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體壕,其實和影視劇中的戰壕并不一樣,掩體也絕不僅僅是從地下挖出來的土。
就拿許朝陽領著手底下人挖出來的這條掩體壕來說吧,整個戰壕的掩體是由碎石和夯實的濕土組成,這樣做能有效防止三八大蓋的穿透力。
為什么外邊要用濕土?
很簡單,就像許朝陽跟手底下人講述的一樣,被濕土覆蓋并夯實的掩體,能被敵方機槍火力覆蓋、炮擊時引起石屑、木屑迸濺,濕土可以有效防止這種誤傷。
在戰場上,可不光是子彈和炮彈破片能殺人,沖擊波帶起的木屑、石屑一樣可以殺人。
如果有人研究過近現代戰爭,會驚奇的發現,傷亡率會隨著將所有細節越做越好而逐步降低。
所以,許朝陽在傳授手下人戰術技巧時,每一次都十分嚴格的錙銖必較。
“大哥,人太多了,這比咱們上次碰見的鬼子人數還多。”
屈勇嘬著牙花子有點犯愁,上回他們打的鬼子可沒有擲彈筒!
“上次咱們打的,應該是鬼子的兩個分隊,這次從人員配備上看,眼前這些鬼子應該是一個滿編小隊。”
許朝陽更慎重的在山坡上以俯視角度觀看著,這群日軍明顯比之前碰到的更加訓練有素,汽車停穩之后,車上的鬼子都不用人吩咐,紛紛帶齊裝備下車,而后快速尋找周邊掩體。
擲彈組一名日軍沖著山寨位置豎起大拇指觀察后,不停調整著擲彈筒炮口角度;機槍組更是在一支步槍小隊的掩護下,將兩挺野雞脖子分別架在山腰和旁邊山底正對著山寨寨門位置,同時還有一個單獨的步槍小隊在往另外一個山頭的山頂摸,應該是在摸制高點狀況。
從對方的戰場布置節奏上來看,有一種練習了千百次的機械感,哪些人先動、哪些人后動顯得有條不紊,仿佛一個個正在運轉并不斷咬合的齒輪。
等所有人都挪動完畢,山頂上站起一名日軍沖著山腰上的機槍組揮動手臂,機槍組迅速收起槍械沖向了山頂,形成了高低點的火力搭配。
許朝陽看到這一幕,一把就從屈勇嘴邊拽下了那根他一直叼著、卻沒來得及點燃的香煙,用最細微的聲音左右回頭說道:“能不打就不打!”
他看明白了,這應該是日軍的精銳,這種精銳哪怕只有一個小隊,那種經歷過戰場的氣勢,和時局下鬼子所向披靡的神態也已經被完全展現了出來。
這樣的部隊你指望他們在你槍聲響起后,沖著山頭發起‘自殺式沖鋒’、又或者想要打掉對方的指揮體系完全是扯淡,就算是許朝陽準度驚人,可以一槍干掉挎著指揮刀的指揮官,這支小隊也不可能陷入混亂。
他們不是土匪、更不是雜牌,沒準是從朝鮮下來的、又或者是和老毛子動過手的人,跟這種人交手,只要沒有發現明顯的破綻,那就得加一萬分小心。
這是戰場!
“花兒,一會兒我打空捷克式彈匣,拿起花機關會放慢開搶速度,到時候你不管耳朵邊上聽見的是什么聲音,都只專心致志的往彈匣里裝彈。你可以哆嗦、可以害怕,可手里的活兒,絕對不能停,聽明白沒有?”
花兒從沒見過許朝陽如此嚴肅,重重的點了點頭。
“秀才!”
許朝陽再次壓低聲音沖旁邊蹲在油筒旁的童蒙喊了一嗓子。
童蒙還是那副德行,不回應的扭頭看向了他。
“調整好炮筒角度,割短炸藥包引線,計算爆炸時間,務求炸藥包落地就得炸開的效果!”
這是許朝陽唯一的重火力了,他決不允許有任何閃失,即便,他剛才的要求是能不打就不打。
在這個并非‘步兵特戰化’時代,孤立無援的許朝陽必須把自己每一根腋毛都計算進戰力里,就這,也無法確定戰斗力全部發揮出實力之后的結果。
初春的山風當起了地表的浮塵,山林間枝葉抖動的間隙里,山寨寨門外,寧靜的空氣仿佛在預示即將到來的慘烈。
許朝陽沖著所有人做出了一個向下壓的手勢后,全員緩慢在掩體后低下了頭。
“壞了!”
二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蹲在戰壕里懊惱不已。
許朝陽看了過去,二姐猛吸一口氣,張開嘴說道:“英子,英子還在寨子里!”
英子,就是那個懷著孕還快要臨盆了的女人,許朝陽聽到這兒滿臉憤怒的伸出食指指向了二姐,那股火怎么也壓不下去了。
“當家的,懷了孕的女人,有時候睡覺…叫不醒,您又允許她不用參加訓練…”
許朝陽現在想崩了這個二姐!
他要是早點知道這件事,絕對不允許山腳下的日軍如此輕松展開,會在對方下車的一瞬間,直接開槍,將所有鬼子窩在汽車后面,然后架起沒良心炮玩了命轟!
現在人家高低火力點布置好了,擲彈筒陣地安排明白了,步兵小隊圍繞著火力點布防,擺出一副要打硬仗的架勢,這時候,你他媽想起來還有個孕婦在山寨里?
對于一個合格的戰場指揮官來說,這時候就算是聽見了任何消息都得當成沒聽見,戰爭的殘酷就是在有些階段明知道結果是毀滅,你也得舍棄手底下的人,因為戰場上容不下哪怕一絲感情。
所以許朝陽從不給他們好臉色,更不和這些人處任何感情,可這一秒,還是…
或許是許朝陽沒經歷過這種殘酷,他所受到的教育是部隊里的‘不拋棄不放棄’,這才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惱。
二姐急得左右甩頭去查看其他人的表情,腦袋在甩動中,嘴唇不停抖動,跟她陷入了多為難的境地似的。
“不準動!”
“不準多想!”
“不準有回去救人的心思…”
許朝陽說出這三句話的時候,有一種被什么東西壓制著的呼吸不順暢感,他應該抉擇的不是一個孕婦和自己這十個人的生命哪個更重要,而是要不要徹底剜了良心,瞪起赤紅的雙眼去當一只野獸。
此時,風停了。
“當家的?”
“二姐?”
“花兒?”
山寨里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呼喊。
山下的宮本義雄瞬間拔出了指揮刀,沖著山寨呼喝道:“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