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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埋骨地

  晉陽。

  高演坐在上位,穿著冕服,群臣分于兩側,行禮拜見。

  禮儀郎先是宣讀了皇帝的幾個詔令。

  “昔武王克殷,先封兩代,漢、魏、二晉,無廢茲典。及元氏統歷,不率舊章。朕纂承大業,思弘古典,但二王三恪,舊說不同,可議定是非,列名條奏。其禮義體式亦仰議之”

  “國子寺可備立官屬,依舊置生,請習經典,歲時考試,文襄皇帝所運石經,宜即施列于學館,外州大學亦仰典司勤加督課”

  “太祖獻武皇帝廟,宜奏《武德》之樂,《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廟宜奏《文德》之樂,《宣政》之舞,顯祖文宣皇帝廟宜奏《文正》之樂,《光大》之舞.”

  漢臣們聽著諸多詔令,頗為欣喜,看向彼此的眼神里都帶著光芒。

  而那些勛貴,此刻卻板著臉,無奈的聽著那詔令,嘴里都憋著話。

搞禮儀,搞經學,搞漢家祭祀  勛貴們著實提不起多少興趣,此刻,他們更關心的還是邊塞之事。

  好不容易熬到詔令宣讀完,他們正要開口,就又有重臣跳出來,認為皇帝既冊封了太子,就該賞賜天下做父親的人升級一爵。

  在這件事也得到了皇帝的允許之后,劉洪徽終于站了出來。

  他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陛下!!臣有奏!”

  高演看向了這位曾扶持自己上位,功勞極大的親信。

  “劉卿有何事奏?”

  劉洪徽這才大聲說道:“陛下!臣要彈劾鎮將軍劉桃子。”

  “劉桃子恐嚇有功勛將,欺辱國人,先前將軍領諸邊兵出征,劉桃子以廟堂未賞為由,教唆甲士,勒令諸將,要求其奉獻財物,如若不肯,便以先祖宅地恐嚇,有數位將軍迫于淫威,不敢不服,所派往的馬車奴仆皆被扣押,使者遭其鞭打,國人震怖,黎庶驚心。”

  “還望陛下派遣大臣,前往監察此事,為諸將做主!”

  劉洪徽說完,便有整整齊齊的十幾位重臣走出來,皆向高演跪拜行大禮。

  看著跪拜在自己面前的群臣,高演微微看向了站在左側的那些重臣。

  這些人大多都是漢人出身的重臣。

  可在此刻,面對皇帝如此明顯的暗示,群臣們卻皆低著頭,眼神閃躲,不敢言語。

  在楊愔還在的那會,這些大臣們聯絡起來還能跟對方斗一斗,可楊愔之事,將敢出頭有資格出頭的資歷漢臣一網打盡,牽連者甚多,天下局勢當即失衡。

  此刻,作為漢臣之首的中書令兼左丞相的趙彥深,他茫然的看著前方,老態龍鐘的模樣,似是什么都沒看出來。

  就如崔季舒所言,這位老頭看起來就有股老氣,有種人畜無害,不知世事的感覺。

  而他不開口,其余漢臣,此刻也都不愿意開口。

  崔季舒跟陸杳對視了一眼。

  崔季舒緩緩閉上了雙眼,陸杳遲疑了片刻,快步走了出去。

  他朝著高演大拜,“陛下!!”

  “戰時將軍們率領邊兵出征,有軍功者賞,這是過去就有的規定,可到了如今,將軍們打完便令其返回,不給賞賜,著實不妥當,邊兵銳減的很厲害,便以恒朔外邊兵舉例,軍戶名存實亡,天保七年尚有軍戶兩萬三千余戶,當下僅剩萬戶出頭!折損竟有一半,送往民夫,卻遠遠不能替補其用”

  “鎮將軍為邊兵討要賞賜,這是他的職責,怎么能說是勒索恐嚇呢?!”

  聽到這句話,這臺下眾人緩緩抬起頭來,皆看向了他。

  劉洪徽叫道:“陸公是何意?!是指責我們私吞軍功不成?!我們何曾不給過賞賜?邊兵銳減,難道還能怪在我們頭上不成?!”

  又有幾個人大聲訓斥。

  片刻之內,陸杳便成為了眾人的集火目標,有幾個人朝著他的方向略微壓低身體,似乎下一刻就要沖上去毆打。

  漢臣那邊,卻只當是無事發生,或低著頭,或看著一旁,便是崔季舒,眉頭緊鎖,卻也沒上前開口。

  陸杳挺起頭來,大聲的反駁他們,“若是將軍及時給予賞賜,還需要鎮將軍出面嗎?!”

  “我可不曾辱罵將軍,這是廟堂,陛下方才才說要重視禮節,爾欲何為?!”

  “你可勿要血口噴人!!”

  陸杳對著面前眾人輸出,被眾人凝視著,他卻愈發的慷慨激昂,到最后,直接就用手指著面前的劉洪徽大罵。

  “陸公所言有理!!”

  下一刻,漢臣這里,便有一人走了出來,怒視群臣。

  此人乃是尚書蘇珍芝。

  他直接坐在了陸杳的身邊,同樣看向了面前的諸多大臣們。

  片刻之后,又走出了四五人來,分別坐在陸杳的周圍。

  陸杳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高演看著這局面,輕輕捏著雙手,似是激動,卻不參與。

  看著愈發混亂的局面,太保賀拔仁緩緩走了出來,他用眼神制止了諸多將軍們,又看了看那幾個出面之人,最后朝著高演大拜。

  “陛下,這行伍之事,著實不該由漢臣參與。”

  陸杳一愣,忽笑了起來。

  高演猛地松開了手,看向了一旁。

  “太保所言差矣。”

  就有一人緩緩走出來,不悅的看向了賀拔仁,“同朝之臣,豈分彼此?!”

  賀拔仁看著忽然出面的人,一愣,面前這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相貌跟高湛極為相似,皆是那種能令人眼前一亮的好相貌。

  他緩緩走出來,朝著賀拔仁走著,邊走邊說道:“當初神武皇帝在時,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兩個兄長在世的時候,也不曾如此.太保。”

  他已經走到了賀拔仁的對面,兩人爭鋒相對,他板著臉。

  “廟堂之上,勿要失言。”

  賀拔仁后退了幾步,朝著他行禮,“唯”

  這人,正是高演的兄長,彭城王高浟,在高王子嗣里排名老五。

  他以果敢,勇武,愛民,正直而聞名,名聲極好。

  而如今,他在朝中擔任大司馬。

  在他之后,又一人走出來,走到了群臣之前,朝著高演行禮,“陛下,邊兵的賞賜,著實不能大意,應當補發齊全,可以派遣使者監察軍功和賞賜之事,懲罰那些吞沒軍功者.收回給他們的賞賜。”

  群臣再次大驚失色。

  而這個人,留著長胡須,相貌堂堂,有種長者寬厚之風,令人不敢輕視。

  他是高演的又一個兄長,平陽王高淹,排行老四。

  他以謹慎寬厚而聞名,無大才干卻是個寬厚仁厚之人。

  而如今,他在朝中擔任太傅。

  兩位前后開口,整個廟堂都有些寂靜,劉洪徽等人對視了幾眼,眼里明顯的有些憤怒,欲言又止。

  就在此時,高演卻開了口。

  “大將軍,你以為呢?”

  此刻,一位站在群臣最前,卻微微瞇著雙眼,像是在打盹的男人忽然驚醒,他像是才睡醒,驚愕的看了看周圍,他眼神明亮,看起來就很討人喜歡,他看向了身后的群臣,又看向了皇帝,笑著說道:“陛下,只是這行伍之事,我不知能不能參與”

  這位,乃是平原王段韶,他并非是段部鮮卑,他祖上乃是西涼的武威段氏后漢名將段紀明之族后人。

  他還有一個身份,他母親姓婁。

  聽到段韶的話,賀拔仁臉色通紅,不知該如何反駁。

  趙深彥忽睜開眼,他像是才發現廟堂的亂局一般,哆哆嗦嗦的走出來,朝著高演行禮,“陛下,臣以為,邊兵的賞賜分發有遲,這是因為廟堂的賞賜未能及時下發,是老臣辦事不利”

  “這跟諸多將軍們沒有什么關系,請陛下責罰老臣勿要因此怪罪諸將軍啊!”

  朝議便這么散去。

  眾人各懷鬼胎,分別離開。

  劉洪徽臉色極差,走在高歸彥與賀拔仁的周圍,他們這一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板著臉。

  直到他們走出了皇宮,劉洪徽方才開口說道:“大王!!陛下是鐵了心要偏袒劉桃子!”

  “這豈能縱容?”

  高歸彥瞥了他一眼,“將軍欲何為?”

  “幾位大王都站出來了,莫非是要與他們作對不成?”

  “豈能如此!!”

  劉洪徽氣的直跳腳,“我稍后就去找大將軍,他們應當支持我們才對,豈能偏袒外人呢?”

  高歸彥瞇起了雙眼,沒有說話。

  對他們那幾個人來說,指不定誰是外人呢。

  “先勿要著急,當今長廣王在鄴.他還不知道這些事情,我且派人去告知他,然后再做定奪。”

  有勛貴大怒,抱怨道:“當初讓濟南王下來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還說什么濟南王無德如今不知是誰”

  “住口!”

  高歸彥訓斥了一聲,隨即領著人匆匆離開。

  而在皇宮之內。

  高演此刻正跟自家幾個重臣坐在一起親切的攀談。

  “陛下,這件事做的很對,由不得他們反對。”

  高浟板著臉,很是肅穆的說道:“過去的諸多陋政,如今到了不能不更改的地步。”

  “既是要改,應當從根本上去改。”

  “均田,到了如今,名不副實,應當重新頒發均田,在均田的基礎上,徹底放開漢人不能為兵的規定,均田之家,二十歲服役,六十歲免役,無論國人還是漢人.以此來充實國力.”

  高演抿了抿嘴,“嗯,可以考慮。”

  高淹只是平靜的看著兩個弟弟,并不開口。

  此刻,段韶忽然開口說道:“陛下.臣對一件事有些好奇。”

  “哦?”

  段韶開口說道:“陛下,過去這些人做事,都是雷厲風行,先殺人,殺不了就上奏,如今他們竟知道一同給鎮將軍送禮,再來聯合上奏.當下的重臣,當真是干練了許多啊。”

  段韶笑著,可話里明顯藏著話。

  高演臉色肅穆,“朕知道了。”

  眾人攀談了許久,高演方才將他們送出去,在他們離開之后,有幾個甲士趕忙來到了高演的身邊,行禮拜見。

  “陛下,方才他們在宮外議論,說是要派人往長廣王那邊商談.還有”

  “還有什么?”

  “他們說起了濟南王的事情。”

  高演沉默了片刻,“朕知道了。”

  崔季舒跟陸杳坐在車內,馬車搖晃著朝著府邸出發,崔季舒一臉的無奈。

  “其實陸公不必出面的。”

  “陛下敢召朝議,定然是做好了準備,若是沒有提前告知,您何必湊上去?若是壞了陛下的大事,如何是好啊。”

  陸杳苦笑著,“陛下正是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怎么會壞了他的大事呢?”

  “這次您可是將眾人得罪了”

  “我早就得罪了,滿朝上下,就沒剩下幾個沒得罪的。”

  陸杳都看開了。

  多虧了他舉薦的一個好門生啊,從朋友滿天下到人人喊打,也只是用了一年多的時間。

  反正他是不在意了,自家又不是什么小門小戶。

  “呵,我都被說成是漢臣了,這些人啊,哪里在意什么國人漢人,對他們有利的,那便是國人,對他們不利的,像是我,祖上是鮮卑酋長也無用,那就是漢人!”

  陸杳自嘲的說了幾句,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崔季舒撫摸著胡須,“看來,這次陛下頗為堅決,是下定了決心要完成二帝都不曾完成的事業啊。”

  陸杳的雙眼變得明亮起來。

  “著實如此,過去陛下每次遇到他們相逼,便通過毆打來震懾余眾,不再理會可如此一來,并沒能解決什么問題,可今日就不同了,陛下不曾對他們動手,卻是實打實的在廟堂上擊退了他們,不曾躲避,反而是那些人急著離開,生怕陛下以賞賜之事問罪!”

  “朝中亦有賢臣,有明主.”

  陸杳笑了起來,“何愁大事不成呢?”

  崔季舒點著頭,“或是如此吧”

  今日的事情,確實激勵了不少的大臣,讓他們對未來再次充滿了信心。

  鄴城,皇宮。

  婁太后坐在上位,看著面前的高湛,一臉的茫然。

  女官們皆不敢靠近。

  偌大的宮殿之中,也只有他們母子二人。

  “勒索??”

  “欺辱??”

  婁太后一臉的不屑,“這些人莫非都覺得我老了嗎?”

  “我還不知道他們是什么德性?他們能向劉桃子低頭認錯?能派人向他送禮?分明就是胡說八道!”

  高湛笑著點頭,“確實如此,我聽了都不相信。”

  “我兒啊,你可勿要為這些人所哄騙,這些人賊的很啊,嘴里便沒有一句實話,他們吶,這是看到劉桃子以軍功升將軍,眼紅,嫉妒,想要謀害人家而已。”

  “當下勛貴,真正有才干的人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靠著父親的家底,裝模作樣的人。”

  “唉,倒也不是說他們不忠,他們是忠于大齊的,也不是說他們無能,其中不少人,還是敢打仗殺人的,只是啊,他們不敢失去當今的富貴,不敢接受任何的變化了。”

  聽著太后的話,高湛只是笑著,也不做回答。

  等到太后說完,高湛這才開口說道:“母親,這劉桃子立下軍功,升任鎮將軍,卻還不曾正式來過晉陽,來過鄴城。”

  “我想,眾將對他有抵觸,一是因為不知道他的出身,二來是與他不夠熟絡。”

  “母親,我看,您不如下達詔令,將那劉桃子召到鄴城來。”

  “先告知眾人,讓他們都知道,劉桃子乃是我家之隨從,并非是外人,另外呢,我聽說這人勇武威猛,極有膽魄,母親可以從宗族里找一個女子,安排與他成親,如此一來,諸將領們自然也就不敢與他作對了。”

  聽到高湛的話,婁太后眼前一亮。

  “他還不曾成家??”

  “母親,確實不曾成家。”

  “哎呀,六子怎么不早說呢?若是沒有成家,正好挑選一個宗室女,與他成親,不是很好嗎?”

  婁太后很偏袒自家人,同時,她也非常喜歡將那些能人變成自己人。

  就如楊愔,她覺得對方有才,便讓對方做了自己女婿。

  只是,在女婿跟兒子之間,她顯然是更偏袒兒子的。

  婁太后忽問道:“武川距離鄴城也有些距離,當下天寒地凍的,往來不會太久吧?”

  “母親不必擔心,那劉桃子身強力壯,豈能懼怕什么風寒呢?”

  “況且,這寒冬之時,四處都無戰事,也無政事,此刻讓他返回鄴城,最是穩妥。”

  婁太后點著頭,“好,好,那就這么辦了。”

  高湛很是開心,“我很早就聽說了這個人,這次,托母親的福,我也能見到他了。”

  婁太后對這個兒子還是頗為寵愛的,拉著他吃了不少東西,只覺得疲乏了,這才讓他回去。

  高湛走出皇宮,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和士開趕忙走上前來,“大王。”

  高湛臉色冷漠,緩緩的念著:“高淹,高浟”

  和士開急忙低下頭,“大王,巫師說了,半年之內,都不適合做大事.”

  “呵,我知道了,這樣,你先派人到周圍,成安,臨漳等地,暗中召集一些大膽的心懷反意的賊寇,勿要以我的名義,勿要與我有關,隨便用個什么名頭,也不用太多,幾十個就可以,先將他們扶持起來,作以備用。”

  “唯!!”

  “至于劉桃子這里”

  高湛緩緩笑了起來,“派人去告訴劉洪徽,他要的人,很快就要領著十余騎從武川前往鄴城其余的便什么都不必說。”

  “這一路上,無數個關卡,城池,要塞,總有一個能埋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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