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傍晚的小鎮外。
陳跡背著白鯉蹲下身子,目光透過灌木叢的縫隙,無聲向外打量。世子與張夏蹲在他身后屏氣凝息,緊張地眼睛都不敢眨。
片刻后,四名步卒手按腰刀,從數十步外巡邏經過。
小鎮如行營一般,外圍皆是一人多高的木柵欄,還有步卒帶刀帶弩巡邏,一片肅殺。
豢養私兵,佩戴弓弩,這每一樣都是殺頭的重罪。
眼看著步卒遠去,世子壓低了聲音問道:“咱們現在混進去嗎?”
“別動!”
陳跡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又等了三隊步卒,這才低聲說道:“一炷香的時間巡邏兩次,我們必須在兩隊巡邏的間隙進入小鎮。找到藏身之處。”
世子低聲道:“可這小鎮都是人,咱們該藏哪?”
“我們藏煉鐵作坊里。”
陳跡眼睛盯著小鎮,頭也不回道:“作坊里爐溫極高,即便熄了火,溫度也需要到半夜才能降下來。那里面酷熱難耐,氣溫難聞。沒人會住在里面的。”
他回頭看一眼,只見世子與張夏被凍得嘴唇發紫,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若再不及時換衣服,恐怕有失溫的危險。
一旦失溫,八成是活不了的。
此時,白鯉睡夢中用雙臂緊緊箍著陳跡的脖頸,驅寒的本能讓她下意識接近溫暖,將腦袋抵在陳跡的肩膀上。像個小孩子。
世子見狀,有心想出聲提醒,卻最終什么話都沒有說。
陳跡輕聲道:“再忍一下。等日落那一刻就好。”
世子雙臂環抱著自己,哆嗦著埋怨道:“都怪我爹,好好的參加個文會,非要停下來吃魚。現在倒好。魚沒吃到,反倒被人追殺了一路。”
陳跡隨口解釋道:“殺手不會因為你不吃魚就放過你。反倒是因為買魚的事,才讓我們聚到河邊,給了我們跳河的機會。不然被圍在牛車上,跑都跑不掉。”
他仔細回憶過今天的經過:烏篷船上的行官原本在河中央假裝漁夫,并沒打算在哪里動手,而埋伏在山林里的殺手也才剛剛處理掉龍王屯的土匪,還沒做好伏殺的準備。正是靖王臨時起意,導致殺手沒能前后夾擊,只能一股腦的沖出來。
世子噢了一聲,繼而小聲嘀咕道:“陳跡,你這一身本領都是姚太醫教的嗎?我現在磕頭拜他老人家為師來得及不?”
陳跡回頭古怪的看了世子一眼:“好好的世子不做,學這個干嘛?”
世子想了想說道:“這次若是能活下來,我就不當世子了。我也去拜姚太醫為師,待我學成,咱倆就一起去闖蕩江湖,弄個響當當的名號。”
此時,太陽的余暉終于落入山丘背后,陳跡急促道:“走。”
卻見他背著白鯉身輕如燕,瞅著步卒巡邏的空檔便跑到木柵欄外,弓步成梯:“踩著我的腿爬上去。”
世子熟練的翻過柵欄,平穩落在地上。
待到張夏時,他急促問道:“你待會兒背著白鯉怎么過去?我來當梯子,你背著白鯉,踩著我過去。”
陳跡催促道:“不用管我,快,巡邏的步卒又要來了。”、
張夏咬了咬牙,踩著陳跡大腿翻了進去,她落地后回頭看去,赫然看見陳跡蹲下身子,奮力一躍。
下一刻,陳跡竟背著白鯉,硬生生躍過了柵欄。
張夏驚詫:“你的力氣怎么這么大。你是行官。?”
陳跡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解釋道:“白鯉身子比較輕。”
張夏皺起眉頭:“你能不能好好回答一次我的問題啊。”
“別廢話。左邊。”
陳跡貼著小鎮邊緣,在下一隊巡邏的步卒到來之前,鉆進一座煉鐵作坊的后門。小心翼翼的將門合上。
像是將危險隔絕于外,里面便是一片獨立的天地。
作坊內,高爐內的煤灰還沒完全熄滅,散發的熱氣不停翻涌。
世子突然癱坐在地上,幸福感撲面而來:“好暖和。好想躺在這里睡到死啊。”
陳跡輕輕將白鯉放在地上,抬頭對世子說道:“離高爐遠一些,不要急著取暖,真會死。”
世子趕忙連滾帶爬的遠離了高爐。
人體在失溫狀態下,身體復溫過快會導致低血壓,休克,比失溫更危險。
陳跡這次直接上手摸了摸白鯉的額頭,又轉頭對張夏交代道:“勞煩你找找這作坊里有沒有可以換的衣服,作坊匠人要天天與煤火,鐵水打交道,肯定在這里備著專門干活的衣服,稍后幫郡主換一下。”
張夏趕忙沖進作坊前面搜尋,果然尋來了幾身匠人干活時穿的衣服。
衣服很寬大,女孩穿起來像是唱戲的袍子,袖子蓋過手掌許多。
“你們先換衣服吧,我和世子去別處等,換好了喊我們!”
陳跡起身要回避,卻發現白鯉不知何時僅僅拽住他的袖子。
陳跡沉默片刻,輕輕將白鯉的手掰開,轉頭對張夏道:“有勞了。”
他走進作坊深處,趁世子換衣服時搜尋各個角落。
陳跡看見西南角整齊碼放著一些模具,抬下來一看,頓時一驚:“這是…鑄銅錢的模具?你看,銅汁從這個孔傾注進去,開模之后便是銅錢。修一修毛邊就可以拿去市面上流通了。這里不僅在制造鐵器,還在私鑄銅幣。”
難怪河這里會有成建制的步卒與騎兵,獵犬,那些人本是這小鎮的鎮守部隊,若不是那些人被烏云引走,陳跡他們還真進不來。
世子脫掉自己濕漉漉的長袍,換上干燥的匠人衣服。
他一邊系著衣服扣子,一邊渾不在意的說道:“我爹說,私鑄銅幣早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徐家,劉家,胡家,陳家,羊家,齊家都在干。這些年朝廷落下巨大虧空。皆是拜他們所賜。”
“朝廷不管嗎?”
陳跡疑惑。
世子譏笑道:“朝廷?朝廷上上下下都是他們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朝廷。一旦被抓住,也不過是推幾個替罪羊罷了。你看,我父親想給邊軍辦些棉手套。還得看你們陳家的眼色。”
這時,張夏低聲呼喊道:“我們換好了。”
陳跡與世子回到高爐旁,張夏穿著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仰頭看向陳跡:“接下來什么打算?”
陳跡折了一件衣服墊在白鯉腦袋下面當枕頭,然后看著白鯉陷入沉默。
就在這沉默中,白鯉閉著眼睛,低聲說道:“爹,有人想殺我們。”
世子趕忙湊過去:“白鯉你醒了?”
然而白鯉并未睜眼,只是迷迷糊糊說道:“哥,你在哪…”
世子趕忙說道:“我在這呢。你睜開眼看看。”
白鯉依舊沒有睜眼。
世子低頭偷偷抹了抹眼角,再抬頭時,對陳跡說道:“沒醒,說胡話呢。”
話音剛落,卻聽白鯉又輕輕喚了一聲:“陳跡…”
世子看了陳跡一眼:“你看這孩子…真開始說胡話了!”
許久后,陳跡開口說道:“我要先出去一趟。”
世子原本已經坐在地上,聽聞此言又驚得站起身來:“這小鎮外面都是他們的人。你這時候還敢出去?”、
張夏也坐直了身子:“太危險了。”
陳跡看向他們:“郡主的病不能拖,她得吃藥。小鎮上應該是有藥鋪的,我去給郡主偷些藥回來,順帶再給你們找些吃的。”
世子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雖然很擔心陳跡,可自己妹妹不救不行:“我與你一起去…”
“不行!”
陳跡搖搖頭:“侵蝕并不危險。這些小鎮上的軍漢沒有統一著裝,見面也不需要對暗號,我即便混進去也沒人會注意。另外,我一個人行動終究是更方便些。你們在此全暖,烘烤衣服,照看好郡主,我去去就回。”
說著,他穿著軍漢的衣裳走到門邊,停下。
陳跡低頭思索片刻,回頭對世子說道:“若我子時還沒回來,你們必須背著郡主逃走。記得看好巡邏間隙,往西南方向逃,有多遠逃多遠。若等會兒這小鎮突然亂起來,你們便待在這里不要輕舉妄動。寅時再偷偷溜走,進;陸渾山莊之前,一定要仔細觀察外面是否有人蹲守。確定沒人守在那里等你們,才可以進去。”
“等等。”
世子阻攔著。
但陳跡沒有理會他,推門走入夜色:“不要跟來,會拖累我,我不會有事的。”
世子僵在原地。
張夏看著重新合上的柴門,又看向世子:“所以,這就是你和郡主信任他的原因吧?”
世子嗯了一聲。
張夏嘆息道:“難怪我父親要在我面前念叨他。”
世子問道:“張大人如何說的。莫非夸得花團錦簇,天花亂墜?我覺得陳跡倒也當得起。”
張夏感慨道:“我父親那人不喜歡用什么華麗辭藻,只說陳跡靠得住,可托付。”
兩人陷入沉默,世子去作坊前院取了水來,用手指沾著給白鯉潤樂潤嘴唇。
張夏忽然問道:“劉家到底為什么想要伏殺你和郡主?若是為了王府奪嫡,那也該等靜妃夫人生個男嬰再動手才好。如今她膝下只有一個朱靈韻,急什么?”
世子凝聲道:“那就只有劉家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