩,還陪錢老爺吹了一下牛,等他聊盡興了才起身告辭。
這一次,錢老爺給的是兩塊銀錠,看上去可白,可大,可好看了。
潘筠一手一個,坐到車上就讓王璁看她手里的銀錠,“怎樣,我說賺錢不難吧?”
王璁很不理解,“為什么?我爹和四師叔也會畫符,為什么他們的符在玉山縣就賣不出去?”
潘筠:“那是因為他們沒賣吧?我就沒見過他們賣過符,甚至連畫符都沒見過,哦,除了上課的時候。”
王璁扭頭去看他,“小師叔,你太天真了,我爹和四師叔之所以不畫符,那是因為除了做法事的時候,他們的畫的符基本用不上。”
“為什么?”潘筠很不理解,“我看他們畫的符挺好的呀。”
王璁攤手,“或許這就是因為沒有財運吧。”
潘筠就湊道王璁旁邊小聲問道:“大侄子,你知道為什么咱三清山的人都不太有財運嗎?”
王璁:“受山神影響吧,不過也只到小師叔這一輩,我和師弟師妹們就不怎么受影響了。”
“你知道山神潘公的來歷嗎?”
王璁搖頭,“不知,就連我爹都沒敢問山神,不過…”
他也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爹私下翻過典籍,懷疑祂參與過神仙大戰,祂當時可能站錯隊了。”
潘筠瞪大了眼睛,小小聲的問道:“真的假的?”
“不知真假,我爹是這么懷疑的,也只告訴了我,小師叔可不要告訴別人。”
潘筠點頭,“我一定不說,那他站隊誰了?”
“可能是跟妖有關,或是傾向于妖的神仙吧,山神不就是雞頭鶴身嗎?祂既是妖神,自然是站妖那一方的了。”
潘筠扭頭看他。
王璁被她看得心中忐忑,“怎么了?”
潘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侄子啊,傳言不可信啊,誰說山神是雞頭鶴身了?祂分明就是一只鶴,很漂亮的鶴,不信你回去問你爹。”
王璁:“…莫非小師叔真的見過山神?”
潘筠驕傲不已:“那是當然,還不止一次呢。”
今天的幸運數字是尾號為9的數字,截圖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