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正在清點俘虜,其實就是在分門別類。
可以收做軍戶的普通海盜,全都收編了,連帶著他們的家人一起;
倭人,或者其他國家的人,捆的捆,關的關,也分好標簽。
像宋北這樣的,是要殺頭警告的,而像松浦這樣的,是可以交贖金贖人的,還有零星一些灰衣衛,基本上都在殺頭行列中。
所以要被分別關押。
潘筠向陳文走去時,突然聽到身后噠噠的馬蹄聲,她不由回頭看去,就見海灘上有十幾匹馬沖他們小跑而來。
潘筠心中一凜,不由停下腳步。
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身后跟著身穿盔甲的士兵,陳文看見他們,立即領著手下的人越過潘筠迎上去,“末將見過指揮僉事。”
吳孝立下馬,對陳文略微點了點頭,問道:“你拿住了宋北?”
陳文低頭應道:“是,是江湖盟和天師府出手,將人拿下的。”
“確定了他是活躍在赤尾嶼一帶的匪首?”
“是,但他身后還有人,應該是倭國平戶大名松浦家,這次我們還拿住了一個前來接應的松浦家公子。”
吳孝立冷哼一聲,“他們當我大明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現在人呢?”
“已經關押起來,在船上,打算押回軍營處置。”
吳孝立微微頷首,目光掃了一圈后問,“為何將船停在此處,而不是直接回營?”
“回大人,隨船的還有江湖俠士和道士,他們不擅與官兵打交道,為避免紛爭,特意在此處將他們放下,休整一下后再回營。”
吳孝立眉頭緊皺,道:“此事辛苦你了,是你建議和這群江湖人聯手,這才能這么順利拿下這伙海盜。”
“他們剿匪有功,你和他們又熟,我便放你兩日假,你去城里定兩桌酒席與他們弄個慶功宴吧。”
說罷伸手。
身后的士兵立即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放在吳孝立的手上。
吳孝立丟給陳文,含笑道:“去吧,船隊就讓褚良先帶回去。”
陳文臉色變了又變,“大人,這…”
吳孝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急,這份功勞沒人搶你的,遞上的公文中,你依舊是首功。”
陳文立即低頭道:“是大人指揮得當,此次剿匪能有此大捷全是大人的功勞。”
吳孝立笑了笑,看向側后方,“褚良,你還等什么,這么多人亂糟糟的,還不快去整隊上船歸營?”
身后一個身著從五品武袍的青年走出來,沖陳文抱了抱拳后越過他上船去。
吳孝立道:“你多帶幾個人,幫著你一起招呼這些江湖俠士…”
目光瞥見站在一旁的潘筠,笑了一下,“哦,還有道士,哈哈哈哈…”
潘筠:…
這輕蔑的笑讓她忍不住手癢。
她手指被攥緊,低頭對上潘小黑烏黑的大貓眼,她才忍下出手的欲望。
但這也讓她把袖子里放著的海圖重新塞回到靈境空間里。
這人如此討厭,她就是把島上的寶藏全炸了也不給他。
陳文目送吳孝立離開,收斂下情緒,扭頭沖潘筠笑問,“三竹道長找我有事嗎?”
潘筠轉身就走,“沒事了。”
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道:“陳千戶,請吃飯可不要落下了我。”
陳文,“不會的,三竹道長這次功勞可不低,自不會忘了你。”
海灘上鬧哄哄的一片,吳孝立帶來的人接手船隊,好在,他們承認陳文收編海盜的做法,只是對新收編的這些人及其家屬不及陳文友好而已。
他們被分到三條船上,分開押往軍營。
這群從大明出去的平民海盜很團結,他們有不少兄弟死了,他們就認領他們的家人為親眷,所以綜合下來,除了外國海盜,其他人要么被收編,要么就成了軍眷。
但,還未落籍之前,水師對他們就是戒備,直接把人的手綁了押到船上。
阿信上船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潘筠所在的方向,誰也沒料到他們會分開得這么快,看來她畫的平安符他們是拿不到了。
潘筠抱著黑貓站在車旁遙送他們上船,瞥眼看見有一個低階武官領著二十個士兵走過來,她目光一閃,猛地反應過來。
哦她身后的箱子也是戰利品啊。
潘筠立即把潘小黑往玄妙懷里一塞,小聲而快速的道:“師姐,幫忙拖一下,我去摸些東西。”
玄妙:…
她抱著潘小黑沉默了一下,最后還是冷沉著一張臉走上去攔住那隊士兵,沉聲問:“貴干?”
潘筠快速的走到那兩輛特別的車旁。
她知道,這兩輛車的箱子里裝有火銃和火藥,她也分不出來哪個箱子裝的哪個,但…
管它呢,悄悄打開摸一把就知道了。
之前倭寇們取火銃打開了不少箱子,所以都不用她扭鎖,直接打開看一眼就分出來了。
看到里面是堆的亂七八糟的火銃,潘筠伸手進去,正要抓幾把,想想還是氣不過,干脆把整個箱子都收進去了。
又掀了一個全是火藥的箱子,直接收了箱子。
潘筠一樣拿了兩箱,見玄妙要攔不住了,就伸手在車上一拍,砰砰幾聲,箱子們就調整好形態,把剛才的缺口給補足了。
潘筠歡快的跑上前去,大聲道:“你們干嘛,欺負我師姐不成?”
領隊的武官臉色難看,道:“這些東西是海盜劫掠來的,當收歸朝廷,由朝廷來處理,道長要是再攔著,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玄妙冷漠的看著他,“我們結盟時和陳千戶定好了規矩,戰場上,誰打下來的戰利品就歸誰。這條路由江湖盟和天師府的人負責,按照我們定的協議,這車上的戰利品也屬于我們兩方。”
“陳千戶與你們私定的協議,你們去找陳千戶,我們是按照朝廷法度辦事,你們…”
“行行行,這些戰利品我做主給你們了,”潘筠大聲道:“師姐,這車上不是財寶,也不是海盜們劫掠來的東西,而是從陸上走私來的橫刀、火銃和火藥,我看過了,里面還有填充大炮的火藥呢。”
玄妙臉色越發沉凝,站在她對面的武官臉色大變,喝止道:“你胡說什么?”
坐在海灘上休息的俠士和道士們紛紛起身。
“我可沒有胡說,”潘筠大聲道:“人是我抓的,車是我截的,那群倭寇還打開箱子從里面拿了火銃和火藥攻擊我,我能不知道嗎?”
“官爺,我知道,你們肯定是要查他們是從哪里買來的這些東西是不是?”
“走私軍備,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你們把東西和人帶回去,一定要詳查、深查,往死里查!把那些吃里扒外的東西全都抓出來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玄妙瞥了她一眼,直接走開幾步,與她拉開了距離。
武官臉上閃過懼色,喝止潘筠讓她閉嘴,但潘筠會聽他的嗎?
武官氣得要拔刀,結果刀才拔出來一截,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壓住他的手。
他瞬間瞪大了眼睛,然后他的手在他的瞪視下竟然一寸一寸的又把刀按了回去。
武官:…
刀蹭的一下落鞘,他震驚的看向潘筠。
潘筠臉上笑嘻嘻,還沖他眨了眨眼,然后才到他耳邊小聲道:“兄弟,我雖然年紀小,但我都說了,是我拿下了宋北,截住了車隊,你問誰,我都是這條路上的首功,你怎么能看不起我呢?”
武官沉默不語。
潘筠這才往后退了兩步站好,不在意的朝后揮手道:“去吧,這些軍備對你們來說重要,對我來說卻是破銅爛鐵。”
武官不敢再囂張,對著潘筠抱了抱拳后立刻帶人上去拉動車。
潘筠見他們竟然還伸手摸向她的空馬車,立即上前按住道:“這車,我的!”
士兵在她的瞪視下默默松開手,去拉別的車。
其他的俠士和道士已經圍了上來,看他們拉著車要走。
當即有一個俠士按住車跳上去掀開一口箱子,看了一眼后大聲道:“真的是火銃!”
“奶奶的,這東西連江湖盟都沒有,倭寇竟然能買到,要不是朝廷里出了蛀蟲,我是不信的!”
有了第一個俠士,立即有第二個。
很快有人沖上另一輛車,掀開箱子從里面拿出一把橫刀,大怒,“是橫刀!這不是衙役、看守城門的士兵,還有京中的禁軍才能用的官制橫刀嗎?連水師都用不上這樣好的刀,他娘的,這群倭寇從哪兒來的?”
“有碩鼠,一定有碩鼠,這些可都是軍備,說不定碩鼠就藏在軍中。”
武官大喝:“大膽,還不快從車上下來!”
“快住手,你們要造反不成?”
“遮遮掩掩,你們難道和那些偷賣火銃的是同伙?不然干嘛這么怕我們看…”
海灘上瞬間吵鬧起來。
船上的吳孝立聽到喧鬧聲皺眉,“什么事如此吵鬧?”
一個士兵連忙跑來,“大人,出事了,沙灘上的江湖人掀了一車的戰利品,里面全是橫刀、火銃和火藥,他們鬧著要我們查清來源。”
吳孝立聞言臉色大變,問道:“戰利品里怎么會有這些東西?不是我們船隊的軍備嗎?”
士兵低頭小聲道:“不能是我們船隊的軍備,因為,東西是江湖盟和天師府的人從宋北手上截下來的,當時那群倭寇還當著他們的面使用過了。”
吳孝立咬牙切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讓你們去清點戰利品,為何跟一群江湖人鬧起來?”
吳孝立正要下船去處理,突然想到江湖人的桀驁不馴,還是停下腳步,沉聲道:“陳文呢,讓他去處理,務必安撫住這群江湖人,不要把事情鬧大,最要緊的是,把這批東西拿過來。”
士兵應下,跑去找陳文。
但陳文早在人鬧起來的第一時間就往林子里走去,此時正帶著他的心腹們蹲在林子里居高臨下的看戲呢。
宋大禮:“千戶,我們真不去啊?”
陳文扯了一根草塞進嘴里,看得津津有味,“吃力不討好的事,上去干啥?”
他眼尖的發現,最先鬧事的潘筠拉著玄妙也遠離了那片區域,和他一樣走到了林子邊沿,就靠著一棵樹看戲。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潘筠扭頭看過來。
陳文沖她扯出一抹笑容,潘筠回他一個燦爛的笑。
陳文就扭頭去看亂成一團的海灘,不管是武林盟的林盟主,還是道紀司的曹道紀,都同時消失,不見身影。
陳文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看來大家都不是傻子啊。”
宋大禮:“我知道,您覺得指揮僉事是傻子,可他再蠢再傻,那也是我們上官,他一句話就能決定我們的生死和前程,千戶,這次您是私自出兵…”
“閉嘴,我明明是在海上巡邏時偶然間碰見江湖盟和天師府在打海盜,出于保護我大明百姓的職責,我才臨時參戰的。”
宋大禮噎了一下后道:“可剛才指揮僉事說是您的建議時,您也沒否認啊…”
陳文瞥了他一眼后道:“那時,指揮僉事也沒說我是私自出兵啊。”
宋大禮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所以可以有兩個說法。
吳孝立要是認這個合作結盟的功勞,那陳文就是代表他去談的;
吳孝立要是認為他是私自出兵,陳文就是海上偶遇的。
只要江湖盟和天師府和他們統一說法,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所以,陳文是絕對不會得罪江湖盟和天師府的。
何況,他也很想知道,宋北這些東西,到底是和誰買的?
所以鬧吧,鬧吧,鬧得誰也掩蓋不住,逼得水師自查,泉州府自查,福建、朝廷、全都要自查!
士兵一時之間找不到躲在林子里的陳文,吳孝立只能在鐵青的臉上擠出笑容來,親自去阻止。
他站在人群中鄭重的承諾,“本將一定嚴查到底,絕對不放過這等通敵賣國之賊!”
消失的林盟主和曹道紀一下就出現在了人群中,代表江湖俠士和道士們表達對吳指揮僉事和泉州衛的信任。
吳孝立:“諸位放心,諸位放心,泉州出了這樣的事,本將比你們還要心痛啊。”
江湖俠士和道士們被安撫了下來。
玄妙扭頭問潘筠,“你想達到的效果?”
潘筠沒吭聲。
玄妙:“真相如何未必能查得出來,但事情鬧大,必定死人。”
潘筠神色淡漠:“死就死吧,哪怕是被推出來背鍋的,也不會是無辜之人。”
玄妙:“他得罪你了?”
潘筠點頭:“對,我今天最大的不開心就來自于他。”
玄妙就起身,“行吧,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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