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洪拍掉他伸過來的手,“明日我親自去寄。”
但很快就不行了,保長上門通知他們,“明日辰時,東二里收麥,你們父子三人都被征了,莫要遲了。”
又點了潘岳和潘鈺的名字,道:“二營那頭叫你們打掃馬廄,趕緊的,一刻鐘就要到。”
潘岳和潘鈺都不敢說話,低頭應下。
潘洪看著瘦得都快脫相的兩個兒子,心中一痛,見保長目光打量他們才買回來的米面糧油,眼露貪婪,便知道他這條路不好走。
潘洪就沒多說什么,跟著應下來,等人一走,他就把他們買回來的包子分給他們兩個,“多吃一些,你們先去,我一會兒托人去幫你們。”
潘岳把包子推回去,“爹,我們都吃過了,這是給你的。”
“我胃口不好,一會兒煮些粥吃,這個你們就吃了吧。”
想到剛取回來的錢,潘岳沒再推,接過來和弟弟分了。
潘鈺聽他的,見哥哥吃了,自己便也跟著吃,“爹,你不用擔心,那馬廄我們都掃習慣了,不用求人也可以。”
他不想他爹去求人。
潘洪笑了笑道:“放心吧,你老子不會受委屈的,這是互幫互助,他們幫我們,我們將來自然也會幫他們。”
只不過,他們剛來,又體弱,之前縱有心尋找同盟,也沒有資本開啟關系,維護關系。
那些人的手很緊,老二寄來的錢,漏給他們的,也只夠他們在這里不死而已,根本沒有多余的資本去經營。
筠兒的這一百兩可以說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兩個孩子一走,潘洪就把買回來的東西歸置好,然后揣著一百文出門去。
這個村子叫流放村,其實它并不是村子,他們是充軍的犯官及家眷,只在軍營附近居住,聽候差遣。
有人到這里后成親生子,人數越來越多,建的房子也越來越多,最后有罪的,被赦免的,依舊混居在一處,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村。
說是村,卻比一般的村莊大多了,人口眾多,幾乎成鎮。
他們依靠軍營而活,獨據大同邊鎮的一角,而像這樣的流放村,其他北方邊鎮也有不少。
本朝律法森嚴,一人犯罪,全家,甚至全族遭殃,有的罪還會牽連朋友,所以流放充軍的人中什么都有。
潘洪來這三個月,不敢說把這一片摸透了,至少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作為御史出身,潘洪自認識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他揣著錢上門,很快就交到了朋友,再出門時身邊就跟著兩個青年壯漢。
他們和潘洪勾肩搭背的朝二營馬廄去,“潘大哥你放心,我們兄弟別的沒有,力氣是夠多的,以后再有這種粗活交給我們。”
潘洪苦笑一聲道:“怎能一直勞煩你們,這是我們剛來,水土不服,之后還是要練好本事,不然難以在此存活。”
“這倒是的,現在還好,等再過一段時間,秋收忙起來,要是再碰上北邊的韃子下來,我們這些人既要收割,又要給前頭運送東西,身體不好,要死人的。”
他們到馬廄時,天邊已出現夕陽,潘岳和潘鈺兩兄弟正拖著一大捆牧草過來。
那牧草約有一百多斤,倆人年紀小,力氣也小,就一起拉著一條繩子。
說是打掃馬廄,但他們還要鍘牧草喂馬,再把里面的馬糞,弄臟的干草等都清理出來。
保長選擇這個時間上門通知,就是想拖著他們用晚上的時間來干活,力氣小,速度慢的,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完成。
而天亮之后沒多久又要出發去地里收麥子。
用不了幾日,鐵打的人都能被熬死。
想要脫離這種痛苦,要么買通保長,要么向上找到比保長更大的靠山。
潘洪選擇了第三種。
他要換一個保長。
有金家兄弟幫忙,父子三人很快把今日馬廄的事情處理完,摸黑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出發去割麥子,直到下半晌收工,潘洪從東二里回到城中,這才腳步一轉親自去寄信。
他沒有走民信局,而是通過驛站往外寄。
他不知道暗中盯著他的人有多上心,但為了不給民信局找麻煩,他還是走驛站吧。
別人寄信給他可以通過民信局,他要是往外寄也走民信局,只怕他們就有借口去查民信局了。
大同這邊又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是邊鎮,官府行事又更霸道一些。
潘洪寄完信走出驛站,嘆了一口氣,只希望筠兒能安全收到信吧。
潘洪不知道,早沒多少人盯著他了。
畢竟他就是一個小御史,朝中官員得罪王振的太多了,被貶官,被流放的人皆有不少,錦衣衛要是每個都盯著,哪里盯得過來?
前段時間之所以猛的又著重盯了一下,不過是因為京城一個叫王勇的錦衣衛失蹤了。
他失蹤之前去過潘家,所以潘家才又被人著重盯梢。
但也主要是盯著回常州府的潘濤,潘洪這邊就過問了一下,確認人還在大同老實服兵役,來往信件也不見異常,錦衣衛就不關心了。
倒是盯著潘濤的人還沒離開呢。
一個暗哨坐在茶館里,看潘濤笑容滿面的被人送出門,仔細聽了聽他們的交談就在小紙上寫道:“初四日,潘濤會友蒙春,定好初八日到金臺書院教書,月俸銀八兩。”
八兩的月俸,比潘洪當御史時的月俸還高,而且潘濤當教書先生,一定不止這點收入而已。
暗哨一邊記錄,一邊搖頭,難怪說潘洪當官時還時常需要弟弟支援。
的確不止,回到家喝了一口水,潘濤就和母親及妻子匯報,“月俸八兩,每季再有兩套應季的衣裳鞋襪,節禮糕點也不會少,最要緊的是,書院不拘先生教授時文。”
時文,學生最難制之學問,有的先生為了教學生,除了讓他們寫,還會自己寫來讓他們仿寫。
所以好的時文價值頗高,有時候一篇好文章能抵得上先生的年俸了。
潘洪以前就沒少借他弟弟的名義寫了時文往外賣,賺一些外快。
潘濤的時文不比潘洪,賣不出那么高的價錢,但額外收入也高,家里有這些收入,加上地里的出產,日子很快就恢復。
潘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氣,道:“你兄長那邊,先小額的寄些錢,余下的多存一點,明年天氣好一點了,就讓長盛親自去看一眼。”
潘濤也是這么打算的,總通過驛站寄銀票和匯票不是辦法,每次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到兄長手中。
兄長沒好過多少,倒把那些人的胃口養大了。
潘濤看了一眼妻子,上前去扶潘老太太,“母親,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潘老太太想說自己不累,但被潘濤按了按胳膊,就順從的跟他走了。
潘濤和她說悄悄話,“娘,我今天收到消息,筠兒平安無事。”
潘老太太眼睛一亮,抓緊他的手臂,“她現在何處?”
潘濤搖頭,“我那朋友只是替人傳話,多的一概不肯多說,只說對方若有意來往,自會聯系我。我想到筠兒的不同之處,也就沒有多問,但聽話音,她現在很安全,身邊還有同伴。
等過幾年風聲過去了,她應該會聯系我們。”
潘老太太深深地嘆氣,“也好。我以前就說這孩子有神異,一出生就與眾不同,你看我們家四個孩子,其他三個幼時都哭鬧不止,就她,吃飽了睡,睡醒了吃,就是尿了也只哼哼兩聲,乖巧得很。
果然,她就有神異。”
潘濤:“…是嗎,我怎么記得當時娘您總念叨說這孩子不吭不聲的,怕是個傻子。”
潘老太太橫了他一眼道:“你記錯了。”
潘濤就笑起來,“是,兒子記錯了。”
有了潘筠平安的消息,潘老太太和潘濤的一樁心事放下,開始在故鄉認真生活,認真賺錢。
潘筠也在認真的想賺錢的事。
自從那個晚上之后,她再沒見過潘公。
師父突然不出現在夢中了,潘筠還有些不太習慣。
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既然說了要給他造廟,自然要認真的開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