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頂樓過道里的玻璃窗,照亮在空氣里浮動的塵埃。
葉芝踢開地板上浸在血泊里的巨斧,低頭確認劊子手已經涼透,旋即踩在滿地的玻璃渣上,透過玻璃窗俯瞰大教堂前廣場的混亂景象。
音樂仍在繼續,哪怕樂手們因不斷在身邊倒下的尸體而顫抖不已,能做的也僅有握緊樂器,演奏出舞點激烈的暢快舞曲。
四處都燃起火焰,血泊幾乎浸沒到舞女們的腳踝,她們依舊渾然忘我的起舞。
其中,身穿白色連衣裙的瘦削少女,猶如天鵝般踮起腳尖,裙擺旋轉飛揚,漸漸染成一件紅玫瑰色的舞裙。
葛麗沁緊閉雙眼,僅憑本能踏著舞點,仿佛有冰山般堅固的屏障正因她的舞步而消融。
葉芝眼底掠過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心生警惕,自己竟然也險些想要加入這場舞蹈之中。
以葛麗沁為中心,有股奇特的波動正在朝四面八方擴散。
這是色欲魔女的能力,她能魅惑他人放棄理智、陷入癲狂。
而葛麗沁剛覺醒不久,與莉莉絲那樣隨心所欲的魅惑能力相比,她必須依靠舞蹈才能將這能力施展。
一名衛兵長用劍刺向一名舞女,劍鋒貫穿她的胸膛,從后背刺出,劍身血跡斑駁。
舞女的瞳孔漸漸渙散,趴倒在衛兵長的肩膀上,用手環繞住他的脖頸。
“來跳舞吧。”舞女附耳,輕聲說道。
衛兵長身軀一顫,伸手將她推開,收縮的眼瞳里,倒映出舞女的身姿。
她蒼白的臉上帶著微笑,張開纖細的雙臂,仰面倒在血泊里。
衛兵長低下頭,看著浸染鮮血的手掌。
不安、罪惡、內疚、恐懼,身體里的血液凍僵似的遲緩流淌,最終,他猛地將拳攥緊,咬牙道:
“都是瘋子…全都殺了!”
女巫與衛兵隊在廣場爆發慘烈的戰斗。
她們里多是低環超凡者,依靠火焰與咒術給衛兵造成極大打擊。
但衛兵占據人數優勢,抓住女巫無法連續施法的間隙將其斬殺。
隨之激增的是舞女們的傷亡人數。
受舞蹈瘟疫影響的約有五百多名普通女性,其中不乏衛兵們熟悉的面孔。
驀然間,響起刀劍‘哐啷’墜地聲,衛兵長投去目光,卻見一名衛兵掩面,崩潰痛哭:“我…不是劊子手…我來,不是做這些的啊!”
衛兵長愣了愣神,旋即呵斥道:“拿起你的劍!這些都是罪惡的魔女,殺光他們,這是審判庭的命令!”
然而,越來越多的衛兵附和著剛才那名衛兵。
“我認得她,她是花店的卡麗娜,她怎么可能會是魔女?”
“我好想跳舞,不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誰敢把她當做魔女,先踏過我的尸體!”
衛兵群里一片混亂,有人崩潰痛哭,有人加入舞蹈行列,更有甚者倒戈相向。
孤月高懸。
佩德羅審判長與瑟茜大祭司從地面戰至高空。
圣光斗氣與魔能咒術碰撞出一輪輪煊赫的光環。
這兩人均是五環強者,皆擁有將斯登堡夷為平地的恐怖力量。
瑟茜曾教出坎德拉這般的六環大師,在法術上擁有獨到的見解。
她的雙掌連續施法,墨綠色的魔能箭如同暴雨傾盆般不斷轟擊,就連籠罩斯登堡的烏云都隨之轟散。
漫天月華如水,空氣劇烈沸騰!
身穿黑色修士服的審判長,寬松的長袍下是如巨人族一般魁梧的身軀,重錘般的雙拳燃燒光芒璀璨的圣光斗氣,不斷將魔能箭轟成粉末,身形倏地消失。
瑟茜瞳孔收縮,卻見佩德羅已然出現在她身前,動作像按下慢放鍵,緩緩攥拳,蓄力,然后千百倍快地轟出!
咚!!
重拳轟擊在她腹部,蕩開一圈氣浪。
瑟茜的眼神難以置信,猛地咳出一口鮮血,身軀如蝦米般弓起。
力道轟然爆發,她被轟飛出去上千米,落至城外一座丘陵,‘砰’地炸開滾滾煙浪,竟被嵌入其中。
旋即,半座山頭坍塌,墜入河流,轟然作響!
銀盤般的滿月中央,懸浮著一道黑影。
佩德羅的臉上青筋畢露,咧開笑容,看了眼拳頭上流淌著的鮮血,伸舌舔舐。
他瞇起眼睛,仰頭發出一聲喟嘆。
“比起那些女人,這滋味,實在甜美太多了。”
“可是…”
佩德羅的眼底閃過一絲怒意,脖頸上布滿血管,獰聲道:
“你為什么不叫呢!叫得大聲一點,直到我滿意為止!”
自從加入審判庭以來,佩德羅最熱衷之事,便是將女巫送入審訊室,用刑具撬開她們柔軟的身體,聆聽發自靈魂深處的慘叫。
這會讓佩德羅的靈魂隨之顫抖,難以言喻的興奮從大腦傳遍全身,引起戰栗。
佩德羅明白,這便是來自神的旨意,神要求他將這一生奉獻到獵殺罪惡之中,并予以他相應的恩賜!
但是,底下這群卑賤的生物,只知道踏著奇怪的腳步。
即使被洞穿身軀卻也不發出一絲哀鳴,這讓佩德羅的太陽穴突突作響,怒意在胸膛不斷翻涌。
面對死亡,理應恐懼,理應害怕,理應哀嚎!
但這幫混賬,卻只是起舞,起舞,起舞!
“我絕不容許,有人褻瀆神的旨意——”
佩德羅的面部肌肉抽搐著,震怒的目光看向城外浮在空中,手指在半空中繪制法陣的黑袍女巫,身形踏破空氣,驟然殺出!
“感受痛苦,然后對神獻上敬畏!”
他咆哮著交疊雙臂,籠罩在一團格外璀璨的圣光斗氣里,法陣中洪流般的魔能光束被這斗氣悉數抵消,頃刻間出現在瑟茜大祭司身前!
佩德羅鐵鉗般的手掌一把握住瑟茜的臉龐,摁著她往丘陵下砸。
轟!!
余下的半座丘陵亦在轟鳴聲中劇烈震顫。
塵煙之中,佩德羅冷酷地低下頭,卻見手中空無一物,剛才抓住的只是一道分身。
戴著尖頂帽的黑袍女巫,飄浮在空中,墨綠色的雙瞳璀璨發亮,全身皮膚都燃起綠色火焰。
在她的頭頂,一座法陣展開,流星雨一般的魔能箭不斷地落下,這猶如六環大師級的攻勢,壓得佩德羅寸步難行。
然而。
瑟茜瞳孔一縮,渾身都墜入冰冷的死亡預感之中,一道圣潔的光團逆著流星雨沖向自己。
咔嚓!
召喚出的屏障,不到一秒便被圣光消融。
瑟茜嘔出一大口鮮血,自高空墜入河流之中,‘嘭’地掀起水柱!
大教堂內部。
鉆牙站在葉芝的肩膀上,兩只爪子握成望遠鏡狀放在臉前,嘖嘖稱奇。
“這個審判長一股變態的氣質啊。”
“我猜,他會對哀嚎聲而感到興奮。”
葉芝想起“瓦爾普吉斯之夜”里反派的人設,“裝出審判罪惡的虛偽模樣,為的是能名正言順的施暴。”
不僅如此,佩德羅收養孤兒院里的孩子們,只留下殘疾兒用于滿足他的獵奇癖與優越感,其他的都沒有逃過他的毒手。
“我的力量還是太弱了,支援不了瑟茜大祭司那邊。”
葉芝眉頭微微皺起,暗道:“不過,這動靜足以引起坎德拉老師出手,我只要盡快拿到紅舞鞋就行!”
“前面好像有神性的氣息,葉芝!”鉆牙扯了扯葉芝的肩膀,伸手示意,“這邊!”
葉芝登上最頂層閣樓,推開木門,一座青銅大鐘映入眼簾。
這里是圣母大教堂的鐘樓閣,有人類生活過的痕跡,從堆放雜草的床鋪來看,應該是有人在這里久居。
空氣里彌漫著惡臭,盆子里的食物已經腐爛,葉芝陷入沉思,眼前仿佛出現佝僂著背的鐘樓怪人,在這里敲鐘生活的場景。
噠!噠!噠!
月光穿過天窗,照亮布滿灰塵的一座平臺。
這竟是用幾塊木板隨便搭建起來的舞臺。
舞臺上一雙紅色高跟舞鞋,伴隨著月光不斷起舞。
在舞臺一角,灰塵堆積得并不多,想來是常常有人坐在這里。
“想不到,紅舞鞋就藏在圣母大教堂的鐘樓里。”鉆牙歪了歪腦袋,“按理來說,審判庭的人也在尋找這件莉莉絲的圣物,結果就在他們的地盤里,怎么會找不到呢?”
“可能因為,從來沒有人愿意到這間閣樓里來。”
借著月光,葉芝依稀看到,鐘樓怪人欣賞著紅舞鞋的舞蹈,臉上露出丑陋的微笑。
旋即,他費盡心思地搭建起一座舞臺,邀請紅舞鞋登臺演出,然后他就在旁邊坐著癡癡欣賞。
“而鐘樓里的怪人,也沒有辦法向其他人,表達這份美好。”
葉芝看著紅舞鞋在月光下跳起優美而華麗的舞點,沉吟道:
“這份美好,就藏在這間鐘樓閣里,由孤獨的怪物獨享。”
鉆牙沉默片刻,盯著葉芝的側臉,感慨道:“你果真是個吟游詩人啊,葉芝。”
“我就當夸獎收下了。”
葉芝摩挲下頷:
“還是得想辦法,將這紅舞鞋帶走才行。”
葉芝利用假象術召喚出分身,控制著分身向紅舞鞋伸手。
紅舞鞋突然間躍起,鞋跟猶如利器,劃破分身的腦袋,分身旋即化作一團霧氣消散。
這時,自窗外飄來的樂聲停止了片刻。
紅舞鞋也停下舞步。
隨后,樂聲再度響起,紅舞鞋再一次地跟上節奏。
見狀,葉芝若有所思。
看來,紅舞鞋會配合音樂來起舞,可以利用這一特性!
葉芝自空間袋里取出‘樂器胸針’,將它變換成一柄小提琴,手持琴弓,緩緩搭上琴弦。
鐘樓閣內,響起歡快的舞曲。
節奏比起廣場上的舞曲更為熱烈,曲調更為悅耳動聽!
紅舞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仿佛格外驚喜似的,朝著葉芝用踢踏的腳步聲致意,旋即配合葉芝演奏出的舞曲,熱烈起舞!
噔噔噔!
舞臺上的灰塵,因為紅舞鞋的舞步而不斷揚起。
葉芝演奏的舞曲越來越快,紅舞鞋的舞步也愈發地激烈。
“再快些,葉芝!”鉆牙興奮地道,“快到它跟不上你的舞曲!”
葉芝的琴弓留下殘影:“我在努力!”
噔噔噔!
狹窄的鐘樓閣里,樂手與舞者,就仿佛是斗牛士與公牛,力與美,速與技,化作舞曲與舞步之間的較量。
任何一方落下節拍或是踏錯舞點,就再也無法獲得對方的認可!
葉芝的額頭悄悄滑落冷汗,深知,如果在這時候掉鏈子,那么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紅舞鞋是由莉莉絲的神性所化,而這位色欲魔女,顯然懂得如何利用舞步魅惑人心。
她的紅舞鞋,舞技簡直能用神乎其技來形容,不論葉芝的舞曲多么激烈,它都能輕易跟上并且跳出華麗的舞姿。
琴弓與琴弦都快摩擦出火星了,紅舞鞋仍是一副不知疲倦、不愿離開的模樣,葉芝深吸一口氣,陡然變奏。
他要演奏一首,讓紅舞鞋跳斷鞋跟,無法跟上音符的舞曲!
《野蜂飛舞》!
野蜂飛舞是基于普希金同名改編歌劇《薩旦王的故事》里的配曲,用于描述王子變化為大黃蜂攻擊反派角色的情形。
由于曲子的旋律極快,常被用于展示鋼琴、小提琴等樂器的演奏技巧。
世界記錄中演奏速度最快的小提琴手,能以每秒13個音符的驚人速度,精準演奏《野蜂飛舞》。
葉芝的速度不遑多讓,演奏技法已經出神入化,仿佛連室溫都因這激烈的演奏而不斷上升!
同一刻,紅舞鞋傳遞來一股驚喜與震撼的情緒,在創造領域里傳遞向葉芝。
再快點,再激烈一點!
葉芝分辨出這情緒中的含義,無暇分心,演奏出快到不可思議的音符。
紅舞鞋配合著這音樂,在鐘樓閣里踢踏起舞,儼然將這里當做盛大的舞臺!
鉆牙看得目瞪口呆,人類竟然能演奏出這么快速的樂曲?
葉芝的手速,到底有多么驚人啊!
莉莉絲肯定會滿意的!
鉆牙確信,只要葉芝通過這首曲子征服莉莉絲,就能夠帶走紅舞鞋!
樂曲已經進入白熱化,鉆牙深知不方便打擾葉芝,用力一躍,兩只手抓住天窗,翻身爬上屋頂,在迎面而來的寒風中俯瞰廣場。
在群蜂的樂曲,癲狂的群舞之中。
一頭野獸般的畸形怪物,抓住一個面帶刺青的短發女人,將她用力擲向廣場中央的噴水池。
噴水池中央的雕像塌陷。
怪人旋即一躍而起,飛撲向短發女人,徒手將她打暈過去。
隨后,怪人往潮水般的人群中橫沖直撞,他的目標相當明確,那便是群舞最中央的葛麗沁。
不斷有魔女上前阻撓,均被他用力甩飛,但魔女們卻也發現他不會下死手,法術不斷地向怪人身上招呼。
“絕不能讓他將神使帶走!”
“一旦舞蹈結束,犧牲就全部白費了!”
“不想再見到我的同類痛哭流淚了——”一道身影迅速地沖向怪人,“等到一切就緒,就讓莉莉絲大人來結束這一切吧!”
刺青女人撲在鐘樓怪人的身上,渾身燃起炙熱的火焰,她不惜代價地催動血脈之力,五竅都流淌出鮮血,旋即又迅速被烈火蒸發。
以生命為代價,刺青女人化作烈火,將鐘樓怪人焚燒。
火光沖天,鐘樓怪人痛苦地嚎叫著,雙膝跪在地上,渾身皮膚都開始碳化、剝落、眼窩里射出沸騰的火光。
“吼——!!”
四周不論是魔女還是衛兵,都被這撕心裂肺的痛苦吼聲而震懾,短暫地從癲狂中恢復,驚懼地看向鐘樓怪人。
卻見,他伸出雙手,掙扎著在地上爬行,人們退讓出一條道路,看著他爬出一條焦黑的路徑,向著起舞的葛麗沁伸出手掌,一滴淚水從他的眼眶滾落,瞬間被蒸發成氣霧。
“吼!!!”
眾人都被這野蠻而旺盛的生命力而震撼住了,不理解他為何不惜一切,也要靠近那位身為混亂源頭的魔女。
葛麗沁緊閉著的雙目,也在這一刻睜開,眼中倒映出渾身燃燒烈火的鐘樓怪人,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向自己爬行。
“快離開那里,神使大人!”
“不要讓這怪物再靠近了!”
葛麗沁聽見女巫們的呼喚,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看向鐘樓怪人、
“我…救你,離開…”鐘樓怪人開口說話道,“她們…是壞人…跟我走…”
舞步踏錯一步,縈繞在廣場上的波動發生劇烈動搖,葛麗沁眼中含著淚水,輕聲道:
“你會說話,那為什么之前不和我說呢?”
“父親,不喜歡…我說話…這樣,不好…”
鐘樓怪人已經爬到葛麗沁的面前,艱難地站起身軀,臉龐燃燒著火焰,咧開微笑:
“不用怕…都會停下來…”
葛麗沁的舞步已經停止。
她站在原地,眼中倒映出廣場上的慘狀,想到這場死亡之舞是因自己而起,纖細的身軀不斷顫抖,臉上滿是痛苦,悲傷地問道:
“只要我和你走,這一切,都會停下來嗎?”
鐘樓怪人沒有回答。
他僵硬不動,身上的火焰已經熄滅,渾身碳化,猶如一根燒光了的木柴,唯有伸出的掌心之中,仍有一簇微弱的火焰。
葛麗沁的臉上滿是淚痕,輕輕向著怪人伸出手。
這樣就好…葛麗沁心想,只要我相信他的話,跟著教會的人離開,一切就能恢復原樣了。
“你就算跟著教會離開,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繼續起舞啊,葛麗沁!停下舞蹈,一切就完了!”
四面傳來魔女們的呼喚,但葛麗沁的手已經搭在怪人的掌心,掌心的火焰灼痛她的皮肉。
葛麗沁的眼睛微微發亮,發現怪人的眼底里猶如奇跡一般,再一次地顯露出了光亮!
自高空之中,一道燃燒圣光的身形迅速下墜,將鐘樓怪人碳化的身軀碾作炭屑,隨風四散!
佩德羅微微皺眉,剛才碾碎的那是什么?
無所謂,至少色欲魔女找到了!
他朝著雙目失神、臉色蒼白的葛麗沁,伸出手掌,露出圣潔的笑容:
“年輕的女巫啊,只要伱自愿和我離開,神會原諒你的罪惡,也會寬恕這里在場的所有人。”
葛麗沁纖細的身軀顫抖著,抬起頭看著卸下防備、滿臉虔誠的佩德羅,緩緩伸出了手掌。
廣場一片死寂,魔女們的臉上滿是絕望,一切的犧牲都化作徒勞。
佩德羅的笑容愈發地燦爛。
鐘樓閣里。
葉芝放下提琴,松了口氣。
紅舞鞋像是崴腳一般,側倒在舞臺,朝葉芝傳來一股幽怨的情緒。
鉆牙打量著葉芝手里的小提琴,咋舌道:
“葉芝,你的琴弦都冒煙了!”
“要不然,怎么能滿足這個家伙呢。”
葉芝說著糟糕的臺詞,朝著紅舞鞋伸出手,道:
“好了,舞也跳完了,你也該和我走了吧?”
紅舞鞋輕盈地躍起,跳向葉芝的懷里。
葉芝接住紅舞鞋,單手拎起,紅舞鞋不滿地在空中來回晃蕩。
無視了紅舞鞋的小情緒,葉芝拿出傳訊寶石,改用老者低沉的語調,向瑟茜傳訊道:
“已經拿到紅舞鞋了,你和佩德羅的戰斗如何了?”
瑟茜沙啞咳嗽的聲音,自寶石里傳來。
“我想…我們可能,弄錯了一件事情…佩德羅他,并不是使徒的容器。”
“什么?”
“我在和他的戰斗里,并沒有感到他使用任何一絲神性…他是不被神賜福的人,真正的容器,另有其他!”
清晰無比的巴掌聲,回蕩在死寂的廣場。
所有人皆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目,看向與審判長對峙著的瘦弱少女。
佩德羅捂著臉頰,眼睛瞇成一條縫隙,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葛麗沁抽回手掌,身軀因強烈的恐懼而不斷顫抖,眼中卻滿是堅定,道:
“你,殺死了自己的養子,殺死了許多無辜的人,我是魔女沒有錯,但你才是真正的惡魔!”
嗡——
葛麗沁的頭發隨風飛舞,眼中亮起象征魅惑的粉色光芒,她體內的魔女血脈,在這一刻回應了她的憤慨,猶如潮汐一般向四周蔓延。
仍然幸存著的人們,不論是魔女亦或衛兵,紛紛目露恍惚,如潮水般從廣場退去,只留下大量的尸體。
滿是狼藉的廣場之上,只剩下佩德羅與葛麗沁對峙。
佩德羅的目光,自上而下掠過葛麗沁的身軀,虛偽的笑容卸下,露出一張陰沉到可怖的面容。
“等你坐上刑具,還會像現在這樣堅強嗎?我非常期待,呵呵,我真的很期待…”
他的整條手臂都涌起刺眼的白光,重拳砸落,瞬間在地上凹陷巨坑,震蕩向四面八方擴散,震碎房門與窗戶。
但葛麗沁已經從原處消失。
黑袍女巫拉著她,出現在十余米開外,與佩德羅遙相對峙,墨綠色的眼瞳里不帶任何情感。
“看看你們的四周吧,有多少無辜的人因為這場舞蹈瘟疫而喪生。”佩德羅低沉開口,“而現在,火刑已經不足以洗刷二位的罪孽,我會用這雙神賜予的雙手,一點點拆開二位的骨骼和內臟,讓我看看堅強的魔女,到底會因什么而落淚!”
“就算你將葛麗沁帶走,屠殺依舊會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發生。”
瑟茜冷冰冰地道:“魔女們會因一切美好的東西而落淚,生命,還有死亡,但絕不會因為丑陋的東西而流下淚水…那不值得眼淚。”
佩德羅沉默半晌,目光冷峻,低沉道:“說得很好,那么就請死在這里吧。”
轟!!
佩德羅突然遭受重擊,像被什么東西踹飛出去。
在瑟茜與葛麗沁驚愕的目光當中,一只小松鼠保持著飛踢的姿勢。
強達五環的佩德羅,竟被這一腳踹出一條街之遠,這一整條街的地磚都爆飛而起,留下一條深深的溝壑,佩德羅最終砸在一座雄偉的雕像之上,轟隆一聲被碎石掩埋!
瑟茜與葛麗沁目露震撼,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小松鼠。
小松鼠擦了一下鼻子,鎮定自若地道:
“這一招,叫做鉆牙飛踢!”
轟隆!
碎石漫天飛起,燃燒白色斗氣的佩德羅從廢墟之中沖出,額角青筋暴起,臉上滿是震怒。
鉆牙早已經縮回葉芝的衣領之中,探出一只小腦袋,加油道:
“好了,我已經把他打成半死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葉芝!”
葉芝偽裝成的白發老者,踏在街道之上,望著迎面沖來的佩德羅,嘴角微微抽搐。
你管這叫半死?
真的假的?
頃刻間,葉芝于原地消失不見,隱身并閃現出去三米多遠。
依靠‘迷霧賜福·假象術’,在原地留下一道幻象。
這道幻象呈現出白袍老法師的形象,由于葉芝與坎德拉相處許久,不論是外貌亦或氣場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為了能騙過高達五環的佩德羅,葉芝調用了體內的所有迷霧神性,生怕他看出端倪。
好在。
迷霧神選,再一次證明了他的含金量。
佩德羅陷入一瞬間的遲疑,強行遏制下怒火,看著眼前目光深邃的白袍法師,試探地道:
“坎德拉大師?”
看到這一幕,葉芝心中的想法得到證實:佩德羅并不愿與坎德拉直接發生沖突,畢竟坎德拉是圣域之下第一人,不把使徒搖出來根本沒法打。
“可就算坎德拉老師與瑟茜之間有舊情,也不好出手維護瑟茜。他代表著法師公會的立場,而魔女會又不被法師公會認可。”葉芝眉頭微皺,“反倒是佩德羅有鎮殺瑟茜的正當理由…坎德拉老師會怎么選擇?”
坎德拉是個極富正義感的法師,以守護中庭大陸為己任,兒女私情都要為這使命而讓邊。
佩德羅手上再怎么沾染無辜鮮血,也是奉教皇的獵巫令行事,法師公會雖與教會不合,卻也沒有正面反對獵巫令。
坎德拉這趟前來,是為阻止舞蹈瘟疫,會因為瑟茜的原因而對佩德羅出手嗎?
一邊是冠冕堂皇的大義,一邊是糾纏百年的私情…
葉芝要是有坎德拉這樣的六環實力,現在已經將佩德羅轟殺成渣,奈何才成為超凡不到半年,不借力量根本不打贏審判長,就算想借也不知道老鄉愿不愿意。
“五環就能像佩德羅這樣無法無天,六環更是能讓整個大陸感到敬畏…”
葉芝對于獲取銀槲之劍的渴望,愈發強烈了些。
這畢竟是眼下最有望取得的傳說武器,有它助力,晉升四環也能更加輕松!
借助幻象拖延時間之際,葉芝從雪鸮那里得到消息,剛才坎德拉去調查被夷為平地的丘陵去了,現在正在趕往戰場。
佩德羅見白袍法師久久沒有回應,心有疑慮,卻見對方突然化作一團霧氣消散,意識到自己上了當。
“幻術師!”佩德羅環顧四周,冷厲道,“等我把你的面皮扒下,就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迷霧信徒了!”
聞言,瑟茜目光一閃,她此前也在懷疑那名白發老者的真實身份,不清楚他為何要冒著極大風險與魔女會合作。
若是迷霧信徒,那的確有幾分可信度,因為這幫人最擅于偽裝、幻術以及冒險取樂。
即便是死亡,對于迷霧信徒來說,也是一種幻象。
他們所信仰的神祇,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近來據說降下的神跡與賜福越來越多,儼然是神力晉升的征兆,這讓迷霧信徒的勢力愈發壯大。
但既然對方已經獲得紅舞鞋,除了繼續與他合作,別無他選。
瑟茜默念咒語,準備再一次釋放魔能箭,眼底突然掠過一道異色!
坎德拉?
還是幻象?
不,瑟茜非常確信,這一次是真身,她知道他喜歡吃姜餅,能嗅見他身上的甜品氣味!
白袍法師掠過天際,手持法杖,落在廣場,看著血海尸山的景象,眉頭緊緊皺起。
“還想騙我?!”
說時遲,佩德羅轟出重拳,砸向坎德拉!
白袍法師目光一凝,掌心凝聚出無形的震蕩波,輕而易舉地將佩德羅轟飛出去。
咚!!
佩德羅跌落在地,心生駭然,這回真是坎德拉大師?
坎德拉注視佩德羅,目光深邃,道:“是你命衛兵屠殺這些市民的吧,佩德羅審判長?”
“魔女們混跡其中,為了杜絕后患,只能將加入舞蹈聚會的人一并抹除。”佩德羅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這不是屠殺,而是拯救,坎德拉大師,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比起質問我——”佩德羅看向將葛麗沁護在身后的瑟茜,瞇起雙目,“那個魔女身上流淌著邪神的血脈,正是她引起這場舞蹈瘟疫,另個女巫則是同伙…坎德拉大師,將她們逮捕,才更應該是你該做的,不是嗎?”
坎德拉轉頭看向瑟茜與葛麗沁。
瑟茜墨綠色的雙眸里泛著譏諷與冷笑,不發一語。
“不是這樣的!”葛麗沁大叫道,“那個審判長,他才是惡魔!我親眼看到他殺死自己的養子,還有許多無辜的平民!”
“我們是按照教皇的命令,嚴格排查,認真審訊,絕不會錯怪好人,也不會放過惡人。”佩德羅微笑地說,“坎德拉大師,她是異端魔女會的成員,我將她施以火刑,這是正義之舉。”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正義!”
中氣十足的大喝,打斷了佩德羅的辯詞。
葉芝偽裝成的白發老者,看向聲音的來源,卻見頭戴獵鹿帽、穿著黑風衣、嘴里叼著煙斗的大胡子男人,緩緩走向這里。
“這家伙是誰來著?”鉆牙奇怪地問。
“死神名偵探。”
“到底是死神還是名偵探?”
“總之是個喜歡最后再出場的家伙。”
葉芝也很意外,為何克蘭會在這時候出現。
克蘭走到坎德拉面前,摘下獵鹿帽欠了一禮,旋即看向佩德羅,口吻冷淡地道:
“佩德羅審判長,我對于你的往事進行了些調查,發現你以修道院的名義,陸續收養了三百四十余名孤兒,時至今日,這些兒童去到了哪里?”
“你是誰?有什么資格調查我?”佩德羅冷聲問。
“我來替你回答吧,這些兒童里只有三名長大成人,其余的被你虐待至死,連尸骨都淪為修道院花田的養料。”克蘭取出一罐玻璃瓶,瓶中裝有一朵蒼白小花,長在指骨般的白色枯木上,“這種接骨花,只能以尸骨為養料才能長大,是煉制致幻藥的必備原料,而我在修道院里發現的遠不止這一朵。”
“所以呢?”
“很遺憾,在我探訪修道院的期間,我遇到了一個名為安德爾的孩子,我與他談論起你,他便滔滔不絕告訴了我許多有趣的事情。”
克蘭拿出一張手稿,清了清嗓,道:“比方說,佩德羅大人非常仁慈,每年都會收養新的孩子,可惜他們大多身體不好,早早就死掉了。”
“孤兒院那邊又說,被收養的大多是健康的孩子;安德爾說,死掉的孩子會被葬在花田里,因為佩德羅大人說鮮花會讓他們的靈魂感到安慰,但實際上,接骨花會以尸骨里殘留的靈魂為養分,亡者因靈魂殘缺,甚至無法前往冥界安息,只能在花田里徘徊…”
“我其實有件能與死者交談的祖傳道具,恰好又有記錄對話的錄音寶石。”克蘭取出一塊寶石,微微一笑,“佩德羅審判長,你想聽一聽,亡魂是怎樣感謝你的嗎?”
葉芝微微一驚。
死者交談,是死靈法師才會的高環法術,在死靈法師全面遭到打壓的當下,這一法術已經逐漸失傳。
克蘭能對話死者,難怪能當上名偵探啊!
佩德羅臉色不變,沉聲道:“你到底想說些什么?”
克蘭的氣質陡然一變,眼神凜然,道:“你根本是個披著圣光外衣的惡魔!三百多名無辜孩童被你虐待至死,教會絕不會容忍你這罪行!你根本不配這件審判長的長袍,將你緝拿,才是真正的正義!”
說著,克蘭往錄音寶石里注入法力,傳出他與亡靈之間的對話。
“佩德羅是怎么和你說的?”
亡魂斷斷續續地說:
“他說…帶我去教室上課,和好吃的…我來到審訊室,他開始毆打我,用刑具…后面,我就昏迷了…”
“和你一起收養的人有多少個?”
“十多個…有一對兄弟…是畸形,他很喜歡…”
錄音一段段拋出,佩德羅的臉色一點點沉重,若是審判長的身份不保,他就無法再為神效力,更無法聆聽罪人們的哀嚎!
“你將無辜的平民送進審訊室,也是為了滿足你那可憐而丑惡的支配欲吧,佩德羅。”克蘭借助安東尼先生的渠道,了解過佩德羅的身世,冰冷地說,“你出身貴族,自幼身材瘦小,遭到同齡朋友的欺凌,后來在爭斗中擰斷了同伴的脖子,家中將你送到修道院,這才免去刑罰…出任審判長之后,你手上沾染多少鮮血,你數得清嗎?”
隨著克蘭字字誅心的話語,佩德羅的眼神漸漸冷酷。
擰斷同伴脖頸的童年陰影,不斷在佩德羅的夢境中浮現,直到有一天,他在夢里扼住同伴咽喉時,感到出奇的快感,自此無法收拾。
只要讓別人感到疼痛,就能彰顯自己的強大,只要聆聽別人的哀嚎,自我也會在這悅耳的聲音里愈發明顯。
佩德羅意識到,自己是為獵巫而生!至于那些扼殺的孩子,也無非是繁忙工作里的娛樂。
但眼下,佩德羅明白,自己必須立刻離開這里,不論是色欲魔女還是魔女會,都已經與他無關,保住審判長的身份,才是一切的關鍵!
佩德羅看了眼克蘭,旋即道,“關于這些,我會給審判庭一個合理的解答,但還請坎德拉大師不要徇私,應將這兩個魔女盡快格殺。”
“不,我先帶你返回修道院,看看克蘭男爵口中的亡靈。”白袍法師眼神冷淡,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壓迫感,“然后等到審判庭的人前來處理!”
佩德羅輕輕嘆了口氣,對審判庭來說,自己隨時都可以拋棄,但離開審判長的身份,自己不知何去何從。
佩德羅低聲喃喃:“為什么不是我呢?”
“什么?”
“神的…容器…”
佩德羅抬起雙目,看向山頂修道院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詞,儼然施展傳訊術。
“是這個位置嗎?審判長大人?”小安德爾疑惑的聲音響起。
“沒錯,小安德爾,就按我之前教導你的那樣。”
佩德羅溫柔地道:“現在,只有你才能救我了。”
廣場之上。
佩德羅低垂頭顱,面對克蘭給出的證據,迫于六環大師的壓力,像是放棄了掙扎。
然而,葉芝總覺得一切都過于輕松,有些不可思議。
這時,葉芝的后背彌漫起一股惡寒。
佩德羅收養的三個孩子里,只有安德爾不是畸形兒,他將安德爾撫養長大,定然別有圖謀。
這么說來。
安德爾,他才是使徒的容器!
轟隆隆!!
山頂之上,盤旋起血紅色的漩渦,一道黑紅色猶如臍帶般的暗影,從漩渦中心延伸向山頂。
葉芝眼皮一跳,自己看過這一集,這是蝕之刻(劃掉)…使徒降臨!
“你打得過使徒嗎,鉆牙?”葉芝緊急求援。
鉆牙:ω`)
“你別躲在我后面啊!”葉芝問,“費坦呢?”
費坦:()
“擦,就你還智慧之魚呢!”
紅舞鞋:(д)
一幫沒用的東西,還得靠老娘出手!
葉芝、鉆牙、費坦同時一震。
還有高手?
眾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天。
坎德拉目光擔憂,他能感覺得到,這比陰影王子入侵物質領域時的聲勢,更為恐怖!
瑟茜深吸一口氣,將手輕輕搭在葛麗沁的肩膀上,墨綠色的眼瞳里有不忍、祈求…與希冀。
“現在,你是唯一的希望,葛麗沁。”瑟茜目光閃爍。
葛麗沁目露決絕,輕輕頷首。
“不要理會其他,盡管起舞吧!”
瑟茜輕聲說道;
“這將成為…瓦爾普吉斯之夜,最后的舞蹈!”
山頂。
石窟封印。
因使徒降臨的神性,封印逐漸松動,一道紅光從中飛出,顯露出一個皮膚通紅、頭長雙角的魔鬼形象。
“哈哈哈,我終于出來了!!”
“接下來,只要再找一個人類,代替我看守銀槲之劍,我就能永遠自由!”
“讓我看看誓約的內容…嗯嗯,原來如此,得找一個聰明的人類,不聰明沒資格接受銀槲之劍的考驗!”
紅魔鬼飛到天空,目光如炬,掃過夜色中的斯登堡。
紅魔鬼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個正在書齋里抱著大部頭法典,埋頭苦讀的單馬尾少女。
頓時,紅魔鬼雙目放光。
“就你了,看起來非常聰明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