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道子突然不再說話,拿起茶盞慢慢抿著,一股低氣壓籠罩在桑雀周身,讓她格外緊張。
但是桑雀知道,緊張就會露怯,所以她什么也沒做,就那么保持著姚玉娘的人設,靜靜等待嚴道子喝完茶。
過了足足一分鐘之后,嚴道子才放下茶盞。
“你很好學,貧道甚慰,于你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加強心燈,穩固你在九幽中的魂魄。不過…既然你好奇,貧道與你簡單說上一二也無妨。”
“走陰人萬中無一,旁人都說要‘行大運’才能遇上適合自身駕馭的邪祟,成為走陰人,此話倒也不差,九成走陰人都是意外形成,貧道也是如此。”
“在鎮邪司中,駕馭邪祟為己所用有兩種辦法,待之以禮和用之以強。”
嚴道子頓了頓,桑雀掃了眼嚴道子旁邊座位前那盞茶,看樣子他目前用的就是‘待之以禮’。
“待之以禮,自然就是擺出求人幫忙的態度,先給邪祟獻祭血食,令其滿足,之后遇到危險,談好條件請邪祟出手,事后兌現承諾,再奉上謝禮,便可長久。”
“但是,邪祟不會一直老實,其胃口會越來越大,也就一次比一次難滿足,若是令邪祟不滿,它會從走陰人身上自取,走陰人也會因此遭到反噬,喪失理智,最終失控。”
桑雀微微蹙眉,也就是說,這種方法是要先給邪祟殺一個人,然后讓邪祟出手的時候承諾給它好處,之后還要雙倍兌現?
難怪嚴道子尸巢事件出手之后,要用兩個人來血祭。
這種方法,慘無人道!
“我朝絕大部分走陰人一旦被發現,都會受到鎮邪司的管控。在鎮邪司,貧道血祭用的都是牢中犯人,這次是無奈之舉,來不及去鎮邪司提人,也都是為了黑山村即將到來的夏收,你莫要聽村民胡言亂語。”
嚴道子虛偽地解釋了句,桑雀也就聽聽,任何規矩都會有漏洞,恐怕鎮邪司也管控不了多少。
“用之以強是以自身實力,或借助強大外物鎮壓邪祟,強令其為自身服務。自身實力指的是心燈,心燈強過所駕馭的邪祟,邪祟自然不敢造次,任憑你驅使。但邪祟成長易,心燈壯大難,我朝可不允許百姓私下建廟,立傳,以及拉幫結派。”
桑雀點頭,等于能夠出名和賺香火的路子都被朝廷堵得差不多了,只是小范圍內賺取別人的感激和敬重容易,要想擴大范圍,恐怕立刻就會被扣上舉行淫祀的罪名,被鎮邪司剿滅。
等自身邪祟日漸成長,實力強過自身心燈實力,也就無法再壓制邪祟。
若是通過鎮邪司來獲取香火名聲呢?
嚴道子沒繼續往下引申,桑雀暫時按下想法。
“至于物件…這世間已知的,能夠長久鎮壓邪祟的外物不足十數,每一件都足以掀起腥風血雨,整個玄朝目前只有丞相大人手中有一件,尋常百姓就莫要肖想了。”
桑雀不由握拳,她要駕馭陰童,必須用之以強,但是短時間內她沒辦法加強自己的心燈。
就算她讓全部黑山村村民對她感恩戴德,也就一百來人。
等等!
獲取香火,加強心燈這件事,她能不能從現代想辦法?
桑雀眼神微亮,覺得有門,等這次回去之后試試就知道。
除了心燈壓制,厭勝錢本身就有壓制邪祟的能力,嚴道子和他背后之人肯定就是在找這件東西。
但是現在厭勝錢的力量不足,需要補充,補充又需要駕馭陰童消滅其他邪祟,畢竟只有邪祟能殺死邪祟。
目前她沒那個實力駕馭陰童,可她又不能真的拿活人去血祭。
得,又無解了!
“其實,貧道還有一法駕馭邪祟,不用血祭,不用心燈外物,代價也十分微小。”
聞言,桑雀差點雙眼放光,好在她時刻保持警惕,眼神和表情如初,滴水不漏。
嚴道子提到的這個方法,就是明漳筆記里提到的秘法吧?鎮邪司那些高層就是靠著這秘法,駕馭邪祟活過十多年還好好的。
桑雀等著嚴道子說,嚴道子卻就此打住,從座位上站起。
“好了,你也不是走陰人,跟你說這些無用,還是那句話,眼下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加強心燈,待你心燈穩固,下到九幽第二層,貧道會正式收你為徒。”
“屆時,貧道會請幾位老友協助,為你尋找適合駕馭的邪祟,你若是有那個命,成了走陰人,貧道再教你不遲,走陰人里面的學問,可大著呢。”
桑雀一口銀牙咬碎,要不是忌憚嚴道子身邊那個邪祟,就嚴道子這身板,她單手都能給他分筋錯骨。
但是她必須!必須!必須!保持理智和耐心,這是嚴道子故意給她下的鉤子,她不能傻傻地咬鉤。
桑雀心里口吐芬芳,臉上感恩戴德。
“謝道長指…指點。”
嚴道子點點頭,虛扶一把讓桑雀起來。
“眼下黑山村的麥子再有幾日就可以收了,貧道需專心準備對付麥祟之事,黑山村中尚有幾件古怪事,就交給你先一步調查清楚,再由貧道出手解決。”
好吧,昨天是教學任務,現在是主線任務,完成后才能解鎖技能進行加點。
可是她想另辟蹊徑,直接殺NPC拿獎勵怎么辦?
桑雀在心里吐槽瞎想,聽嚴道子交代。
“第一,瘦猴老娘平日所唱之曲十分詭異,你去查清楚源頭。第二,生了雙胎的李家被地鬼纏上,你去打聽下,有無給地鬼還愿的線索,這件事不解決的話,后患無窮。第三,那劉家人雖然皆已殞命,但院中總有古怪動靜,似是游魂所為。”
“正好,你舅父說你與貧道男女有別,讓你住在我這院中不妥,你便去劉家院中居住,那里陰氣正盛,適合你過陰修行,順便震懾一下院中游魂。這三件事辦好,村民記你的恩,你的心燈自然會加強。”
桑雀一陣無語,瘦猴老娘是人是鬼她都分不清。
生雙胎的李家,一夜之間整個雞籠里的雞都被撕碎。
那劉家,一個人憑空消失沒人記得,總有未知的染血書冊出現又消失,院子樹下還掛著一個。
這都是她避之不及的事,嚴道子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
桑雀‘乖乖’答應下來,抓了抓發癢的手背。
“你在這里稍等片刻。”
嚴道子回到廳堂右邊的臥室,不一會,拿著一本黃皮書冊出來。
“那尸泥和魂燈你收好了,每日入夜之后,子時之前,過陰修行和打坐觀想,都需要用到。具體口訣法門,以及尸泥和魂燭的制法都在這里,還有一些道門的基礎常識,你先看看。”
嚴道子翻開書說著,一張信紙飄落,正好落在桑雀腳下。
桑雀本能彎腰去撿,看清上面那行字,瞳孔一震。
廟祝之女已尋獲,待其不備,即刻殺之!
雖是繁體字,桑雀一眼就看明白其中意思,瞬間寒意直沖頭頂,差點手抖。
但她迅速反應過來,她是不識字的姚玉娘!
憑借常年練武對身體的控制力,桑雀非常自然地抖抖信紙吹干凈,才雙手遞還嚴道子。
“原來是夾在這里了,”嚴道子咕噥了句,陰鷙地眼神在桑雀臉上停留片刻,“你可認識上面的字?”
嚴道子把信紙上那一行字遞到桑雀面前,強大的壓力帶著尸臭味籠罩著下來,讓桑雀心臟緊縮,額頭開始出汗。
桑雀擰眉,沒有故意避開視線,抬手指著信紙。
“這是廟字,我們瓦…瓦罐村有廟,這是…是女字,這兩個像…像蛇,是之,這個…不?”
嚴道子雙眼微瞇,低氣壓依舊縈繞在桑雀周圍,空座位上的人形影子驀地出現在身后。
過了足足十秒,桑雀都要喘不上氣時,嚴道子才收起信紙把書交給桑雀。
“去尋老村長,就說我吩咐的,他會教你識字,好了你自忙去吧,無事不要來打擾。”
嚴道子擺擺手,桑雀拿著書轉身離開,雙腿發軟,差點被門檻絆倒。
剛才的試探猝不及防,她完全沒有準備,也不知道有沒有露出破綻。
可萬一,不是試探…
“等等!”
嚴道子突然出聲,陰風吹拂后頸,桑雀呼吸一滯。
“院子里那頭驢別忘了喂,嚎得人心煩。”
院角黑驢尥蹶子大叫,桑雀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