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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無牽無掛不會死

  阿笙看見陳跡拖一條死狗似的,拖著捉生將穿過樹林。捉生將雙手無力的拖曳在地上,甲胄與地面摩擦發出沙沙聲。

  剎那間,阿笙看著渾身被濺了血的陳跡,下意識抬起了手中的弓和箭,等他想起這是自己人,麻利的收起箭矢,將弓掛在背上。

  他低頭看了看腳邊的捉生將,又看了看陳跡拖著的那個。兩人頭盔上插著一支長長的黑雉尾,這是兩名百夫長,皆是捉生將里的好手。

  阿笙試探道:“公子,這都您殺的?”

  陳跡嗯了一聲:“僥幸。”

  阿笙看著陳跡平靜的面容,忽然想起來,先前他從挎包掏出耳朵給陳跡看的時候,其他官貴子弟都會閃躲,甚至驚駭尖叫,但陳跡沒有。

  他一改先前態度,機靈的摘下腰間水囊遞給陳跡:“公子喝水。”

  陳跡詫異看他一眼:“不渴。”

  阿笙眼珠子一轉,又從兜里掏出兩個溫熱的雞蛋:“公子吃雞蛋,本來是給洪爺備的,他現在也吃不上了。”

  陳跡沒吃早飯,倒是接過手中,剝起雞蛋皮。

  阿笙贊嘆道:“公子好身手,夜不收里,能一口氣殺兩個捉生將的人也不多。”

  陳跡一邊剝雞蛋一邊問道:“都有誰?”

  阿笙笑著回答道:“五軍營的周曠,不過周曠哥升千戶之后就回了京城。還有萬歲軍的高原、高野,神機營的張梁、李讓,崇禮關的洪祖二、張擺失。”

  陳跡問道:“要拿捉生將的戰功,該割哪里?”

  “哪能您親自動手做這種臟活,我來幫您,平日里都是洪爺殺敵,我來歸攏戰利品的,”阿笙蹲下身子,在捉生將身上摸索起來:“要驗明捉生將的軍功比較復雜,哪怕您是京城來的,紀功官也會仔細些。首先要找捉生將的腰牌,腰牌上面記著他們是哪支軍隊的,出入景朝軍營用來驗明正身。不過捉生將陰險狡詐,喜歡故意將腰牌藏在別處,就是為了死后不讓夜不收驗明軍功。”

  果然,這兩名捉生將也沒將腰牌帶在身上。

  阿笙又說道:“如果沒找到腰牌,就需要更多東西來佐證。捉生將的弓與刀都比尋常步卒好,這個得帶回去,驗明軍功后紀功官會還給你,自用也行,拿去軍市賣了也行,值不少銀子。”

  “然后是他們的首級。捉生將都是行官,牙齒、頭發比尋常步卒好許多,這也是驗身的憑據。”

  “最后是他們身上的甲胄。捉生將的皮甲都是生牛皮以桐油浸泡后再陰干,之后再反復涂抹大漆陰干。一身皮甲做下來要三年,價錢比一身鐵甲還貴,也要比鐵甲輕便的多。得是景朝軍隊里最精銳的行官才能穿戴,尋常刀兵斧刃都砍不破的,適合長途奔襲。”

  阿笙用刀身敲了敲捉生將身上的黑皮甲,發出敲擊類似樹脂的聲音,他又上手掰了掰甲片,竟硬得難以掰動。

  他悄悄瞥了一眼陳跡拖來的那具尸體,那名捉生將身上三處貫穿傷,有兩處都刺穿了皮甲,視皮甲如無物。

  阿笙不解,陳跡手無寸鐵,這得是什么行官手段才能穿透皮甲后,又洞穿了捉生將的身子?

  陳跡吃下一個雞蛋,不動聲色道:“皮甲也會還回來嗎?”

  “不,”阿笙繼續解釋道:“這些皮甲交上去,紀功官就不會還回來了。完好無損的運去京城給朝廷保管,偶爾用做賞賜,非賞賜不得私藏;輕微破損的交由工匠修補,直接發給御前三大營的精銳;破損嚴重的會簡單修復后發給邊軍…所以夜不收的大爺們繳獲皮甲,都會刻意破壞的多一些,然后求總兵截留下來。”

  說話間,阿笙已經熟練的將捉生將扒個干凈,又若無其事的砍斷其頭顱,掏出挎包里的石灰涂抹:“這兩個捉生將的戰功,足夠您升到百戶,至于能不能到千戶,得看您背景夠不夠硬。”

  陳跡疑惑:“先前那位百戶給我說,兩個捉生將夠升千戶了。”

  阿笙搖搖頭,耐心解釋道:“那可是千戶,總兵張瀾津張將軍說了不算,得上報兵部。若升了千戶,便是正五品的武將,換熊羆補子。回到關內立刻可任一地守備,也可以任漕運上的領運千戶,都是肥缺…有了兩個捉生將的軍功,只意味著您有了運作此事的前提,但能不能成,還得看您自己。”

  陳跡不動聲色道:“那為何百戶會那么說?”

  阿笙咧嘴笑道:“那都是我們忽悠官貴子弟的說辭,那些個官貴子弟人傻錢多,每月家里寄來的銀子都上千兩,一個捉生將賣他們兩千兩銀子,我們能富裕好幾年…但您是行家,我就不能騙您了。”

  阿笙將首級、皮甲、刀弓一并藏在一堆石頭下面:“得用石頭壓好,不然首級會被野獸叼走。”

  陳跡靠在樹干上吃下最后一枚雞蛋,他看著少年阿笙做完這一切,意味深長道:“直接帶回崇禮關不就好了,藏什么?”

  阿笙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道:“公子,咱還要去別的地方呢,先不回崇禮關。”

  陳跡漫不經心道:“你先是獻殷勤,把自己不舍得吃的雞蛋給我。而后大費周折幫我處理此事,自作主張將東西全都藏好,說要去別的地方。說吧,想求我什么事?”

  被拆穿心思的阿笙也不尷尬,只誠懇說道:“公子是聰明人,我也就不繞彎子了。我擺子叔和星星還被困在柳條溝,請您出手接應一下他們。”

  陳跡漫不經心道:“我有何好處?”

  阿笙明眸皓齒,看起來格外無辜:“公子,咱不都是為朝廷做事嗎?”

  陳跡站直了身子:“捉生將都到崇禮關下了,想來柳條溝一路兇險,我只是個小旗官而已,不去。”

  阿笙趕忙道:“您怎么才肯去?”

  “兩件事,”陳跡思索片刻:“第一個,我不打算升官,你幫我將這兩個捉生將賣了,銀子全歸我。”

  阿笙一怔:“公子您真是一點都不想升官啊?”

  陳跡笑了笑:“升個百戶用不著捉生將,你手里不還有景朝步卒的耳朵么,送我十只。”

  阿笙小聲嘀咕道:“您做生意倒是精明…第二件事呢?”

  陳跡若有所思:“有沒有能夠秘密進出大馬群山的密道,少有人知的那種。”

  阿笙警惕起來:“您問這個作甚。”

  陳跡看向他:“還要不要救你擺子叔?”

  阿笙咬咬牙:“有一條,出崇禮關后走窯子溝、王麻溝、下山岔…”

  陳跡搖搖頭:“到時候你親自領我走。”

  阿笙猶豫再三:“公子不怕我反悔?”

  陳跡轉身往北走去:“能舍命救人的人,都是一諾千金的人,不怕你反悔。走吧,去柳條溝。”

  兩人往黃土嘴走,想要順便看一眼陳跡這一旗的同僚是否還活著。

  阿笙輕車熟路,仿佛每一棵樹的位置都記得。

  陳跡跟在后面穿山越嶺,好奇問道:“你既然是一歲多就被洪爺領養的,為何還叫他洪爺,不換了稱呼?”

  阿笙身形一頓,而后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洪爺不讓。”

  陳跡疑惑:“為何不讓?”

  阿笙頭也不回的解釋道:“洪爺說夜不收不能有牽掛,有了牽掛就會怕死,在崇禮關這鬼地方,怕死就會死,邪乎得很。”

  陳跡沉默。

  阿笙感慨道:“洪爺每次出平安門之前,都會先去軍市上賭個精光,他說把銀子花完就沒有牽掛了,肯定能活著回來。”

  陳跡調侃道:“所以你們拿軍功賺了那么多銀子,過得還這般拮據?”

  阿笙笑了笑:“可不是么。經我手賣出去的耳朵沒有八十也有一百了,捉生將的首級也賣過兩顆。我每次跟洪爺說,攢夠了銀子就別出去賣命了,去京城過繁華日子吧,或者就去萬歲軍,反正萬歲軍總兵陸無涯也想招攬他。”

  “結果呢?”

  阿笙越過一條小溪,隨口說道:“結果他每次都把我臭罵一頓。洪爺脾氣不好,經常罵人的。剛剛回來策應你的時候,他才把我罵了一頓。”

  陳跡好奇道:“你不怕死嗎,知道有捉生將還敢回來?”

  阿笙低著頭:“沒辦法,洪爺說了,這就是夜不收的命。而且,擺子叔和星星的命得救啊,夜不收要是落在捉生將手里,是要扒皮抽筋凌遲處死的,我們恨他們,他們也恨我們。星星和我一般大,我倆從小一起玩,總不能就這么看著他死了…”

  話未說完,阿笙緩緩站定,怔怔的望著前方。

  陳跡抬頭看去,赫然看見上百顆頭顱在前方堆成一座京觀,死者不瞑目,恐怖異常。

  阿笙一步一步朝京觀挪去:“疤子叔,六哥…”

  他將露在外面的頭顱一一認出,說話時幾乎要把牙咬碎了。

  阿笙走到京觀前,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并不嫌棄頭顱上的血污與恐怖,小心翼翼的捧起一顆顆頭顱放在地上。

  陳跡就在不遠處看著,看著阿笙回過頭對他說道:“你們那一旗人馬都在這里了,還有其他旗的。但擺子叔和星星不在里面,他們還活著。”

  他誠懇道:“拜托公子,出手救救他們。”

  陳跡沉聲道:“柳條溝在哪個方向?”

  阿笙指著東北方:“那邊。”

  陳跡轉身大步往北跑去:“現在就去。”

  京觀是敵人示威的方式,尋常步卒看見京觀皆會心生畏懼。

  捉生將深入大馬群山,是想要將寧朝將士逼回崇禮關內,這樣一來他們才能安心做事…可他們要做何事?

  陳跡篤定,捉生將一定是為了景朝使臣而來,他們要截殺使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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