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江鴻飛的住處。
此時,房中只有江鴻飛和孫靜。
江鴻飛親手給孫靜倒了一杯茶,說:“對我這么沒信心?”
孫靜小心翼翼地接過茶杯,然后搖搖頭:“不,恰恰相反,臣如今對國公太有信心了,斷定這天下必是國公的,才想去南方小混幾年,避避風頭,回來再為國公效犬馬之力。”
江鴻飛跟孫靜說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江鴻飛知道,孫靜這次勒索常勝軍,除了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在幫自己消除常勝軍這個在歷史上屢次叛變的隱患,也是在自污,說穿了,他不想再統兵了,他怕功高震主,所以想去東南跟吳用換一下。
現在,江鴻飛陳兵數十萬于南部邊境,還奪取了易、涿二州,女真兵馬已至西部奉圣州,山后九州有一半落入其手,而耶律延禧又要率軍來燕京。
一晃,十來年就這么過去了,他也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守候在身旁的御醫們趕緊上前搶救。
耶律淳揮揮手,讓李處溫下去罷,然后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了。
幾年前,渤海人東京裨將高永昌起兵叛亂,殺死東京留守蕭保先,自立為大渤海國皇帝,控制了遼東五十余州。
另外,按照傳統,中原漢人的服飾是以右衽為主,游牧民族的服飾是以左衽為主,也正如《后漢書》所載:“羌胡被發左袵”。按照常理來說,常勝軍歸水泊梁山后,應該遵守漢人的著衣規范改穿右衽留發,但是常勝軍將士卻不顧這些,一直批發左衽。
李處溫知道,蕭普賢女與蕭干和耶律大石早已連手,他們暗中早已有所布置,但沒想到他們行動如此之快。
聽了孫靜的推心置腹之言,江鴻飛悠悠一漢:“唉,若軍師堅持如此,那百花那里便麻煩軍師了。”
此事表面上看起來,是因為孫靜貪圖常勝軍的錢財,迫害常勝軍,江鴻飛知道后,大發雷霆,不顧孫靜勞苦功高,將孫靜一擼到底,為常勝軍報了仇,補償了郭藥師,又安撫了常勝軍的家屬,可以說,江鴻飛做到了仁至義盡,外人挑不出來江鴻飛什么毛病。
耶律淳想起十幾年前他迎娶蕭普賢女時的場景,那時,遼國還沒有暴露出其亡國之相,他還不到五十歲,正是一個男人的好時候,意氣風發,所以,他不顧與蕭普賢女之間有三十歲的巨大年紀差距,將有“遼國第一美人”之稱的蕭普賢女迎娶回來作了他的繼室。
耶律淳對蕭普賢女說:“朕死以后,你 要好自為之。我登基稱帝之事,恐怕遲早要連累與你。時也?命也?”說完便默默流淚。
后來,耶律延禧又授予燕王耶律淳為都元帥,令他前去征討。耶律淳在遼東招募饑民,組建了一支軍隊,號稱“怨軍”,意思是抱怨于女真人的軍隊。
郭藥師忙說:“微臣真心實意如此,萬望國公成全!”
別的,江鴻飛就沒再說了。
耶律淳大為震驚,他急忙吩咐蕭干:“伱趕快召集群臣,來這里商議對策。”
蕭干率兵來到瑤池殿時,耶律淳已經停止了呼吸。
江鴻飛駁回了孫靜的致仕請求,只是將孫靜一擼到底,發配福州,戴罪立功。
而孫靜卻堅決不冒這個險,他堅持道:“臣本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雖早年看過些兵書戰策,卻又哪里真的懂統兵打仗?此前國公手下并無統兵人才,臣才硬著頭皮頂上,今國公手下將才帥才眾多,國公施行的文武分治又是治國良策,臣是一個憊懶的性子,不愿意走武途,甚至不愿當官,正好急流勇退,安安穩穩地當一謀士,此正是臣之所求。”
群臣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眾人唯唯諾諾,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耶律淳當著蕭普賢女的面,親筆給李處溫寫下一份手札(即委任狀),授李處溫為番漢馬步軍都元帥,并囑咐道:“朕死以后,你們一定要迎立秦王耶律定繼位,不可有誤。”
接著,江鴻飛下旨,厚葬常勝軍遇難的將士,重賠常勝軍的家眷,令禮曹的官員盡全力幫常勝軍的家眷重組新家。
郭藥師小心措辭試探道:“天祚帝是微臣故主,故主逃亡,臣這才降歸國公。國公教臣去干甚么都行,臣都萬死不辭,唯獨這件事,希望國公交付他人去做。微臣對國公一片忠心,就跟當年微臣對故主也是一片忠心一樣。如果對故主有反意,微臣還能拿甚么來忠于…”
蕭干不同意,說:“亦有忠義為一時脅從者,豈可盡誅殺之?”
后來,還是李處溫和蕭干主張,實行“迎秦拒湘”的對策。
耶律淳半躺半臥在床上,望著眾臣說:“今有諜報說,湘陰王將于八月率五萬精銳騎兵出夾山,來南京。你們看該怎么辦?”
這很正常,因為李處溫是漢人,而江鴻飛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江鴻飛說:“好罷,既然你想當參謀官,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耶律余睹向蕭干建議說:“前年兩營叛,劫掠乾州,已從招安。今歲全軍復叛 ��而攻錦州,茍我軍不來,城破則數萬居民被害。所謂怨軍,未能抱怨于金人,而屢怨叛于我家,今若乘其解甲,遣兵掩殺凈盡,則永絕后患。”
郭藥師很相信他自己的直覺,所以他一咬牙說道:“微臣十七歲統兵,一干三十年,實在是厭倦了統兵,微臣聽聞,我梁山軍有參謀官,只需出謀劃策,非必要時,不必上戰場,求國公恩典,微臣想偷得幾年閑,做個參謀官。”
李處溫聞訊大驚失色:“蕭干率軍入城,定是蕭德妃安排的!唉,我到底慢了一步!”
這天,臥病在床的耶律淳,忽然看到一些黑色蝙蝠在瑤池殿里飛來飛去。
可身為當事人的郭藥師,卻清楚地感覺到了,肯定是因為江鴻飛不放心他們常勝軍,孫靜才處理了常勝軍。
大臣們都同意這個對策。
耶律淳制止道:“這是忠臣,不能殺啊。湘陰王若來南京,我只有一死,我已無面目與他相見!”
所謂“湘”,是指遼主耶律延禧,因為他已被北遼政府降為湘陰王。
是的。
蕭普賢女覺得,耶律淳的病情越來越重了。
從那以后,耶律淳就像個裱糊匠,對大遼帝國這間四處漏風漏雨的大破屋不斷地糊糊補補,期待它能堅持得久一點。
他是辜負了蕭普賢女,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頓了頓,孫靜又說:“今我水泊梁山已不同以往小打小鬧,有些規矩該立了,那就從臣做起好了,至于收復燕云十六州一事,大可教劉娘子、賈娘子指揮,朱軍事、陳國丈、公孫軍師、吳軍師、聞軍師、徐娘子、汪娘子等人輔助,待收復燕云十六州后,國公培養的武將也就成長起來了,正好全面實施文武分治。”
聽說涿州也丟了,常勝軍投降了江鴻飛,北遼天錫帝耶律淳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然后就是一病不起。
李處溫見耶律淳病情愈來愈重,急忙派人暗中去通知契丹和奚族諸大臣,說陛下病情危重,請大家速來瑤池殿侍疾。
另外,江鴻飛升郭藥師為左衛大將軍,賞賜靈錢五萬緡。
耶律淳不是不知道他對不起蕭普賢女,為了大遼帝國,他將蕭普賢女送到耶律延禧那里,被耶律延禧囚禁多年。
直到第二天上午,耶律淳才悠悠地醒來。
孫靜一天都沒在雄州多待,次日一大早就做船前往南方了。
李處溫含淚答應。
“禁暴者以不殺為武,本仁 義以行師;域民者以博愛為公,兼威懷而示德。江衍克篤前烈,恢前人燕翼之謀。興念燕云,久淪胡虜,故家望族,散依四貊之酋;廣谷大川,阻隸九畿之籍…”
蕭干對怨軍進行了大規模整編,只留下兩千人馬,編為四營,分別由郭藥師、張令徽、劉舜仁、甄五臣四人統領,其余人馬分散派遣到各路禁軍之中。
如今郭藥師回頭想想,可能正是因為他們這些作為,才引起了江鴻飛的猜疑,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其實,耶律淳并沒睡,他實在無法入睡。
北遼的番漢大臣接到通知后,全都陸續來到宮城瑤池殿開會。
蕭干立即封鎖消息,對皇城實行戒嚴,矯詔群臣前來瑤池殿議事。
其實,大殿里根本就沒有蝙蝠,這只是耶律淳的幻覺。
蕭普賢女趕緊叫人在大殿里驅趕蝙蝠。
這天是六月二十四日夜。
郭藥師急忙頓首回答說:“微臣乃夷虜遠人,今日蒙天地大恩,誓死效忠于國公,即使蹈湯火,冒白刃,粉身碎骨,心甘情愿。不論何事,微臣必將以必死之心去辦理。”
可耶律淳剛將蕭普賢女娶回來不久,遼國就開始內亂頻發,后來,女真的聯盟長烏雅束病故,阿骨打繼任聯盟長,稱都勃極烈,遼金戰爭很快爆發,接著渤海國貴族后裔高永昌起兵反遼,占領遼東京遼陽府,自稱大渤海皇帝,不久建國。
江鴻飛深深地看了郭藥師一眼,確認道:“你確定要走參謀道路?”
這三支利箭都要射向燕京,燕京如何能保住?
耶律淳慢慢睜開眼,望著半老徐娘的蕭普賢女,忍不住去想:“我死以后,這美人不知便宜誰了,唉!!!”
在這道詔書中,江鴻飛將沒照顧好常勝軍的責任歸咎于自己。
接著,蕭干和耶律余睹率軍前來平叛,受命徹底解決怨軍的叛亂問題。
郭藥師能猜到個中原委很正常,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常勝軍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時,陽光很燦爛,灑滿了木格花窗,耶律淳覺今天頭腦特別清爽,他讓蕭普賢女通知李處溫前來覲見。
很快,孫靜就自己寫了一道認罪奏折,請求致仕:“國公用臣不為不盡,任臣不為不專。緣臣薄祐,取戾陰陽,內積憂虞,外傷疲敝,捫心自悼,吊影生嗟,獲戾天人,莫之可逭。倘許臣還印綬,退即里居,脫身于風波洶涌之中,收功于桑榆衰蹇之域,人非鬼責,少 緩顛隮,永言此恩,是為終惠…”
孫靜笑著說:“吳軍師在東南那里底子打得很不錯,臣蕭規曹隨便是。”
耶律淳稱帝后,蕭干推薦郭藥師來燕京擔任皇宮殿直,即皇帝侍從官。
他們常勝軍都已經投了江鴻飛,卻張嘴效忠耶律延禧閉嘴效忠耶律延禧,這看似是忠心的表現,實際上卻可以認為是對舊主耶律延禧“余情未了”,關鍵耶律延禧如今還沒死,萬一哪天耶律延禧從夾山復出回來招攬他們常勝軍,那么他們常勝軍是去響應耶律延禧的召喚,還是繼續留在江鴻飛這里效力?
關鍵,江鴻飛不是軟弱的趙佶,哪會慣著常勝軍的這些臭毛病?
既然常勝軍不全心全意地歸附,那江鴻飛寧可花點小錢,一勞永逸地解決常勝軍。
北遼的大臣們來到皇城后,只見這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氣氛異常緊張。
至于孫靜為自污貪得常勝軍的那點錢,江鴻飛也沒要孫靜吐出來,就讓孫靜留著安心吧。
聽郭藥師這么說,江鴻飛才面帶微笑地點了點頭。
因此,郭藥師和常勝軍歸順水泊梁山后,一直很擔心江鴻飛會懷疑他們的忠誠,于是,他們就極力找機會表現自己的忠心。每當說起耶律延禧,他們就立刻改變臉色說:“天祚帝是我們故主,若故主還在,我們豈敢投降國公?因故主已逃亡,而我們又誓不歸順女真,這才向國公投降。”
江鴻飛說:“我想捉天祚帝,你若是遇到他,給我把他捉來,讓燕山之地的百姓,對他不再抱有幻想,你看怎么樣?”
郭藥師頓時汗流浹背!
——郭藥師意識到,他說錯話了,他之前猜得沒錯,江鴻飛要得不是他潔身自好,而是要他只忠于江鴻飛,江鴻飛甚至就差直說:“若是你心里還有舊主,我怎么能用你?”
哭著哭著,耶律淳突然咳嗽加劇,氣喘吁吁,頭往后一仰,便又暈厥了過去。
郭藥師立馬謝恩:“謝國公恩典!”
忽然,江鴻飛話題一轉,又說:“對了,我還想委托你辦件事,可以嗎?”
蕭干對北遼的一眾磊臣大聲宣布:“遵照陛下臨終遺囑,遙立天祚帝之子耶律定為帝,王妃蕭氏為皇太后。由于耶律定隨父遠在夾山,故由蕭太后權主軍國之事。”
可當時他要是不那么做,大遼帝國那時就會分崩離析。
望著白發蒼蒼、精神憔悴、瘦皮包骨、目無神采的耶律淳,北遼的一眾大臣既心酸又焦慮。
說完,耶律淳嚎啕大哭起來。
李處溫一聽這話大怒,便要以擾亂軍心之罪將耶律寧處死。
細想想也是。
江鴻飛說:“郭將軍能夠深明大義,率軍投我水泊梁山,助我收復燕云十六州,我很欣慰。將軍文武雙全,本是難得之帥才,可惜常勝軍已然不再,唉…不然這樣,我再為將軍重建一支常勝軍?”
后來,耶律淳將怨軍改稱為常勝軍,擢升郭藥師為衛上將軍、常勝軍統制、涿州留守。
所以還不如讓蕭普賢女試試。
可是,當李處溫趕到迎春門時,守門官向他報告說,剛才四軍大王已率領三千精銳騎兵急速入城了。
郭藥師很想答應下來,很想很想很想!
可南面行營都部署耶律寧卻提出異議:“湘陰王若能以殘兵奪取燕京,說明其天命未盡,我們又怎能拒之?秦王耶律定是其子,要拒就一起拒,哪有迎其子而拒其父之理?”
說到這里,郭藥師只見,江鴻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果然,耶律淳一會兒恍惚,一會兒清醒,頭腦昏昏沉沉的。
耶律淳對蕭普賢女說:“這青天白日里,怎會有蝙蝠飛進來?它們是從哪飛進來的?快將它們趕出去!”
一聽這話,郭藥師逡巡色變!
兩日后,蕭干匆匆來到瑤池殿,小聲對耶律淳說:“陛下,臣剛剛獲得一個諜報,說湘陰王在夾山聚集了天德、云內、朔、武、應、蔚等地的番漢兵馬,號稱有五萬精銳騎兵,準備八月出夾山,奔南京而來。”
江鴻飛覺得,孫靜這么小心,是對自己的胸懷沒有信心,自己是不會像劉邦、朱元璋那樣殺害功臣的,自己的目標是劉秀。
江鴻飛隨后以收復易州和涿州失地為由,頒布詔書,曲赦二地,詔書中說:
耶律延禧派遣宰相張琳前去討伐,張琳在沈州被女真人擊敗。
所謂“秦”,是指耶律延禧的兒子秦王耶律定。
李處溫想投水泊梁山。
可他已經左右不了這件事了。
想明白這些,郭藥師連忙改口:“微臣已是參謀,當無機緣遇到天祚帝,若微臣當真遇到天祚帝,那便是天意教微臣與天祚帝如此了斷,微臣必將天祚帝捉來,獻給國公!”
耶律淳知道蕭普賢女性格剛烈,能力極強,野心勃勃,他死以后,北遼多半會落到蕭普賢女的手上。
可郭藥師卻敏銳地感覺到,江鴻飛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