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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鹽號

陳家產業  陳跡若有所思,陳家突然要將一部分家族產業交給兩個庶子來打理這本該是牢牢握在大房、二房手里的東西,如今卻要拿出來與人分享。

  他大致猜到陳家要做什么,卻不知這拿出來的家族產業會是什么。

  陳嶼看著小廝:“幾位老爺們有沒有商量出結果,他們打算把什么交給我倆,糧號鹽莊營口港船隊瓷窯茶場”

  小廝悻悻道:“小人哪里知道,只是被召去時聽了一嘴,不敢多聽!”

  陳嶼瞪大眼睛:“最關鍵的事情你不聽?你把銀子還我!”

  說著,他竟伸手去拿小廝手里的那枚碎銀子!

  小斯趕忙退后兩步:“別別別,小人還有個旁的消息,二房那位夫人已經絕食好幾日了,聽說熬不過今晚!”

  陳嶼怔了一下,而后揮揮手:“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老老實實帶路吧!”

  小廝在前面領路,陳嶼與陳跡跟在后面,慢悠悠穿過這偌大的陳家府邸!

  小廝走路慢了點,陳嶼便一腳端在他屁股上:“走快點,離我們倆這么近難不成還想偷聽我們說話,再拿去找人賣銀子?”

  “不敢不敢。”小廝忙不迭的快走幾步拉開距離!

  陳跡無奈,陳府這深宅大院里,連小廝丫鬟都活得像密諜!

  陳嶼走在小瀛洲的山水園林之間,隨口對身旁的陳跡說道:“我也不瞞你,若不是你此次在固原立下功勛,這過繼之事早該落在我頭上的!后來你又在八大胡同搞出那么一堆事,逼得福王棄車保帥,倒是把我兢兢業業多年的風頭都給比下去了!”

  陳跡笑著說道:“你今日才回京,京里的事情倒是一件都沒落下,全都知曉!”

  陳嶼哈哈一笑,路過一棵柳樹時隨手折斷一截柳枝拿在手中:“想要爭東西自然要耳聰目明!不過我地挺佩服你,剛回京便鬧出那么大的動靜,昨日福王還在百順胡同的玉京苑揚言要收拾你呢!”

  他轉頭打量陳嶼,此人像千里眼順風耳似的,不會也是個海東青吧?

  陳嶼隨手揮著柳枝:“家主如今把家族事務交給你我二人打理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我有沒有守住陳家基業的能力!畢竟是傳承香火的大事,他應該還是想要再等等,再看看!”

  陳跡嗯了一聲,這是他已猜到的!

  陳嶼笑了笑:“這種比試對你有些不是公平,畢竟你才剛回京城沒有人脈,還是個武將,一身行官境界在這京城無用武之地,而我在京城多年,又是文官,諸事便利些!你我好友多年,本不該占你這個便宜,只是陳跡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沒有陳家助力是做不到的,所以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你!”

  陳嶼回頭看子陳跡一眼:“希望到時候不要傷了你我情誼!”

  陳跡笑了笑:“怎么說得我已經輸了似的!”

  陳嶼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即便你贏了我也不會怪你!對了,還記得你我之間的約定么?”

  陳跡:“…”

  陳嶼見他不回答,自嘲的笑了笑:“見諒見諒,不該總是舊事重提!”

  二人出了小瀛洲,遠遠便看見文膽堂外丫鬟與小廝低著頭,縮著肩,噤若寒蟬!

  領路的小廝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對陳跡與陳嶼說道:“二位公子稍等,等內里平息些了小人進去通報…”

  文膽堂里,陳禮欽高聲道:“陳嶼十二歲熟讀經義,十八歲便中了進士,如今二十二歲便已遷升十三清吏司主事,乃我陳家棟梁之才!家主,我覺得家族事務交由陳嶼多分擔分擔理所應當,但陳跡此子生性頑劣,早年又染上賭博陋習,實在難當大任!”

  文膽堂外的陳嶼聽聞此言,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陳跡,可陳跡面色不改,仿佛說的并不是自己!

  陳跡站在院子外往里看,只見文膽堂五扇朱門齊開,陳閣老穿著一身紅袍坐在最上首閉目養神!

  陳禮尊,陳禮治,陳禮欽分坐左右,陳問德則站在陳禮治身后一言不發!

  陳禮尊開口反駁道:“三弟此言差矣,據我所知,坊間傳言陳跡濫賭成性,乃是你次子陳問孝誣陷所致,此事早已澄清了,怎么還掛在嘴上?做父親的當為兒子鳴不平,哪有污蔑自已兒子的道理,叫陳跡聽了豈不寒心”

  陳禮欽一怔,陳問孝與陳跡之事乃三房丑聞,當初云羊,皎兔登門之后,他便嚴令府中下人不可外傳!

  想來,大房早在三房院內安插了眼線!

  陳禮欽改口道:“他是武將,空有一身武藝在這京城能有何用?想守業,靠行官門徑可不行,得有才智!陳跡這些年不讀經義、不通道理,怎可將祖宗攢下的基業交給他打理”

  陳禮尊慢條斯理道:“三弟此言差矣,若陳跡有勇無謀,只怕前幾日在御前也無法全身而退!你恐怕還不知道,他雖只是羽林軍百戶,可羽林軍右驍衛每日早上都來我陳家側門等他一起應卯,我遣人打聽了一下,右驍衛指揮使齊斟酌更是唯他馬首星瞻,這可不是空有一身武藝能做到的!”

  陳禮欽啞口無言!

  陳禮治在一旁端起茶盞,好整以暇的聞著杯中龍井的香氣!

  他看著大房與二房爭論不休,直到陳禮欽被問得說不出話來,這才慢悠悠說道:‘兄萇,我等在比爭論無用,大家都知道,你與三弟其實爭的是陳跡要不要過繼到你大房去,可你也沒想過,陳跡自己愿不愿過繼到你大房去,他自已愿不愿爭這件事畢竟三弟與他才是父子,萬一人家父子情深呢”

  陳禮欽聞言,不由自主的攥緊拳頭!

  陳禮尊倒是淡定些,漫不經心的端起手邊茶盞:“那便喊他來問問!”

  陳閣老眼皮都沒抬一下,沙啞道:“喊陳跡與陳嶼進來!”

  他身邊一位中年人走出門去,來到陳跡二人面前拱手:“二位公子,家主喚你們進去!”

  中年人引著二人跨進文膽堂,陳跡與陳嶼一同拱手躬身:“見過家主!”

  陳閣老睜開雙眼,對中年人使了個眼色!

  那位中年人當揮散門外小廝與丫鬟,又將文膽堂五扇朱門合攏!

  敞開門說的話大多都不重要,閉上門時,站在門外的是看客,站在門里的才是自已人!

  陳閣老緩緩問道:“陳嶼、陳跡,你二人面可知我陳家打下這偌大基業,靠得是什么嗎?”

  陳嶼當先回答道:“回家主,靠得是我陳家人一代一代添磚加瓦!”

  陳閣老微微頷首:“不錯,千年陳家,而你我匆匆百年,不過是這陳家的過客罷了,我陳家老祖宗隨太祖由濠州起事,而后洪都被圍,老祖宗率兩萬人死守,城墻坍塌十余次,血戰八十日,這才換得陳家立身之本!所以我陳家家訓開篇第一頁不是經義里的大道理,而是文膽二字!”

  “大寧一百六十年,陳家勢微!寧宣宗膝下五子奪嫡,先祖陳繼業破釜沉舟押注十二皇子,立了從龍之功,這才使得陳家起死回生!”

  “可好景不長,大寧一百九十年,寧文宗暴亡,陳家也因此失勢,遭小皇帝貶斥!說來也慚愧,陳家這一次不是靠男人起勢的,而是將家中女子送入宮中當秀女,等這位秀女爭寵成了貴妃才借機重回朝堂!”

  “但宮中榮寵亦是短暫,短短八年便變了光景!我陳家先祖陳系云痛定思痛,蟄伏于魯州,不再爭權,而是關起門來,潛心教稚童誦讀經義學問,教世間道理!陳家這一蟄伏便是三十年,但三十年后陳家卻出了兩位天縱之才,帶我陳家重回京城....”

  陳閣老用了足足一個時辰細數陳家淵源,八起八落,終于成了如今的陳家,長成參天大樹!

  說完,他看向陳跡與陳嶼:“你二人可悟出什么道理”

  陳嶼拱手道:“回家主,家族興塞以人為本!”

  陳閣老轉頭看向陳跡!

  陳跡拱手道:“借勢是一時的,要自己成勢才行!”

  陳閣老笑了笑:“你二人說得都在理!如今我老了,你們大伯膝下又無子嗣,家中需有新人撐起這陳家脊梁,你二人可愿分擔些家族事務”

  陳嶼毫不猶豫道:“回稟家主,晚輩愿意!”

  此話一出,陳禮治與陳禮欽同時抬頭看向陳跡,文膽堂忽然寂靜下來!許久后,陳跡平靜道:“回稟家主晚輩愿意!”

  陳禮尊松了口氣,將手中茶盞一飲而盡,陳禮欽則面色一暗,身子緩緩靠向椅背!

  陳禮尊放下茶盞:“如此甚好,如今家中有二個產業無人看顧,一個是糧號,一個是鹽號!糧號近年來進項降了三成,派了好幾批人去查,都沒查出個結果!鹽號則是被其他鹽商擠兌,去年險些連綱冊都保不住!你二人商量下,誰管糧號,誰管鹽?”

  陳嶼拱手道:“小侄愿接手糧號!”

  陳禮尊微微皺眉:“你是清吏司管鹽稅的,接糧號做什么”

  陳禮治哈哈一笑:“大哥,你自己讓他們選,他們選了你又不同意,這是何意啊怕不是你早已知曉糧號虧損的關節在哪,想要替陳跡舞弊”

  陳禮慕面色一沉:“二弟不用言語擠兌,我只是有些疑惑罷了!”

  陳嶼轉身對陳禮尊拱手道:“回稟大伯,晚輩如今在清吏司中,專司京津兩地鹽礦稅課,自己避嫌鹽號才是,若是因為鹽號之事被御史參上一本,恐怕有理也說不清!”

  未等他說完,陳跡打斷道:“小侄愿意接手鹽號!”

  陳禮尊焦急道:“陳跡,你再考慮考慮,莫要匆忙決定!”

  陳禮治譏諷道:“大哥,要不你干脆替他選陳嶼已經選過了,你這又是何意?”

  陳禮尊正待反駁,陳閣老輕咳二聲,所有人安靜下來!

  陳閣老緩緩說道:“便這么定下了,陳跡接鹽號,陳嶼接糧號,都先回去吧,莫要在文膽堂里吵鬧!用修,你留下!”

  用修,陳禮尊的表字!

  陳禮治站起身來哈哈一笑,朝陳禮尊拱了拱手:“兄萇,告辭!”

  待文膽堂空空蕩蕩,陳禮尊沉聲道:“父親,這不公允!”

  陳閣老抬眼看他:“有何不公?”

  陳禮尊指著門外:“這鹽號本就是二房手里的生意,都是二房的人,根本不會聽陳跡差遣!他陳禮治這些年爭不過南方八大票號,致使我陳家鹽號處處受制于人!現在他將這爛攤子丟給陳跡,陳嶼又是管鹽稅的,陳跡怎么爭得過這陳嶼用心歹毒,故意選了糧號,將鹽號留給陳跡,便是要用職務之便鉗制陳跡!”

  陳閣老渾不在意:“這不正說明陳嶼聰慧?

  大家都以為他會借職務之便選鹽號,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陳禮尊加重語氣:“父親,陳嶼是二房的人。”

陳閣老慢慢站起身來:“用修啊,他是哪房的人不重要,只要他是庶子,來我大房之后心里都只會有我大房!等他有了滔天的  權勢,陳禮治若再想鉗制他,只會將他推得更遠!”

  陳禮尊沉默不語!

  陳閣老往外走去,推開文膽堂的朱紅大門,看著外面慚漸西沉落日:“我方才說了那么多,你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你我不過是陳家的過客,得選對人來繼承家業,你我才有臉面下去見列祖列宗!至于他是二房的,還是三房的,并不重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不能以個人好惡來做決定,得站在陳家的文膽堂往外看,看看誰才能做這文膽堂的頂梁柱,撐得起整個陳家!”

  陳閣老繼續說道:“這間萬事萬物都是鏡子,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你記不記得方才我問他們二人,如何看待我陳家人八起八落時,他們二人是如何回答的!”

  陳禮尊回憶道:“陳嶼答,家族興衰,以人為本,陳跡答,借勢是一時的,自已成勢才行!”

  陳閣老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若我陳家已然勢微,當用陳跡破釜沉舟,可我陳家如今枝繁葉茂,卻該用陳嶼守業!”

  他回身看向陳禮尊:“用修,我知道你更看重陳跡,他也更當得起‘文膽’二字,可他太獨了,得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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