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握起大刀,看準他后心的位置就往下狠狠一扎,才摸索到潘鈺脖子的韃子眼睛瞪大,一張嘴,血就嘩嘩的吐在潘鈺的頭上。
他半翻身,想要看清殺他的人,但只翻到一半就倒下了。
潘岳把他扒拉開,去拉依舊緊緊咬著對方脖子的潘鈺,在他耳邊大聲喊道:“潘鈺,潘鈺,他死了,你松開他,他死了!”
潘鈺松開嘴,雙眼迷茫的抬起頭來看他哥,一張嘴,血就往外冒。
潘岳一看就知道他傷了內腑,眼眶一紅,將他扶著半靠在樹上。
他轉身將刀子從韃子后背拔出來,沖著另外兩個被纏住的韃子而去…
金長立也連忙跟上,他一腳將好不容易摸到刀的韃子手踩住,撿起刀來。
丟了馬和刀,韃子再厲害也只能跟他們肉搏,而他們有刀。
八人殺死了三個韃子。
雖然都受傷不輕,每個人身上都帶了血,且鼻青臉腫的,但他們很高興。
“韃子只要下了馬,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宗四郎要是不往外跑就好了,他本可以不必死的。”
看著落在不遠處的人頭,大家都有些沉默。
潘岳沒理他們,他跑回到潘鈺面前,摸了摸他的身上,問道:“你哪里疼?”
潘鈺感覺渾身上下都疼,肚子尤其疼,他忍不住落淚,艱難的道:“大哥,我,我感覺我要死了。”
潘岳一把擦去他臉上的淚和血,卻越擦越多,他只當不見,低聲斥責他,“別胡說,我看你好得很。”
潘岳從他衣領里拉出一條線來,線上系著一個小小的紅色布袋子,正掛在他脖子上。
潘岳將布袋子拆開,從里面拿出一張已成黑炭的紙來。
它已燒化,但依舊可看出它被疊成了一個三角形,他一摸,紙便成灰散開。
潘岳看著,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就往潘鈺嘴里塞,“吃下去。”
潘鈺看了一眼,這是小妹寄給他們的平安符,收到以后,他們爹就自己縫了三個布袋子,一個袋子里裝了一個平安符讓他們戴著。
他一直覺得,這就是個象征,象征著小妹念著他們,他戴在身上,并不指望它真的能保他平安,不過是因為是小妹求的,他想妹妹了,還可以摸一摸袋子,心里好受點。
沒想到,這個平安符真的可以保平安啊。
當時他感受到了,那刀迎面砍下來時,他脖子上掛著的袋子一燙,他腳一滑倒下,沖著他脖子的刀就砍在后背上,但他的后背好似蓋了一層石板一樣。
他能聽到砰的一聲,還能感受到刀劈砍在身上的力氣,但他沒受傷。
潘鈺想到這平安符的神異,雖然吃灰有點惡心,但他還是張嘴全吃了。
潘岳把自己脖子上掛的袋子也拉出來,解開,拿出他的平安符。
他的平安符在發燙,焦黑了一半,卻沒有徹底成灰。
潘岳眼睛一亮,就把平安符塞進潘鈺的袋子里,想了想,又不甘心,就拿出來塞他嘴里,“還是都吃了吧,民間不都有用符水治病的傳言嗎?吃的效果可能比戴的更好。”
這個平安符比灰還要惡心,燒化的平安符反而有股香味,這個平安符卻是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和血腥氣。
但想到他剛才連韃子的血都敢喝,都能喝,還有什么是不能吃進嘴里的?
他就嚼吧嚼吧硬咽下去了。
潘岳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怎么樣?”
潘鈺感覺精神了點兒,他沖兄長笑了笑道:“我感覺好多了。”
潘岳:“那就好。”
他轉頭去看其他人,不知道外面是否還有散亂的韃子,沒人敢出去,大家都安靜的或坐或躺在地上。
三具尸體也橫在地上。
潘岳目光掃過,選了一具尸體,上前把他盔甲剝了,拿起大刀一揮,刀起刀落,他的腦袋就被砍下。
金長立等人瞪大了眼睛。
潘岳道:“這顆人頭是我們兄弟的,剩下的兩個,你們自己分。”
金長立和弟弟金仲武對視一眼,掃過余下的四人,也起身拿起一把大刀,將一顆腦袋砍下,“這是我們兄弟的,剩下那個是你們的。”
四人對視一眼,都沒有意見。
要不是潘岳出主意,潘鈺和金長立兄弟從樹上跳下來把三個韃子拉下馬,他們也殺不了人。
四人低聲商量了一下,決定拉上已死的宗四郎,平分這顆人頭的功勞。
他們都是被流放到這里的犯官家屬,年紀都不大,一顆韃子的人頭功勞對他們來說還是很大的。
憑此可以讓家里日子好過一點。
“我們現在要回城嗎?”
潘岳站在一棵樹后看向遠方,“再等一等。”
經前一戰,大家都很信任潘岳,他說等,大家就陪他等。
潘岳定定的看著遠方,還時不時的回頭看一下靠在樹上的潘鈺,他心里比誰都著急,比誰都更想回城,可他不能,至少得確定衛所有兵出來,不然他們出去就是活靶子。
等了有快半個時辰,潘岳看到遠處塵土飛揚,他便眼睛一亮,看了眼塵土飛揚的方向和趨勢,他立即回頭,“我們立刻走。”
潘岳把潘鈺扶著坐到馬上,把砍下來的人頭和盔甲等都掛在馬上,自己扛著刀翻身上馬,一馬當先走了。
金長立和金仲武也共騎一匹馬離開,余下四人把傷最重的一人扶到馬上,抱上宗四郎的腦袋,其他三人就圍在馬左右小跑起來。
八人帶著馬和人頭小跑了許久回到大同城。
城門口的士兵看到他們,先是遠遠的讓他們站住,上前檢查他們的身份和馬上的人頭后才把人放進城。
城里有專門接他們的士兵。
三個韃子人頭而已,大同城的守軍見怪不怪,本沒有往心里去。
最近水稻快收完了,北邊的韃子總是時不時的南下搶掠。
兩邊的小摩擦不斷。
朝廷不止一次的質問韃靼,當然,韃靼是不會承認這些人是軍人,甚至是良民的。
一問韃靼,回答就是他們是馬匪,韃靼也深受其害,幾次剿殺不盡。
所以大同府每到這時候就會出兵“剿匪”,多少會有些戰功,可幾個徙流徒手殺取三個韃子的人頭戰績,目前沒見過。
做統計的士兵認真檢查他們身上的傷。
有個百戶踱步走過來,“怎么回事?”
“秦百戶,這幾個充軍的徙流殺了三個韃子。”
秦百戶走上前來,看了一眼三顆人頭的刀口,目光掃過潘岳等人身上的傷,見潘鈺嘴唇發白,需要靠著潘岳才能站著,其他人身上也帶了不少傷,就道:“九個人殺三個人,有什么好懷疑的?給他們記上。”
“是!”
士兵問清楚他們的名字和來歷,把功績給他們記上。
三個人頭沒收,馬也上交,士兵看了一眼秦校尉,將盔甲和大刀扔給他們道:“回去等消息吧,等郊外的馬匪被剿干凈就開始統計功績。”
潘岳應下,背上盔甲,向秦校尉行了一禮才扛著大刀,扶潘鈺回家。
秦校尉嘖的一聲,“我最討厭這種文縐縐的人了,不過倒有兩分血性,這人是誰啊?犯官家屬?他家誰犯事了?”
大明的流放充軍大多是殺人未遂的犯人和犯了大罪的官員。
兩者都不到砍頭的界限,所以就被流放充軍。
前者是流自己,后者才有可能牽連家屬,所以這一看文質彬彬,又是徙流的年輕人,一看就是犯官家屬。
士兵道:“他們爹叫潘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百戶要是想知道,我去打聽打聽。”
秦百戶正要揮手說不用,一個路過的士兵就道:“潘洪?我知道啊,當初是我去安排他家的,那是個御史,罪名是收受賄賂,瀆職陷害,不過聽說他是被冤枉的,因為得罪了宮里的王先生,所以才被流放到這里的。”
秦百戶一聽,啐了一口道:“什么王先生,太監就太監。”
士兵憨厚一笑,心中腹誹,皇帝都尊稱人家為先生,我們這些小兵,還能跟著皇帝對著干嗎?
也就大同天高皇帝遠,王振收不到這邊的消息,不然秦百戶高低也是潘洪那樣的下場。
士兵走了,秦百戶卻對潘家上了心,他讓人去打聽潘家。
潘岳扶著潘鈺走了一段,金長立跑去租來一輛牛車,和潘岳一起把潘鈺扶上車,“你要送回家?”
潘岳:“不,先去醫館。”
他道:“金二哥,拜托你回家找我父親,讓他帶錢來醫館找我們。”
金仲武看了大哥一眼后點頭,背上自個家的戰利品就大步往流放村去。
潘岳則帶潘鈺去醫館。
醫館的大夫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傷了內腑,把過脈后道:“問題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
潘岳:“還請大夫如實告知。”
“能保命,但需要長時間調理,藥可貴了,現在治好,將來才能斷根,要是只吃保命的藥,將來恐怕會帶病一輩子,傷及心肺,很可能會留下癆病。”
潘岳臉色發白。
大夫就安慰道:“他被踢中腰腹,只是這樣的傷已經很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