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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他就是賊兒軍

  成安。

  炊煙緩緩升起,城池漸漸蘇醒。

  悉悉索索,院落大門被打開,有男人扛著農具走出門來,大兒子跟在身后,婦人一路跟到門口,叫嚷著什么。

  小販早早就聚集在巷口,推著小車,沿路叫嚷,“收渣斗”

  東門處一伙商隊朝著西市趕去,馱馬載著貨物,慢步向前,偶有婦人上前問價,商賈只是搖著頭,指了指遠處的西市,他們還不曾開張。

  犬吠聲從院里傳出來,幾個半大的孩子沿著巷子狂奔,身后則是有一條同樣半大的小狗,孩子們尖叫著,跑的飛快。

  有幾個老人探出頭來,看著這一幕,哈哈大笑。

  西城門外。

  進出城池的人排成了長隊。

  路去病穿著整齊,就站在路口,笑呵呵的看著進出城門的眾人。

  他穿著尋常,沒有官服,也沒有帶什么隨從,城門吏幾次看向他這個方向,路去病也不理會。

  “貴人還需要等著進城嗎?”

  有個留著濃密胡須的商人,相貌奇特,棕發碧眼,此刻看著站在路邊,無所事事的路去病,忽開口問道。

  路去病看向他,愣了一下,這人長得倒是跟姚雄有些相似。

  “我是在此處等人。”

  “哦,原來如此,貴人可要吃些果子,這天色炎熱”

  “多謝,多謝,不必了,你這是從哪里運來的?”

  “是從徐州那邊運過來的,那邊熟的稍早些,坐船來鄴,成安,臨漳,也就這些地方能吃得起了。”

  這商人健談,路去病也健談,兩人就這么攀談了起來。

  正聊著,地面卻開始微微顫抖,兩人停止言語,看向了遠處。

  塵土滾滾。

  路去病看向了遠處的城門吏,向他示意了下。

  他又看向了那商人,“走別的城門吧,這幾天最好還是躲起來,可以往淮南那邊做貿易,那邊或許會太平些。”

  他說完,就離開了此處,迎面朝著官道走去。

  商人驚訝的看著他,城門吏則是迅速開始遣散眾人,連他們自己都開始逃離。

  漫山遍野的騎士們出現在了道路上。

  這些騎士們戴著面具,一人多馬,狂奔之中,依舊能保持著陣型,猶如狂風般,朝著成安城奔襲而來。

  百保。

  路去病擋在了官道的最前頭,解下了腰間的官印,高高舉起。

  騎士們的沖鋒速度緩緩減弱,主將從他們之中飛奔而出,騎士們多雄壯,而這主將卻是不倫不類。

  主將的甲胄有些不對勁,不是輕甲,也算不上重甲,那人也沒有以面具覆臉,他的騎術都算不上精湛,看起來搖搖晃晃的。

  他就這么來到了路去病的面前,路去病甚至聽到了他長舒一口氣,主將下了馬,大喘了幾口氣。

  有幾個仆從走上前來,站在他的左右。

  那人吃力的走到了路去病的面前,神色復雜。

  “路君。”

  路去病看向他,同樣有些驚愕,“胡君?”

  站在路去病面前的百保主將,路去病是認識的,此人喚作胡長洪,乃是路去病過去在太學時的同窗。

  “你怎么成了百保的統帥??”

  路去病很是驚訝,胡長洪卻苦笑了起來,“路君,當下不是問這件事的時候吧?”

  “只是好奇,不是向來由猛將來擔任嗎?”

  胡長洪無奈的撓頭,“臨時擔任.不過,我真定胡家,從先祖胡遵開始,也是代代猛將,怎么就不能統帥精騎呢?倒是你,路君,你為什么要造反呢?”

  “你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當上了成安令啊,位列五品,不知令多少人羨慕,何以造反??”

  “我不曾造反,只是誤將天使當作了偽周奸細,我束手就擒,請帶我去鄴城,我要見陛下,我對他有話要說。”

  “這你不用擔心,殺天使,震驚朝野,你不想見都不行.”

  路去病又說道:“只是希望騎士勿要進城,城內的官吏隨從,都已經逃離,只有百姓,若是騎士進城,定會引發騷亂。”

  胡長洪抿了抿嘴,他看向了遠處的成安,“并非是我不顧舊情,實在是詔令難違,我要捉拿參與謀反者,包括那些與您親近的人,張家村”

  “我連散吏都趕走了,還會留下他們嗎?”

  “胡君要去,就派人去張家村看看吧。”

  “此刻,怕是已經快到了朔州,若是胡君想要立功,不妨去朔州跟安西將軍要人。”

  胡長洪沒有理會他,只是令人將他帶進囚車,自己則是領兵去捉拿。

  路去病沒有騙他,廟堂讓他捉拿的人,此刻都沒有了蹤影,逃得逃,跑得跑。

  胡長洪也沒有追擊的想法,捉住元兇,足以交差。

  胡長洪押著路去病返回鄴城,走在路上,兩旁綠樹成蔭,官道平坦且寬闊,騎士們一言不發,就好像他們不是活著的人,各個戴著冰冷的面具,胡長洪甚至都沒有看過他們吃飯喝水,作為主將,他有些時候還是挺懼怕這些人的。

  胡長洪不知不覺的縱馬來到了路去病的身邊。

  “陛下登基,胡君這一家可是要從此崛起了,恭賀啊。”

  胡長洪看向了一旁的路去病,沒有接話,他只是感慨道:“路君還是老樣子啊。”

  “當初在太學的時候,你的經典學的最好,大家都覺得你會成就大事,結果你卻因一點小事而跟祭酒爭吵,灰溜溜的離開。”

  “你家里人為你謀取個參軍的位,你卻再次跟上官不和,被罷免。”

  “你先前得到提拔,擔任御史,我們再次羨慕你,覺得你前途不可限量,你卻老是上書彈劾,連彭城王你都敢彈劾,又被外放.”

  “成安令啊,再進一步就是外放大州刺史.大州刺史回朝那就是儀同加身,三獨坐,可你又是這樣。”

  “何以不珍惜呢?”

  路去病笑了起來,“因為我這個人天性如此,不長記性,一錯再錯,自然無法跟同窗們這般平步青云”

  “路君,你勿要恥笑我,我是奉令行事,我對你并沒有惡意。”

  “我不是恥笑,只是覺得,投奔和士開來謀取高官厚祿,實在是愧對名門先祖。”

  胡長洪臉色漲紅,“路君!!你可勿要血口噴人!誰投奔和士開了?!”

  “我何曾說是您呢?”

  路去病還是笑吟吟的模樣,胡長洪悲憤了許久,卻無言以對,他低聲說道:“我不喜歡和士開,不只是我,就是我大兄也不喜歡,他每次回家,都是對和士開破口大罵。”

  “你不知道這個人有多惡劣,陛下給我家的賞賜,他都敢吞掉一半!”

  “只是我姐姐很喜歡他,我們還能怎么辦呢?”

  路去病看向他,又看向了遠處,“說來也奇怪,這做皇后的,一般都喜歡這樣被寵愛的奸賊,可這樣做的后果,往往都會害了娘家歷朝歷代都是這樣,卻沒有人長記性,各個都如我這般,一錯再錯,肆無葬身之地,你過去跟我治過史,你覺得呢?”

  胡長洪臉色一變,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非謀反,和士開勾結偽周,想要謀反的人是他才對。”

  “什么?!”

  胡長洪瞪圓了雙眼,路去病緩緩說道:“斛律光不受寵愛了,故而這百保都讓你暫時統帥,若是和士開也不受重用了,那這侍中三臺,不都是你們兄弟七人的嗎?”

  “做事可勿要只看著眼前的小利啊。”

  路去病說完,便閉上了雙眼,閉目養神。

  胡長洪卻坐不住了,“是怎么謀反?怎么勾結?!”

  “您說清楚啊!!”

  “您別不開口啊!!”

  “平日里話那么多,怎么到關鍵的時候就不說話了?!”

  皇宮。

  高湛坐在上位,臉色陰沉,眼神凌厲,整個人都憤怒到了極點。

  幾個重臣分別坐在兩側,皆不言語。

  和士開皺起了眉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他知道路去病是個硬骨頭,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流,這家伙若是被帶到朝中,被皇帝開口審問,誰知道他會說出什么話來。

  可路去病這次做的事情又太大,幾乎就是抽打高湛的臉,皇帝不肯輕易罷休,非要抓過來審問。

  和士開花錢收買了主將,想要讓路去病死在陣中,結果臨出發的時候,皇帝忽然換人,讓后戚胡長洪這個廢物領兵出征。

  和士開跟對方沒什么交情,就是想臨時有交情,那也來不及了。

  另外,這臨時換人的行為,讓和士開頓時警覺了起來。

  皇帝陛下并非是那種愚蠢的無能之人,和士開對他格外的了解,很多時候,他都是懶得去想,懶得去做事而已,這并不代表著他蠢得無藥可治,他或許是意識到了些什么東西。

  和士開不敢再肆意做事了。

  可他也不害怕,他所做的這些,都是在皇帝的暗示下進行的,若要頂罪,那便頂著好了,就是那兩個方士,可能會有些問題。

  不過,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自己只是暫時利用他們來對付劉桃子,弄完了劉桃子,就可以弄他們,把他們也變成自己的功勞。

  坐在高湛面前的幾個重臣彼此對視,眼神愈發的復雜。

  大殿內靜悄悄的,悄無聲息。

  這種氛圍,令人如坐針氈,只覺得渾身發麻,不敢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武士走了進來,打破了這種寂靜,有人擦起汗,有人換了個坐姿,悄悄調整。

  武士走進來,朝著高湛行禮拜見,高湛下令將罪人押解進來。

  很快,胡長洪押著路去病出現在了大殿門口。

  大殿之外,依稀能看到血色,城內的道路上也是灑滿了鮮血。

  路去病被捆綁起來,就這么來到高湛面前,被按倒在地。

  高湛瞪圓了雙眼,看著面前這個窮兇極惡之徒,那眼神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給咬碎了吃掉。

  “臣路去病,拜見陛下!!”

  高湛聽聞,當即大笑,笑聲頗為癲狂。

  “你襲殺天使,禍亂京師,怎么到朕面前卻不敢乖張了呢?!何不大罵幾聲?!”

  路去病抬起頭來,“陛下,殺天使者非我,乃和士開也!”

  “禍亂京師者非我,乃陛下也!”

  高湛頭皮發麻,整個人都險些炸裂,他猛地跳起來,“杖斃!!不!!五馬分尸!!”

  路去病毫無懼色,他繼續說道:“陛下,動刀者乃是五兵尚書丞賀拔呈。”

  高湛示意那些甲士停下,側頭看向了一旁的賀拔仁。

  賀拔仁瞪圓了雙眼,“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陛下!!”

  和士開也趕忙說道:“陛下,此人信口開河,不知稍后還要說出什么天理不容的話來,直接打殺了最好。”

  高湛卻瞇起了雙眼,怒氣漸漸消散,他重新坐下來,“賀拔呈在哪里啊?”

  賀拔仁有些慌亂,他看向了和士開,和士開趕忙看向了遠處的武士,“來人啊,去將賀拔呈叫過來!”

  “和公還在騙什么呢?!”

  “他不在鄴城,也不在成安,此刻只怕是已經到了定州。”

  路去病認真的說道:“這件事,并非是謀反,而是滅口。”

  和士開趕忙看向了皇帝,眨了眨眼,高湛也意識到了什么,可他卻不在乎,“滅口?”

  重臣們此刻卻打起了精神,皺起眉頭看向了路去病。

  看到重臣的模樣,高湛瞬間改變了想法,“事關重大,和士開,你且將人帶下去審問”

  “陛下!何必要帶出去審問?!”

  高睿緩緩站起身來,看向了和士開,他說道:“路去病方才說,是和士開要滅口,既是如此,怎么能再將他交給和士開呢?”

  高睿看向了路去病,“你且說吧,他為何要滅口?”

  高湛看向高睿的眼神變了變。

  “朕覺得不必。”

  “陛下!!”

  又一人閃身而出,此人的模樣跟高湛頗為相似,卻比高湛要高大很多很多,他身材魁梧,跟劉桃子都差不了多少,眼神凌厲,此刻不悅的看向了和士開,又看了看高睿,遲疑了一下,方才說道:“臣以為,還是應當讓他說明白,襲殺天使,并非是小事。”

  此人喚作高孝瑜。

  他是文襄帝高澄的長子,也就是高長恭跟高延宗的大哥。

  他跟高湛同歲,從小一同長大,叔侄的關系比兄弟的關系都要深,高湛極為愛他,在高湛上位的路上,高孝瑜多次出力,實打實的心腹。

  而他相貌英俊,強壯魁梧,待人謙虛寬厚,記憶力尤其驚人,一目十行,下完棋后,能按著原先的順序再重新演示可就是愛好隨了其父,好奢華,好女色,好玩,時不時就瘋狂的放縱自己。

  高湛眉頭緊鎖,他有些不開心。

  高睿和高孝瑜,都是曾經最堅決的支持者,怎么如今卻都變了模樣,事事與自己作對??

  還有那高歸彥也是。

  這些人的變化怎么如此之大?!

  有這兩人開口,高湛板著臉,看向了路去病,路去病得到了機會,開口說道:“陛下,前不久,賀拔呈派人來找我,說他無意聽到和士開與五兵尚書崔昂密謀,準備暗中換掉送往前線的錢糧物資,中飽私囊。”

  “他想讓我想辦法湊出些糧食來,若是錢糧真的被替換,則可以二次送往邊塞,不讓邊兵因為錢糧的問題而遭受潰敗。”

  “次日,賀拔呈就逃到了成安來,說是和士開派人殺他。”

  “我們正在商談對策,想著要如何稟告陛下,就有天使前來,說是奉和士開的命令,要殺了我們來滅口,我不得已而還擊!”

  和士開臉色平靜,哪怕是被當面挑破了這件事,他也沒有半點的慌張。

  這更換錢糧的事情,本來就是他跟皇帝說好的。

  高湛一臉的驚愕,隨即很是憤怒,“胡說八道!和士開這幾天一直都在朕的身邊,哪里有機會去做這么多事情呢?!”

  “陛下,和士開前往五兵尚書府,乃至派人前往賀拔呈府的事情,應當是有許多人都看到了,只要將他們叫過來詢問,就能知道。”

  高睿聽完,當即就不忍了。

  高睿過去在邊塞多年,他救了很多的民夫,做了很多的好事,邊塞人很愛他,他對邊塞也有著特殊的感情。

  就是不說跟和士開的私人恩怨,光是和士開這次準備去做的事情,就讓高睿難以忍耐。

  高湛登基之后,和士開不斷的挑撥,讓高湛跟高睿的關系越來越惡劣,如今高睿想要見皇帝都需要提前上書,才有機會拜見,這讓高睿極為憤怒。

  而此刻,前線正在打仗,他還想克扣錢糧?!這他媽的還是人嗎?!

  高睿指著和士開,憤怒的罵道:“天殺的狗賊,你是想要滅亡我大齊嗎?!”

  “來人啊!!”

  “且慢。”

  高湛打斷了對方,冷冷的說道:“還不必你來發號施令分明是路去病栽贓陷害,想要禍亂朝綱,來人啊,將路去病拖出去,杖斃。”

  路去病卻笑著說道:“陛下,還不只是如此。”

  “賀拔呈派人到縣衙,被縣吏攔住,詢問情況,而后,賀拔呈的親信在成安遭受襲擊,我派人看過了,周人的武器,賊兒軍所為。”

  “我再派人查證,發現縣衙那位老吏,有極大可能就是偽周奸細,而他早就跑了出去,家里那個女兒也不見了.他們剛剛離開成安,和士開立刻就知道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計劃,開始著手滅口,我想知道,陛下,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發現的呢?是如何發現的呢?他是什么時候上書,說臣涉及高歸彥謀反的事情呢?”

  “宣讀詔令的人選,是不是他所擬定的呢?”

  “而這些時日里,和士開的府邸,是否有一老一女兩個人來過?!”

  “我大軍正在前線與周人作戰,這個時候,和士開卻要克扣前線的糧草,甚至有賊兒軍為他通風報信,為他游走。”

  “陛下,和士開”

  “他就是農夫!!”

  “清都尹賊兒軍的頭領!”

  “他早就歸順了韋孝寬,他替偽周收集情報,又幫著偽周來殺人,離間君臣,進行破壞,請陛下即刻派人前往他的府邸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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