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漸漸停歇。
南州市的天就是這個樣子,像個孩童般,陰晴不定的。
8點41分。
本應該是兩首撞車的九局下半合唱的表演時間,節目單上預留給這部份的時間,是兩分半。
而現在。
舞臺上所剩下的,就只有林芷萱她們。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一切的一切,也正在悄無聲息潛移默化的改變著。
或許正如那首歌中所唱:贏了又如何呢?還不是輸給時間。
現場詭異的安靜了約莫有十幾秒的樣子,隨后,又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掌聲。
林芷萱站在舞臺的聚光燈下,經歷過這漫長的,萬籟寂靜的十幾秒后。
旋即便被近乎快要掀翻屋內的聲浪,給拉回了現實。
林芷萱眨了眨眼。
身后的樂器老師撥弄著和弦,給了她一個眼神。
是啊。
她們的表演,還未結束。
這漫長的一個月,被質疑,被誤解,被嘲諷,黑料纏身。
每個人都在承受著外人難以理解且又難以忍受的巨大壓力。
她也曾無數次窩在她魔都那間出租小屋里,刷著滿屏的惡意,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而現在…
林芷萱用手扶了扶長桿話筒,身后的樂隊老師們也都已經就緒。她迎著頭頂上那耀眼集束投光燈。她拍了拍麥克風。
她的眼神堅定而又默然,這一瞬間,她HOLD住了整個會場。此時此刻,她便是此間統治著的女王。
音樂聲響起。
她略帶沙啞的嗓音,開始在整個場館的上空回蕩。
“不是沒有想過成為現實生活的王牌投手握著七彩變化球只是在夢醒之后 變成大馬戲團里的一只狗咬住麥克風還不肯放手青春的夢。
望著遙遠的計分板分數太少失誤太多裁判提醒我這是九局下半兩人出局滿壘兩好三壞握住手中球棒聽到自己在吶喊老夫子全壘打安打安打全壘打 老夫子全壘打安打安打全壘打!!”
亢奮的樂點,嘶吼的演唱,現場本被雨水淋濕的熱情,似乎在這一瞬,又一次的被點燃了起來。
大雨逐漸放晴,無云,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依稀已然能見月。
關注這場音樂節的電臺,業界,微薄,各類自媒體,琳瑯滿目,似乎都在消化著林芷萱這一首的十局下半。
很多人都說,林芷萱唱不出九局下半的味道。
可如今。
她聲嘶力竭,徒留一人獨占舞臺。
只屬于她的兩分半鐘。
今天的風,很是喧囂呀 電視臺,直播間,各個平臺,不管是喜歡音樂,還是愛好吃瓜的群眾,此時此刻,都在回味著這兩首歌。
一切的一切。
都會在這天晚上,這個時間點,在這8點41分前后,被無數人所銘記。
不知不覺。
林芷萱已經走向臺前,先前的大雨將她一身衣服已經打濕。麥克風里傳出了些許破音,卻是使得她的演唱,更為的真實。
歌曲由開始高昂,到之后的笛子聲響,廣播音出,宣告了這場棒球比賽的結束。
她講原本別在腦后的帽子,扯到了面前。
然后聲音忽的有些低沉。
“就在青春的九局下半我把帽子反戴還會不會有大逆轉人生是一場棒球比賽 九局打完…”
音樂聲止。
音樂是最能調動人情緒的一種藥。
當安保松懈,人群情緒沸騰到了極點。
當林芷萱走到舞臺的邊緣。
維持了一整晚的秩序,忽然就在此時此刻,出現了不同尋常的躁動。
有人爬上了舞臺,發泄似的大吼。有原本被安排當氣氛組的不聽RAP說唱的同學,把手中的花一丟,大喊著尖叫。有不喜歡九局下半卻又被十局上半正戳人心的媒體人,破天荒的摘下往日面具,失態般的大喊牛比,牛比。
這些都是林芷萱,都是整個音樂會主辦方,都始料未及的。
林芷萱被簇擁在人群的中央,聽著身邊無數人的贊美,那些一只只伸過來希望和她握住的手,喧囂得仿佛巨大的洪流,一下子就沖垮了她心中那根本就崩了很久的弦。
她從未這么炸過場。
老實說,她其實也有些無從適從。
她很想在喧鬧的人群中找到鴨子老師。
只是很可惜。
燈光澆筑在那些狂熱的人潮頭頂,游螢在上空飛揚。
可人群之中,卻始終看不到她一直想看到的那個人的身影。
原本計劃止于十點半的綠野仙蹤音樂節,在這樣的喧囂之下,卻是只得提前落下了帷幕。
當然這些,已經跟姜瑜無關了。
她趁周媛媛不注意,在十局下半還沒唱完的間隙,就已經一個人,偷偷溜出了體育場館。
回頭望了一眼,高大的體育館,從外部看過去,卻是燈火閃耀。
人站在它的旁邊,渺小得就如同一粒灰塵似的。
“嘖嘖。”
姜瑜唏噓了一下,總算逃出來了。
沒轍,她是社恐嘛。畢竟在前世念書那會兒,這些臺上表演呀,文藝節目之類,對她而言是十分遙遠的。先不說她有沒有這樣的才能,主要是打從心底的就有些排斥。她沒有啥太強烈的表演欲望,從前對于她來說最大的拋頭露面就是扎堆在一眾合唱團里邊,跟同學合唱。如果表演的時候不小心被人拍了下來,那么就能看到她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在一眾面孔當中,無辜的張口,和尷尬的神情。
剛沒走幾步。
就聽見前邊廣場的小石墩上,坐著一個姑娘。
穿著增高鞋快有一米七多的身高,纖細的長腿,啦啦隊服,上身這會兒已經套了件外套,脖子上掛著個滑稽,呆憨呆憨的鴨子頭面具,正朝著她揮手。
“嘿喲。”姜瑜翻了翻白眼。
除了江檸,還能有誰。
“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她擺了擺手。
江小檸嬉皮笑臉的湊了過來,和她并肩。
“演完就出來了呀。”她回答得很自然,左右瞧了瞧,然后很快辨了方向:“那邊有風情街,一起去逛逛呀。”
風情街,南州之夜,就是內種套路式的美食節。里邊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哪里都能吃得上的:臭豆腐,炸串串,狼牙土豆,烤魷魚,烤排骨,炸冰淇淋,淮山汁…
就沒見哪里能夠玩出花來的。
話說風情街的風俗,是粵西這邊少民特有的一種慶典叫法。
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小縣城農村,就經常搞這玩意兒。
是干嘛的呢…
是讓老百姓在農忙的時候出來相親聚會找媳婦約漢子的。
在農村里搞得還熱鬧些,有不太好吃的小吃,有想蹭熱賺波錢的大排檔,有花重金請外鄉過來的籃球比賽,有唱起來特歡脫的山歌求偶,歌詞翻譯過來特別的三俗,這里就不一一贅述了。
總之,搬到城里來的風情街,反倒少了些特殊的韻味。
過了天橋,進小街道,琳瑯滿目的小車攤位,分布在街道的兩旁。
入口處有兩個大大的圓球石墩子,不讓車子和電瓶車進來,
江檸看起來是真的餓了,在路口邊就買了好大一份的雞叉骨。
這東西在路邊小吃攤也屬常見,就是一堆比較難啃的帶骨雞架,用面粉一裹,調些醬汁,丟到油鍋里炸一圈。便宜解饞又得勁,標準國產平替肯德基。
她買了一大份,吃了兩口,又嫌棄:“還不如你炸的。”
姜瑜:“…”
我特么什么時候炸過這玩意兒?
又走了兩步,兩人手上每人添了一瓶果汁。
“哈哈哈,這個好喝。”她樂。
姜瑜也喝了一口,還好,正常味的,不是榴蓮。
她偏了偏頭,問。
“舞臺的感覺怎么樣。”
江檸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后皺了皺鼻子。
“不怎么樣,感覺有很多人盯著你裙子底下。”
雖然穿著打底褲。
姜瑜:“…”
舞臺的那個角度,不就是如此嘛。
走著走著,又看到了有一群人圍著幾個身穿民族服飾的小臺子。
湊進一聽,喲嚯,居然還是山歌,是姜瑜能聽得懂的小城土話。
就是唱的…
她聽得有些臉紅,略感母語羞恥。
有以前鄉下風情街那味了,有味了有味了,就是味有點大…
“他們唱的是什么呀?”江檸問。
“小孩子別問這么多。”姜瑜瞪。
歌詞不外乎是些——朝你那啥那啥摸一把,或者是俏寡婦家不無聊巴拉巴拉。剩下的自己腦補!
許是太過羞恥。
她站不住,拉著江檸,又飛快往前邊走。
走得飛快。
結果身后的人,就這樣老老實實的跟著,不吵不鬧的。
直到跑出了小半條街。
姜瑜這才停下了腳步。
她回過頭,看去,只見自己抓著江檸的手,而身后的人,卻是眉眼帶笑。
姜瑜微羞,想不動聲色的把手抽出。
結果對方卻是反手,將她手,給緊緊握住。
…嘛。
女孩子和女孩子嘛。
拉拉手,也沒什么不好。
姜瑜紅著臉。
“你猜猜我剛剛看到了什么。”江檸這個直女,沒是絲毫不覺。她促狹的笑了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小店。
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輛賣烤淀粉腸的小吃車子。
店家是二十多歲的女孩,戴著圍裙,招呼著客人。小吃車的頭頂上,掛著一張招牌,招牌上寫:“兩塊一根,五塊兩根,十塊三根。”
姜瑜:“…”
江檸吃吃的笑:“小騙子。”
遠處,綠野仙蹤音樂節也已經接近了尾聲,涌動的人潮陸續從會場里走出。沖天而起的煙花點亮了城市璀璨的夜空。
不知不覺。
暑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