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黎貢山,垂直海拔四千米。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山腳炎熱,峰頂冰寒。
這樣的環境孕育了各種珍奇動植物,還有滇省人最愛的菌子。
六到十月是吃菌子的好時節,雖然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十月末了,但在高黎貢山這種復雜的山地環境里,還是能找到很多可食用菌子的。
陳影給長臂猿父子做完手術后,就跟著刀美華的兩個堂兄進山了。
客棧和山莊那兩位老板已經回到神農架,走之前還專門給陳影打了電話,感謝陳影讓他們搭上了刀家這種大家族。
山莊那位甚至感嘆陳影要是愿意開個寵物醫院,背靠刀家和白教授,肯定能做到全國前三。
反而是客棧老板半句沒提這話,他跟陳影和刀美華相處的時間稍微多點,看得出這兩人都是有自己追求的,跟他們這些商人不一樣。
刀美華的兩個堂兄性格迥異,一個超級不愛說話,只喜歡收集各種礦石,聽說他小時候的愿望是當個隕石獵人。
另一個堂兄就是在刀家的獸醫院跟陳影打交道那位,話賊多,一個人就能把一隊人的話題KPI完成。
而且這位老兄是菌子的癡迷者,說起菌子那叫一個滔滔不絕,自爆小時候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菌種培育室。
那地方根本就不適合人待,可他每次都能混進去,要不是監控系統強大,他的尸體上早就長滿菌子了。
其他隊員聽他這么說的時候,一個個憋笑得不行,就他自己還挺遺憾,說要是真死在菌種室也很好,就能實現當菌子的夢想了。
話音剛落就被另一位堂兄一腳踹在屁股上,幾個踉蹌,旁邊人都沒拉住,最后趴在一坨翔上面。
幸好是高黎貢羚牛的便便,植物系!
陳影很尷尬的過去拉他起來,對方一點沒生氣,打理干凈自己后,縮縮脖子不敢再亂說話了。
“他總是亂說話,欠揍。”
那位沉默寡言的堂兄瞪了弟弟一眼,認真的給陳影解釋。
陳影尬笑,他當然知道這位話嘮堂兄不過是隨口說說。
“昂哥,馬上就到發現長臂猿的地方了,是先扎營還是先搜查。”
“扎營吧,搜查不是一天能完成的。”
十來個人快速分工協作,很快兩頂大帳蓬和兩個單人帳篷就搭好了。
讓陳影沒想到的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刀家堂哥居然選擇跟隊友們同睡一個大帳蓬。
而話嘮堂哥的帳篷上全部印的各種菌子的圖案,就很是讓人一言難盡。
陳影的單人帳篷和話嘮堂兄的帳篷在一起,被兩個大帳蓬夾在中間。
扎營完成后,眾人開始分隊搜查。
沉默堂哥坐鎮營地指揮,而陳影則跟著話嘮堂哥一起去發現長臂猿的地方再次查看。
“就是在這里發現的。帶崽的母猿死在這里,公猿當時身受重傷倒掛在樹枝上。”
發現長臂猿一家的那位隊員描述了當時的情況。
陳影看過照片,再對照實際環境,他有了猜測。
在他仔細查找下,果然在樹上發現了想要的線索。
“是云貓,還不止一只。很可能是這個長臂猿家族激怒了云貓。原本獨居的云貓集群攻擊它們。”
“你們看這里,爪痕有重復,方向,深淺都不相同。來之前我檢查過長臂猿的傷口,口徑大小和牙印也有很細微的差距。”
陳影看了眼話嘮堂兄,“我記得隊里的向導也是護林隊的成員吧。能幫忙問問這附近有沒有安裝紅外線相機嗎?”
回復很快傳來,說在離這里大約三公里外的地方安裝有,但那個相機主要是監測禽類的,對準的是地面,估計拍到樹棲型貓科動物的概率很低。
“要不過去看看?”
陳影皺眉想了想,“先跟管護站聯系,他們如果能來幫忙最好,不來的話,讓他們授權我們回收相機或者更換相機。”
這是國家資產,不能想拆就拆。陳影做事一向比較仔細,也不會給自己留下讓人詬病的把柄。
他來之前跟本地的野生動物救助中心報備過,還領了權限,回收相機可以直接查看,只需要把設備保存好就行。
刀家做事也有章法,跟管護站那邊協商由他家贊助一臺新相機,替換掉以前的相機后,管護站那邊也同意了,但要求得回收資料。
流程走完,趁著天還沒黑,趕緊去把舊相機更換下來,陳影和那位巡林員向導一起,將相機里的資料全部導出到他電腦上。
兩個小時后,陳影在一段影像中發現了一閃而過的貓科動物身影。
仔細辨別下,果然是一只云貓。
再繼續看,陳影最終確定這一片至少有三只花色不同的云貓在活動。
云貓是石紋貓的亞種之一,在鄰邦的數量多于我國內境內發現的數量。
而高黎貢山保護區是云貓活動比較頻繁的地區之一。
陳影把這三只云貓的相關影像保存下來后,經過放大分析,幾乎能肯定至少其中兩只參與了對長臂猿一家的圍殺。
動物界的爭斗才不管你是不是國一呢,再稀少的種類,圍殺的一方也不會手下留情。
第二天清早,沉默大堂兄就帶著隊員去附近找礦石了,留下向導和話嘮堂兄陪著陳影找尋云貓的蹤跡。
“云貓很喜歡吃松鼠,這一帶的松鼠數量稀少估計也跟它們有關。”
在來的路上,他們還能看到不少松鼠和大鼯鼠,但在這里找了半天,愣是一只松鼠都沒看到。
大鼯鼠雖然不是松鼠,但也在云貓的食譜上。
茫茫森林,想要找一只藏身在其中的貓太難了。
這次出來,陳影也沒攜帶急救站的小動物們,這會兒想要找獸幫忙都沒有半點頭緒。
主要是他站這里老半天,居然一只動物都沒看到,簡直不科學。
“磊哥要不你跟邊哥先回營地,我再等半個小時,不行我也回去了。”
他不太確定是不是因為話嘮堂哥或者向導邊哥自帶絕緣體的緣故,反正先把它們支開再說。
等兩人離開,陳影蹲守了會兒,決定換個地方。
沿著山坡下去幾米,是一處坡度比較緩的林地。
之前看過,有好幾只雉鳥在這附近覓食。
找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趴下來,身上的衣服和帽子是迷彩的,盡可能的隱蔽他的存在。
過了好一會兒,陳影都快睡著了的時候,兩只雉鳥打架的聲音驚醒了他。
定睛一看,居然是兩只灰色的孔雀雉。
兩只灰孔雀雉在陳影的眼皮子下打架,叫聲清脆洪亮,對同類下嘴極狠,不多會兒就片片絨羽亂飛。
就在陳影用相機拍攝孔雀雉打架的時候,他突有所感的抬頭,跟對面樹上一只漂亮貓對上視線。
從對方身上的花紋和大小一眼就判斷出這是一只成年云貓。
但它身上的花紋顏色跟相機里的三只都不同,應該是第四只云貓。
高黎貢山整個山脈長六百余公里,別說四只了,四百只云貓都不算多。
但是這么一小塊地方同時存在四只云貓,生態絕對會失衡。
那只漂亮的云貓和陳影對視了一會兒后,調開視線,伏下身體,鎖定了地上還在打架的灰孔雀雉。
兩只打得忘乎所以的孔雀雉根本沒想到頭頂上殺星已到。
就在它倆分出勝負的那一瞬間,天降兇物,得勝的那只孔雀雉才剛張開翅膀準備慶祝自己的勝利,就被一口咬斷了脖子。
另一只孔雀雉嚇得一溜煙躲進了旁邊的灌木中,而后鳴叫著振翅滑翔了好幾米,連滾帶爬的逃離現場。
陳影手中的相機如實的記錄了這一出喜極悲來的劇情。
咬著孔雀雉的身體,云貓靈巧的上了樹,幾個跳躍就不見了蹤影。
陳影站起身,四處看了一會兒,拍拍身上的樹葉,喜滋滋的回到扎營地。
“拍到了?”看到他的表情,正在煮蘑菇湯的話嘮堂兄問了一句,“你還要繼續拍嗎?”
“看到了一只,跟之前的三只花色都不同,不確定它是否參與了圍殺。”
陳影把相機里的視頻導入電腦,“這只貓應該很年輕,它咬死了孔雀雉卻沒有吃,我懷疑它是要帶著獵物回去投喂。至于投喂的對象是成年貓還是小貓,就不知道了。”
他希望能跟那只漂亮貓接觸一下,至少試試能否從它嘴里知道長臂猿一家的死因。
接下來的兩天,他運氣不太好,一直都沒看到那只漂亮貓出現。
第四天下午,附近的勘查工作完成,沉默堂兄要帶著隊伍前往另一個勘查點,陳影想要一個人留下的決定被兩位大哥同時否決掉。
“不是我們不支持你,是這一帶的地形很復雜,你不熟悉這里很容易出事。而且你差不多已經確定了是云貓所為,這就行了,難道你還要幫長臂猿報仇?”
報仇什么的都是玩笑話,陳影只是覺得難得來這里,想要多呆一段時間,最好能往山頂上走走,看有沒有其他沒被發現的珍稀動物。
這概率不大,能有信號的地方都是被巡查過無數遍的,而人跡罕至的區域,沒有向導,沒有足夠的隊友和補給,去就是送死。
“你們要明天才走,讓我想想吧。”
陳影有點不甘心的看了眼四周。
如果不能留下,他明天就要跟著隊伍繼續前進,到山下一千米海拔左右,有個村寨,他可以從那里坐車回到刀家大本營。
兩位堂兄的隊伍也要去村寨補充物資,順便休整一晚上。
當夜,陳影睡得不太踏實,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什么東西在抓撓帳篷。
他的單人帳篷雖然緊靠著大帳蓬,但還有一邊沒有遮擋物。
難道是什么鼠類在打洞,想要挖開他的帳篷?
陳影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側耳傾聽了會兒,聲音是從腦袋左邊傳來的。
他悄悄的摁亮了手機屏幕,就著昏暗的光亮,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照過去,一顆腦袋頂著帳篷布,繃出了半圓的形狀。
他這個帳篷雖然是單人帳篷,但有門有窗。
窗戶就在他頭上方的位置,拉鏈在里面,外面肯定沒辦法打開。
也幸好他膽子大,不然在野外遇到這樣的情況,寒毛都豎起來了。
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下那個半圓形物體,對方似乎僵住了。
但過了沒幾秒,抓撓的聲音大了些不說,速度都加快了。
陳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開窗戶,順便把甩棍握在手里。
那個家伙沒想到自己費了半天力氣都沒沒撓出個縫來,頭頂上突然就被撩開了一個口子。
它也不客氣,直接退后半步,從口子里跳了進去。
在它跳進來的同時,陳影摁亮了營燈。
瞬間的光亮讓那只半夜闖入的小動物喵嗚一聲,閉眼扭頭,身體都僵硬了一瞬。
“是你?”居然是之前看到的那只捕殺孔雀雉的漂亮貓。
“這么晚來找我,有事?”
“喵啊哦,你會治病嗎?”
漂亮貓適應了燈光,在陳影的注視下,抬頭和他對視,并且快速的一陣喵喵叫。
“媽媽要生病了,弟弟妹妹也生病了,你能救它們嗎?”
陳影來不及詢問究竟,很干脆的點頭,“我可以去看看,但不能保證能不能救。”
看得出貓貓很著急,他也不拖泥帶水,衣服一套,急救箱一背,果斷拉開帳篷門。
“走吧,你帶路,別走樹上,我沒你那么厲害。”
守夜的隊員看到陳影出來,正想問他在跟誰說話,就看到帳篷里跑出來一只貓。
其他幾個帳篷的人也醒了,紛紛探頭出來。
陳影來不及細說,跟沉默的昂哥丟下一句去看看情況后,追著那只漂亮貓沖入了黑暗中。
“我去,這大晚上…要不我跟上去?”
說話的隊員準備伸手去拿外套,被昂哥阻止。
“不用了,他的速度很快,你追不上還容易迷路。”
昂哥雖然沉默寡言,但觀察力很強,從敞開的帳篷門往里看了下,過去幫忙把窗拉好,拉鎖固定住后,又把營燈熄滅,帳篷門從外面關緊鎖嚴。
“你們先休息,我和老柴等他回來就行。”
其他人見狀繼續躺下睡覺,昂哥則跟守夜的隊員老柴坐回火邊。
“昂哥,這個陳醫生不一般,他是不是能聽懂動物的話?”
老柴低聲問了一句。他是本地人,很信奉一些傳說,對陳影今晚的異常,表露出一絲狂熱。
“阿妹說過,他只是擅長觀察動物的舉動,揣摩動物心理。學過那什么《動物心理學》啥的。老柴,別太迷信,要相信科學。”
聽到昂哥的話,老柴干巴巴的笑了一聲,盯著橙紅的火堆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