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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劉溷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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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欲何為?”

  老吏怒氣沖沖的站在學室門口,看著站在門外的劉桃子,咬牙切齒。

  在他的身后,則是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后生,喘著粗氣,指認了劉桃子。

  “就是這個人,我們正在林苑內治學,此人就要上來襲擊我們!”

  “當真是壞坯!”

  “這般人是如何能來縣學的呢?”

  劉桃子看到這人臉上抹著粉,此刻已經掉了大半,那雙玉手指著自己的時候都在顫抖。

  老吏此刻欲言又止。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劉桃子,隨即又看向了一旁的路去病。

  “路令史....你便是如此照看律學室的?”

  路去病的小臉蒼白,一點都不比對面那個粉墨公子好多少。

  “我出來尋東西。”

  劉桃子開了口。

  “尋什么?”

  “我要一把鍬,一桶水。”

  粉墨公子尖叫道:“你沖撞了我們!”

  “是我...讓他去拿的。”

  路去病開了口。

  “非要將這廝轟出去!!”

  那人依舊在高嚷。

  門內的眾人皆起身,看向了這邊,一言不發。

  而門外則是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對著這里指指點點,嬉戲作樂。

  “叫嚷什么?!”

  一人領著諸多仆從,大步走來,圍觀的眾人一驚,紛紛行禮拜見。

  肥宗憲皺著眉頭,來到了此處,打量著周圍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劉桃子的身上。

  “出了什么事?”

  老吏低頭說道:“肥博士,此人擅自出學室,擾亂縣學.....”

  還不等老吏說完,肥博士便咆哮了起來。

  他的聲音尖銳,“誰規定的不許出學室?!我怎就不知?”

  老吏當即不再言語,肥宗憲看向了一旁的粉墨貴公子,看著他那嬌弱的模樣,眼里滿是嫌棄與憤怒。

  “該將你們這些人給趕出縣學去!整日廝混,也不讀書,是想讓我給你的父親寫信嗎?!”

  那人頓時就慫了,后退了幾步,同樣不言語。

  肥宗憲看向了劉桃子,眼神柔和了些。

  “你要用心讀書,勿要為這些人所擾,往后要是有人為難你,便來尋我!”

  “縣學之風,豈能如此?這是求學之地!”

  “再有人敢不聽從我的安排,我便直接將人交給縣衙,以怠慢罪來行鞭刑!”

  訓完了眾人,肥宗憲這才領著諸多仆從離開,桃子看到那些仆從們懷里抱著精致的盒子。

  老吏看著他離開,這才看向了路去病,“路令史,您是已經犯下了一次過錯的人,若是再有這樣的情況,可就不只是貶職了....”

  路去病低著頭,沒有說話。

  老吏瞥了他一眼,正要離開,劉桃子卻又上前一步。

  “一把鍬,一桶水。”

  老吏沒有理會他,揮了揮手,便領著那哭的梨花帶雨的學子離開了此處。

  直到他們離開,路去病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幽怨的看向了劉桃子。

  “桃子兄....你害苦我也。”

  “這律學室是不能出的.....”

  “我看了新律和縣學例,不曾看到這般規定。”

  “這....”

  路去病一時無言,條例那是拿來用的嗎?

  那就是拿來看的,若是五年前,或許還能按著條例去辦,可如今......

  他罕見的沒有說話,匆匆離開。

  沒過多久,他就帶來了桃子所需要的鍬和木桶,不過木桶是空的。

  豬圈內的眾人還在驚疑不定的看著外頭的情況。

  自從他們進入縣學之后,就不曾有人敢踏出豬圈一步,倒是有別人闖進這里來,狠狠奚落他們。

  像今日這樣的情況,他們還真的是頭一次看到。

  甚至都驚動了縣學里的博士。

  劉桃子扛起鍬,熟練的走進了院內。

  在眾人的凝視之中,他脫掉了上衣,開始鏟起土來。

  桃子力大,一鍬就能帶起好多土,露出一個坑,他將遺落在各地的矢鏟進坑里,再將土填平。

  陽光照耀在那古銅色的健碩肌膚之上,不同的傷疤交錯,密密麻麻的分布在那具身軀之上,汗水滴落,塵土飛起,又迅速被鏟平。

  眾人都看呆了。

  不知什么時候,幾個人湊到了劉桃子的身邊。

  竟是那個契胡。

  “一起來!”

  他看向了左右的眾人,“都愣著做什么?!一起來!”

  “沒鍬就用手!”

  一時間,又有七八個人上前,院落內的眾人第一次彰顯出了如此的斗志,齊心協力,他們認真的掩埋了豬圈里的每一處污穢。

  劉桃子甚至在院墻邊挖出了一個溷藩,他用一些雜物將三面圍起來,敲敲打打,這是一個真正的溷藩。

  天色漸漸漆黑。

  院落內干干凈凈的,四處都被撒了水,一座嶄新的溷藩出現在了墻邊。

  路去病驚愕的看著這一幕,不知所言。

  契胡擦了擦骯臟的臉,忽然有些感動。

  “我在此處待了三十多天.....”

  “我......”

  他看向了一旁的劉桃子,想要說些什么,劉桃子卻大步離開了此處。

  ...........

  劉桃子側躺在床上,手里拿著書,認真閱讀。

  路去病坐在對面,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桃子兄....就為了一個溷藩,值得去得罪那些人嗎?”

  “我不喜歡聞著矢味吃飯。”

  路去病笑了下,“我也不喜歡。”

  “可這也只是暫時的,得罪了他們,你可能會被驅趕出去......肥公這個人....”

  路去病沉默了下,還是咬著牙說道:“他風評不好,聽聞還曾逼殺過幾個人,賠了些錢,被貶到此處來。”

  “不要跟他走的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曾給我說.....”

  路去病抿了抿嘴,還是不曾說得出口。

  “太過骯臟,容易得病,容易死。”

  桃子莫名其妙的回答了一句,繼續讀自己的書。

  “這我倒是不曾聽聞。”

  路去病看向他的眼神愈發的明亮,甚至帶著羨慕。

  “桃子兄真是好膽魄啊。”

  “我少時失去雙親,全憑幾個長輩照看撫養,自幼膽怯,從不敢像你這般無法無天....我過去唯一一次勇敢做事,卻還做錯了,丟了職不說,還被放在此處,說是讓我管理,其實什么都不用做。”

  “我也沒什么朋友,也不曾有什么人看得起我。”

  “我此生大概也只能是困在此處,再無出路了.....我讀過很多的書,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做,先前你辦過所的時候,我就是去詢問守門吏,才知道了具體的流程,可我明明知道具體的流程,我為什么還要去問呢?”

  “那天我很開心,那是我第一次做成了一件事。”

  “可他們都已經回來了,不需要我再過去,我就只能在此處.....整日無所事事....都怪這世道啊,竟使我一事無成....”

  劉桃子終于看向了他。

  “人若有志,沒有東西可以困住他,你自己膽怯怕事,不敢去做,何以去怪罪其他?”

  說完,劉桃子收起了書,閉眼休息。

  路去病眼神呆滯,竟是沉默了下來。

  這一晚,他什么都沒有說。

  這一夜,外頭同樣很是安靜,再也聽不到那若有若無的慘叫,或者是追逐的聲音。

  次日,老吏照常來喂食。

  當他走進院內的時候,他險些以為自己是走錯了路。

  干干凈凈的院落,再也沒有任何的惡臭味,地面上都被撒上了水,遠處嶄新的溷藩,那是眾人的尊嚴。

  他揉了揉雙眼,“見鬼了.....”

  眾人早已排好了隊。

  老吏怎么看都覺得這些人似乎變得有些不同了,他們都洗刷了自己的身體,無論是院落內的,還是他們身上的,那種惡臭味已經消散了。

  契胡特意騰出了面前的位置,看到劉桃子走出屋,他親切的招手。

  “桃子哥!這里!來這里!”

  他身后的幾個狗腿此刻也是滿臉的笑容。

  劉桃子只當是沒看到他們,站到了隊伍的最后。

  眾人打了飯,依舊是蹲在院落內吃。

  可這次沒有了那種惡臭味來作伴,吃的格外舒暢。

  就在眾人快吃完的時候,路去病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手里抱著書籍,看著眾人,欲言又止。

  他糾結遲疑了很久,然后哆嗦著開了口。

  “諸位~學子們!”

  眾人頓時看向了他。

  路去病臉色漲紅,抱著書的手輕輕顫抖。

  “我想....我想,今日,組織諸位,一同讀書,應試不只是背誦,還會有律法應用,諸位在這方面....是有不足的。”

  “我,我可以為諸位講解,若是諸位愿意,飯后,我可以組織一次講學。”

  律室內鴉雀無聲。

  眾人愕然的看著面前的路去病。

  有人嘴里的骨頭都掉了出來。

  不少人緩緩看向了劉桃子。

  劉桃子放下了碗筷,“如此,便多謝路令史了。”

  眾人紛紛拜謝。

  老吏瞪圓了雙眼,他看了看這些豬仔,又看了看路去病,直到他離開的時候,都是三步一回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眾人拿來了書籍,一本正經的跪坐在了院里。

  有人脫了衣,給路去病鋪上,他就坐在衣上,手持麟趾新格,為眾人講解起了律法的實際應用。

  他應該是有負責過小吏的應試,他甚至能說出很多過去考過的原題來。

  有模有樣,一一提問,而后解答。

  這對這些豬仔們來說,簡直就是意想不到的驚喜,眾人頭次如此認真的讀書學習。

  路去病不只是純粹的講述,他還會引用一些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在講解律法后,他又給大家講解公文書的規格以及書寫方式。

  眾人聽的如癡如醉。

  路去病越說越自信,說話本就是他的強項,他這么一開口,竟是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口干舌燥。

  終于,當他停下來的時候,眾人紛紛起身。

  “多謝令史!”

  路去病看著面前一顆顆低下來的腦袋,臉色愈發的紅潤,雙眼都笑成了一道月牙。

  “無礙,無礙,這就是我該做的....若是諸位覺得還可以,往后我可以常常講學,講到大家都學會為止!”

  過去,眾人看向路去病的眼神里總是帶些輕慢與無禮。

  而此刻,眾人卻是畢恭畢敬。

  豬仔,也就變成了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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