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真的,但真人不在,幾位院主都不能做主,所以暫時沒派人去請,”周望道道:“但大師兄的病情再這樣惡化下去,即便是真人不在,也只能派人去請了。”
潘筠挑眉,難怪她們這段時間日子過得這么平靜,原來當中還有有求于三清山這個原因在。
不過…
張天師知道他唯一的兒子病得快死了,天師府和學宮還在為請不請更厲害的大夫這樣的事糾纏不下嗎?
出乎潘筠預料,張留貞就住在離鳳棲院不遠的繁禧院里。
繁禧院不止是學生住宿的地方,也是學習之地,但潘筠從沒來過這里,也沒有課安排在這邊。
所以一進入繁禧院,她的目光就不由朝四周看去。
周望道見她好奇,就解釋道:“大師兄就是繁禧院院主,以前是論道研法之所,但后來大師兄生病,繁禧院就關閉了,只是重新整理了一棟樓,改為藏書樓。”
“大師兄住回天師府,這里就專門做藏書和收留雜物的地方,”周望道道:“這里常年沒人,所以氣息有些渾濁,本來二師伯要大師兄住到崇清院的客院去的,但大師兄沒同意,堅持住回繁禧院。”
潘筠點了點頭,暗暗記在了心中,抬頭看向二樓的位置,“大師兄是住在上面嗎?”
周望道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笑道:“不是。”
潘筠在他抬頭的一瞬間手一松,懷里的潘小黑就落地,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周望道立即扭頭看過去。
潘筠沒想到都做了遮掩,潘小黑動作那么慢,他還是發現了。
周望道追了兩步就被潘筠攔住,“師兄別擔心,它就是貓急,一會兒就回來了,我這只貓是從小養著的,乖得很,不會亂跑的。”
周望道表情空白了一瞬,“貓急?”
“對啊,人有三急,貓也有三急嘛。”
周望道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那我們在這兒等等它?”
潘筠笑瞇瞇的點頭,就聽見頭頂上傳來一道聲音,“望道,你在做什么?”
周望道一凜,立即回身站直,快速的抬頭看了一眼后低頭道:“師父,三清山的三位師妹來看望大師兄。”
樓上的林靖樂沉默了一下后道:“請她們上來吧。”
“是。”周望道領三人上樓,早忘了跑走的那只貓。
上了樓梯后右轉,進門后是一個大廳。
廳中兩面巨大的屏風將大廳分為內外兩面,外一面左右兩邊都擺了兩排蒲團,正中亦是蒲團。
周望道領他們走到盡頭,繞過一面屏風入內,里面是一個更寬大的空間。
沿著左手的墻面放了一排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而在右手靠窗的位置,全是一張張寬大的桌椅,有一張桌子上還擺著畫紙,上面墨跡未干,顯然剛才還有人在這里作畫。
而潘筠的目光則忍不住朝右面那一片窗看去。
是真的一片,七扇窗戶連成一片,整堵墻都打開做成了窗戶,正對著外面的園子,而對面的房屋只有一層高,所以從那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龍虎山。
從這里看出去,好似龍虎山就在窗外一般,伸手就能觸及,但往四周一看,又似乎很遠…
潘筠停頓了一下才跟上周望道,繼續往前走。
走到盡頭,那里有一扇小門,推開來便是張留貞的臥房。
張子望、張子方兄弟倆,還有薛太虛和林靖樂都在里面。
潘筠腳步一頓,心中哀嘆,來的不巧啊。
要是只有林靖樂一人在,她還能厚著臉皮硬熬到他離開,可這么多人…
潘筠惋惜的看向張留貞。
張留貞正抬頭看到,觸及她眼中的惋惜,不由看了一眼周望道。
他都和她們說了什么,怎么潘筠一副他要英年早逝的模樣?
潘筠向張子望等人行過禮后就關心的看向張留貞,“大師兄,你的傷怎么樣了?”
張留貞笑道:“我沒事了,有勞師妹擔心。”
一旁的薛太虛道:“留貞認得這三個孩子了?”
張留貞不否認,頷首道:“潘師妹聲名遠揚,我聽說過,在上大課時就見過了,只是沒有正式的互相見過禮。”
薛太虛點頭,“也好,你們這一次就見一見,她是張離的師妹,而你和張離素來感情深厚,你們應該有許多話要談,我們這些老東西就不在這里打擾你們了。”
說罷起身,直接看向還坐著的張子望兄弟倆。
張子望垂眸起身,和周望道道:“好好照顧留貞,我們就先走了。”
周望道連忙應是。
潘筠沒想到事情這么順利,不由去看了一眼薛太虛。
薛太虛對她笑了笑,領頭往外走,張子望對潘筠溫和的點了點頭,緊跟其后。
張子方臉上就跟便秘一樣,一抬頭就見潘筠正盯著他看,他的心緒又被影響了,劇烈起伏兩下后勉強對潘筠擠出一抹笑容來。
林靖樂早站在門口等著了,打開門讓三人都出去后就看向周望道,“還不快來送一送薛院主他們。”
周望道連忙去送。
林靖樂深深地看了一眼張留貞,又看了一眼潘筠才關上門離開。
他們一走,屋里就只剩下四人了。
潘筠這才發現他這屋子有點小,只有一張床,一扇窗,窗下有一張沿著窗下建出來的木榻,榻上放著兩個蒲團,甚是簡潔。
張留貞一直含笑等著,等潘筠收回目光,才笑著指向剛才薛太虛等人坐的凳子,溫和的道:“三位師妹請坐。”
潘筠領著妙真妙和坐下。
張留貞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著重看了看妙真妙和,不由笑起來,轉身抽開床頭的柜子,從里面拿出兩本小冊子分別遞給妙真妙和,“兩位師妹,這是給你們準備的禮物,本以為要過些年才能給你們,沒想到你們那么早就來學宮了。”
妙真和妙和對視一眼,一起看向潘筠。
潘筠道:“既然是大師兄給的,你們就拿著吧。”
倆人這才起身接過,一起向張留貞道謝。
落座時,倆人都忍不住悄悄打開看了一眼,眼睛瞬間大亮。
潘筠掃了一眼,雖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剛才妙真妙和對周望道送出的手冊都沒這么高興,現在卻這么興奮,可見是比周望道的學習筆記更重要的東西。
張留貞道:“潘師妹的禮物我準備了,但還沒送到,怕是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送給師妹了。”
潘筠:“聽著就很貴重,我不好收的。”
“你我之間的關系不必如此客套,”張留貞笑道:“我每個月光吃你們三清山的藥了,王觀主從未和我要過錢,姑姑將你們當孩子一般,我也就忍不住把你們當自家孩子疼寵,以后你們在學宮遇到什么困難,都可來找我。”
潘筠很謹慎,“原來四師姐是張師兄的姑姑啊。”
張留貞見她不親近,反而疏遠了,不由大笑起來,笑聲漸暢,臉色也開懷了不少,“離姑姑果然沒說錯,你就是個人精,軟硬不吃,對你不好的,你要報復回去,對你好的,你也要警戒。”
潘筠:“…”
她抬頭沖他溫和一笑,“張師兄說笑了,我和四師姐素來要好,她肯定不會這么說我的。”
張留貞笑而不語,因為笑得太劇烈,還咳嗽了好幾聲,直咳得臉色通紅,眼淚都快出來了都沒停下。
妙和連忙倒來一杯溫水遞給潘筠,潘筠遞給他。
張留貞小口喝了好幾口才慢慢停下。
潘筠道:“張師兄,妙和從小修習氣功丹道,不如讓她給你把把脈,看看身體吧。”
張留貞看了妙和一眼,笑問:“你能內觀了嗎?”
妙和扭頭看了一眼潘筠后老實的道:“可以內觀自己,還不可內觀病人。”
張留貞感嘆,“這也很厲害了,你才多大呢。”
他伸出手來給她,“你看看。”
妙和興奮不已,她很少有病人的,除了廟會時能蹭到幾個病人摸一下脈,也就三清山上的人可以給她摸脈,扎針了。
她穩了穩心神,特別有儀式感的從張留貞的床里扯出一個枕頭,把他的手輕輕放在枕頭上,然后開始把脈。
“咦?”妙和心虛的抬頭,飛速看了一眼張留貞,見他依舊一臉溫柔的看著她,稍稍安心,悄悄挪了一下手指繼續聽脈。
妙和眨眨眼,又輕輕地挪了一下,眉頭漸漸皺起,一臉的糾結。
張留貞溫聲問道:“是不是聽不到多少脈?”
妙和張了張嘴。
潘筠起身走過來,一手按著妙和,一邊運起功法去看他。
就見他血氣單薄,氣運寥寥,竟是命不久矣的命相。
潘筠愣住。
張留貞收回手,對難過的妙和道:“你不必難過,我雖然心脈弱,但還能活著,問題不大。”
妙和就擦了擦眼角,問道:“我師父和大師伯是不是能救你?”
張留貞笑著搖頭,“他們救不了我,但自有人能救我,天道不會將人的路堵絕,總會給人留一線生機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潘筠收回功法,不再用天賦去看他,而是用眼睛平淡的去看他,“張師兄新的那套調息法是為了自救?”
張留貞:“是吧。”
他笑道:“這套功法若能成,就算救不了我的性命,也能救我的心。”
“心?張師兄有什么心?”
張留貞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轉身從床頭柜來又拿出一沓寫滿字,畫滿各種功法運行圖的紙張遞給潘筠,“我終于想起來了,那天上大課,潘師妹沒有入定,想來是察覺到了新調息法的異常。”
“這是這幾日我調整過的功法,還有發現,還不太好,但師妹聰慧,我想讓師妹看一看,或許能給我一點建議。”
潘筠伸手接過,低頭看,越看眼睛越亮,“這個太極圖的意思是,這套功法在體內是因為可以讓氣形成一個隱形的氣團,即便我們停止入定打坐,它也能一直運行,從體外攫取靈氣,和體內的精氣一起煉化成元力?”
張留貞含笑點頭,“不錯,這些年我吃藥吃多了,便發現有些藥在體內會形成太極氣團,它們對身體的影響能持續一天,兩天,甚至更長的時間。”
“后來我運功修煉,慢慢發現特殊的運功途徑也可以形成太極氣團,即便我停止修煉了,內觀時,它依舊在緩慢運轉,雖然修煉出來的元力很少,遠不及入定打坐之時,但是有的。”
張留貞道:“別看它少,但只要夠持久,日積月累之下,增長的修為便是不可估量的,更不要說我發現修改運行途徑之后,修煉速度也在增快。”
潘筠握緊了手中的紙,“但這功法不穩定。”
張留貞贊許的看她一眼,頷首道:“不錯,這功法不穩定,整個學宮沒幾個人察覺到,而師妹你在一開始就察覺出來,周望道走火入魔時也是你最先反應過來。”
這也是張留貞把愿意把功法交給潘筠一起研究的原因之一。
雖然她年紀很小,但人的能力從不與人的年紀掛鉤。
有的人就是天生聰明,一天可以活成普通人的一年,而他也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從不因為潘筠的年齡而輕視對方。
他把潘筠擺在了同等的位置上,所以潘筠直觀的感受到了他的真誠。
潘筠垂眸思考片刻,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和他的真誠,收下這一沓紙,沖他點了點頭道:“大侄子你放心,我會好好研究的。我不確定我能研究出來,但我一定會盡力的。”
張留貞臉上的笑容一滯,“大侄子?”
“和四師姐一起論的。”
張留貞微笑,“好叫師妹知道,因為學宮里有全國各地的道友來求道,輩分大小不一,各有各的論法,所以在學宮里,外面的叫法一律不論,只以入學時間來定長幼,所以在學宮里,我是大師兄就一直是大師兄。”
目光又看向妙真妙和,“比如兩位師妹,在這里,她們可以叫潘師妹你的名字,因你們是同一年入學,也可以按照年紀長幼來論,叫你一聲師妹。”
妙真和妙和一聽,躍躍欲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