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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求死

  司曹癸走了。

  寧朝漂泊二十載,來時狼狽卻堅定,走時卻帶著滿心疑惑。

  十三看著眼前的煙幕:“東家,方才聽你們的意思…你們是舊識?”

  陸氏站在煙幕前:“算是。”

  十三愕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陸氏轉身往安富坊內走去:“十三,有些人你很早就認識他了,但你很多年以后再見他時,他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這種不算舊識,因為你認識的那個人早就死在許多年前的某一天了。但剛剛這個人,二十年都沒有變過,二十年前他是這個樣子,二十年后還是。”

  十三見陸氏還要往喊殺聲處走去,擔憂道:“東家,您的傷沒事吧?咱們的傷藥只能止血,等煙幕散了咱就走吧,別去趟渾水了。”

  陸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傷口:“不礙事,避開了要害。”

  十三小聲嘀咕道:“三爺從景朝回來要是知道您受了傷,肯定要尋人出氣的,東家您以前從不趟這種渾水的,最近這是怎么了…”

  陸氏平靜道:“還債。”

  “啊?”十三不明所以。

  陸氏輕聲感慨道:“十三,我這一輩子沒虧欠過誰,別人給我一分人情,我要還三分,別人借我一兩銀子,我要還三兩。只有不虧欠誰才能心里干干凈凈的,不然連覺都睡不踏實。但我如今虧欠一個人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該拿什么還。”

  十三一怔:“虧欠誰啊?”

  陸氏沉默不語。

  她曾以為只要自己離開了,就能讓陳跡此生遠離是非,不用大富大貴,也不用功成名就,只要別和她一樣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就好。

  所以她離開了陳家,再也沒有回頭看過。

  但她發現自己錯了。

  此時,十三試探道:“掌柜您還缺銀子嗎,我這還有些私房錢,可以借給您,您不用還我三倍,還我兩倍…”

  陸氏斜睨他一眼,十三當即閉住了嘴。

  十三趕忙改口道:“您欠了誰的債啊,燈火幫您一起還,很快就還完了。”

  陸氏搖搖頭:“跟你們沒關系,你在此處等我,等煙幕散了就走。”

  十三急了:“那怎么行!”

  陸氏頭也不回的冷聲道:“敢跟過來,你以后就不是燈火的人了,滾回你胡家當個紈绔子弟。”

  十三站在原地急的撓頭,剛抬手又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酒肆里喊殺聲震天,戰場一分為三,陳跡一處,李玄一處,齊斟酌領著余下羽林軍一處。

  陳跡孤身一人在酒肆二樓,當八名死士調轉箭頭的剎那,還有十余步之遙,只見他雙手持刀,將鯨刀潑出一片刀光。

  叮當聲響中,刀身與箭矢碰出火花,箭矢盡碎。

  死士還要再搭第二支箭,陳跡已奮力擲出鯨刀將一名死士釘在柱子上。

  等余下七名死士搭好箭矢,陳跡已殺至死士面前,順手拔出柱子上的鯨刀橫向一切,兩名死士血濺當場。

  鯨刀拔出時,被釘在柱子上的死士緩緩歪倒,陳跡提起尸體脖頸擋在身前,任由一支支箭矢釘在尸體后背。

  五名死士棄弓不用,拔出腰刀來,一步步向后退去。

  死士后退,陳跡提著尸體前壓。

  正當他將五名死士逼入墻角時,屋頂瓦片驟然碎裂有人從頭頂一劍殺來,劍身嗡鳴作響擾人心神。

  千鈞一發之際,陳跡丟棄尸體向后飛退,他借著鯨刀雪亮的刀身看見伏殺之人,對方頭頂纏著一條黑色額帶,額帶上繡著一個白色的陳字。

  赫然是當初將他請去蘆葦蕩見陳禮治的那位尋道境行官,陳廣。

  陳廣從屋頂撲來,陳跡擰動刀身強行向上撩去,刀與劍相撞,震得他手掌發麻。

  他轉身往窗戶跑去,尋道境行官就得由尋道境行官解決,非李玄不可。

  陳跡跑至窗邊,從二樓一躍而出。

  陳廣也毫不猶豫的跟在他身后跳出窗戶,就在此時,屋檐上倒掛著一個人影忽然落下,一掌按在陳廣胸口。

  這一掌雷聲滾動,聲勢駭人。陳廣背后的衣服猛然碎裂紛飛,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倒飛回酒肆之中。

  陳跡落地后一個翻滾停住身形,單膝跪在地上回頭看去,恰好看見“離陽公主”暗算陳廣,追殺進酒肆之中。

  他微微一怔,轉頭去看馬車,只見馬車碎裂,似是有過一場廝殺。

  他重新提刀殺回酒肆中,上樓去,卻發現陳廣已然跌坐在墻角,死士盡數伏誅。

  陳跡心中一驚,他先前見識過憑姨搏殺廖忠的手段,卻也沒想到憑姨如此兇悍,便是陳家蓄養的尋道境死士亦不是對手。

  他看見憑姨腹部滲出血來:“憑姨受傷了?”

  陸氏轉頭看他:“不礙事。此人七魄去了五魄,只剩說話的力氣,如何處置?”

  陳跡走至陳廣身前:“陳問德在哪?”

  陳廣抬頭慘笑:“別著急,你會知道的。”

  陳跡心中一凜,這是個什么回答?

  依陳廣所言,陳問德并沒有隱藏行蹤的意思,早晚會出現的…可陳問德想做什么?

  陳跡不再猶豫糾纏,一手握刀柄,一手按著刀柄末尾,將鯨刀刺入陳廣胸口。

  陸氏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少年眼睛都沒眨一下便結果了陳廣的性命。

  直到陳廣沒了生息,陸氏才開口問道:“你第一次殺人是什么時候?”

  陳跡第一次殺人還是在地球,于是只能含混答道:“沒有選擇的時候。”

  陸氏再次沉默。

  陳跡抽出鯨刀手臂一振甩落血跡,鯨刀刀身上竟一滴血都沒有留。

  陸氏感慨一聲:“好刀。”

  陳跡抬頭看她:“憑姨,可曾見軍情司諜探?”

  陸氏點點頭:“讓他走脫了。不過不必擔心他一時間半會兒自顧不暇了。我要走了…若有事,可來便宜坊尋我,我近些時日都在那里。”

  陳跡不動聲色道:“憑姨就這么將行蹤告訴我,不怕我報官抓你嗎?”

  陸氏意味深長道:“我如今最不怕的就是此事,后會有期。”

  說罷,陸氏從窗中躍出,轉眼消失不見。

  陳跡站在酒肆二樓思索,這位憑姨也不知在燈火中是怎樣的角色,說她地位高,卻不見其調動其他燈客,說她地位低,卻又可以坐鎮京畿之地。

  他蹲下身子手指撫過陳廣的那柄劍。

  當他手指貼著劍身時,三枚劍種在斑紋中蠢蠢欲動。但現在還不是養劍的時候,若此時響起天地鳴音,只怕立馬會有人猜到他就是劍種門徑的行官。

  陳跡按下心思,用布裹好長劍提在手中,轉身下樓。

  另一邊,齊斟酌當先沖上一家酒肆二樓時,陳家死士當即調轉箭頭攢射而來,逼得他重新縮回樓梯下面。

  多豹看向身旁齊斟酌:“怎么辦?沖不上去。”

  齊斟酌思忖兩息,回到一樓扛起一張八仙桌重新沖回二樓:“讓開!”

  來到樓上,多豹與李岑一同舉著八仙桌,迎著箭矢朝陳家死士沖去,其余羽林軍綴在兩人身后掩殺而至。

  箭矢力沉,連續幾支便將桌面擊穿。也就這幾個呼吸的功夫,多豹、李岑已然沖至死士面前。

  一名死士扔下長弓,拔出腰刀朝桌子劈去。

  當樸刀將八仙桌劈碎的剎那,死士卻看見破碎的木屑中有一道更亮的劍光潑灑而至。

  齊斟酌一劍從死士右肩劈下,從左肋切出,血濺當場。

  “破陣!”

  齊斟酌身后羽林軍魚貫而出,將死士沖散。陳家死士原本還想搏命,可方一接戰,卻發現羽林軍幾乎人人都是先天行官。

  紅衣官袍的部堂們拿銀子堆出來的先天行官,也只有御前三大營才舍得湊出一支人均先天行官的精銳。

  安富坊中,喊殺聲漸漸停歇,酒肆里只余下幾名死士重傷倒地,茍延殘喘。

  齊斟酌低聲道:“留活口。”

  說話間,陳跡提著鯨刀從樓梯走上來。

  齊斟酌趕忙邀功:“師父,這些都是我們自己解決的。”

  陳跡嗯了一聲:“厲害。”

  他蹲下身子捏開死士嘴巴,卻沒看見毒囊。

  陳跡陷入沉思,先前在香山時,陳家二房死士人人后槽牙都藏著白蠟封住的毒囊,哪怕瀕死之際也要咬破毒囊,以免自己僥幸活下來被夢雞審訊。

  可這一次,死士都是拔了后槽牙的,說明對方早就為攜毒做好了準備,卻沒帶毒…

  為什么?

  陳問德要做什么?

  此時此刻,安富坊長街黑煙滾滾,威漠坊的衛所兵前來馳援,卻被阻擋在煙幕之外,有步卒嘗試靠近煙墻,竟被煙幕里的黑手扯進去撕碎了。

  衛所百戶面色大變,驚恐后退:“不要靠近,有妖孽作祟!”

  可下一刻,煙幕竟自行散去,只留下一地血跡。

  衛所兵猶豫不前,卻有一位書生排眾而出,孤零零走入長街朗聲道:“府右街陳家,禮部侍郎陳問德,私藏弓弩、蓄養死士,意圖行刺景朝使臣,今日在此認罪伏法、束手就擒。”

  陳跡閃身來到窗邊,默默看著長街上那個瘦削的身影,確是陳問德無疑。

  齊斟酌在他身旁驚疑不定:“他主動跑出來認下這誅九族的罪名做什么,這陳問德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

  陳跡眼神平靜:“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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