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趙宋?”
江鴻飛聽罷,不動聲色地說:“展開講講。”
吳用趕緊將他想好的戰略戰策和盤托出:
“咱們山寨有一位頭領叫段景住,綽號金毛犬,涿州人氏,以盜馬為生。不久前,他去金國盜取金國王子的照夜玉獅子馬,卻在途中被曾頭市劫去,結果引發了晁宋之爭等事。他曾對我講,他在金人那里聽說過一件事,宋金兩國達成一個協議,準備在不久后聯合在一起滅掉遼國。
若此消息屬實,彼時,只要我家、田虎、王慶、方臘同時起事,必亡趙宋。
而后,我奪山東、河北、中原、江淮等地;田虎奪河東、西北六路;王慶奪淮西、荊湖、蜀地;方臘奪取東南。我們四家先瓜分趙宋,再逐鹿中原…”
聽完吳用的建議,江鴻飛心想:“吳用也算是用了心,不過他的建議卻不可取…”
吳用并不知道,趙宋王朝的政局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就在不久前的六月,蔡京因年邁而致仕,現在趙宋朝廷的大事均由特進少宰兼中書侍郎王黼負責處置。
這并不是突發事件。
在那場會議上,童貫重申他的立場,也就是重申他的《平燕策》。
要知道,王黼的升遷速度之快,絕對是趙宋王朝開國以來的第一人。
這是童貫從軍事的角度上出發獻的良策。
可趙佶卻想先打燕地,奪取燕京。
而河北則是廣闊平原,一望無際,毫無天險可守。
河東,山河表里,關險重重,易守難攻。
換而言之,雖然還有點波折,比如,因為趙佶對燕云地區的地理并不熟悉,在給完顏阿骨打的親筆信上,只跟金人要了燕京并管州縣,沒有要云地的九州和平灤營三州,為之后收復燕云地區埋下了重大隱患,但聯金滅遼收復燕云十六州這個戰略確實已經開始啟動了。
問題是,吳用根本就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趙佶召集王黼、童貫、趙良嗣等支持收復燕云十六州的大臣,一起謀劃北伐,為出兵做準備。
趙佶對王黼的表現也很滿意,在他的住宅大門上親筆題寫了“得賢治定”四個大字。
童貫在這份奏章中主張先取云地再奪燕地。
趙宋王朝北方的軍事防御體系,主要由河北和河東兩個防區組成。
王黼上任后,大力推行精簡官僚機構、減輕賦稅雜役等一系列改革措施,讓人刮目相看,這時人人稱其為賢相。
如此一來,能得到云地,對趙宋王朝的防御系統而言,屬于錦上添花。
趙佶之所以讓王黼取代蔡京成為趙宋王朝的新宰相,除了因為蔡京已經七十二歲真的不年輕了,而王黼年輕力壯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王黼堅決支持聯金滅遼收復燕云十六州這個戰略構想,而掌管了趙宋王朝快二十年的蔡京,可能是看出來了趙宋王朝已經日薄西山不適合在這個時候開啟一場國戰,因此對聯金滅遼收復燕云十六州這個戰略構想的態度越來越消極,后來甚至直接反對這個計劃。
童貫說:“臣以為,還是應先出兵占領遼西京,再與金軍夾攻燕京,遼西京防御較差,獲勝的把握大一些,而燕京城防堅固,又一直有遼軍重兵把守,不易攻取,我大宋先勝而穩住軍心民意,再挾大勝之威,一舉滅掉遼國!”
王黼正好四十歲,比趙佶大三歲,他口才很好,文采也不錯,是崇寧二年考中的進士。他很會鉆營做官。剛開始做官時,他跟吏部尚書何執中的兒子在一起共事,他便想方設法贏得了何執中的好感并得到何執中的推薦,一路升遷。后來,他緊跟蔡京的步伐,又獲得了蔡京的提拔,從校書郎到御史中丞,他僅用了兩年時間。再后來,他見宦官梁師成很受寵,便又投靠梁師成,與之建立親密的關系,以父侍之,稱梁師成為“恩府先生”。
去年王黼連升八級,從通義大夫一下子就跳到了少宰之位,在趙宋朝廷的內部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趙佶覺得蔡京老了,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有能力有魄力的宰相了,所以下旨讓他致仕。
因此河北防區一直以來都是趙宋王朝北方防御的重中之重。
到這,吳用的消息并沒有問題。
而實際上早在那時趙宋王朝的大臣們對趙佶的用意就了解了——趙佶那是在安排王黼接蔡京的班。
宋初的時候,遼人說南下就南下,走河北,三天就能打到黃河,再使使勁,過了黃河,兩天就能到東京汴梁城下。
趙宋王朝的歷代皇帝之所以對收復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除了因為不將燕云十六州收回來趙宋王朝就不算是一個真正大一統的王朝以外,還因為沒有燕地這個北方唯一的天險他們飽受遼人南下侵擾所害,這使得趙宋王朝的歷任皇帝都對占據著燕地的遼國畏懼三分,迫切想要奪回燕地堵上這個趙宋王朝最大的防守漏洞。
因此趙佶明確表態說:“朕以為,還是先攻燕京為好。”
王黼贊成道:“陛下說得對!擒賊先擒王,攻城先破堅,若首先奪取燕京,遼西京則不攻自破。”
雖然趙佶開口了,可童貫還是堅持先打云地,再收復燕地。
見童貫固執己見,趙佶便說:“要不就讓西軍宿將都來京師開會,共同研討進軍路線,拿出一個詳實可行的出兵方案。”
童貫笑道:“這樣最好,集思廣益,乃取勝之道。”
——童貫滿以為,軍中宿將都是他的人,這些軍中宿將也必定知道從軍事的角度上看應該先打云地。
可童貫錯了。
君永遠是君,臣永遠是臣!
種師道、劉延慶等西軍將領接到命令后陸續來到東京汴梁城,在樞密院開會,商量北伐的方案。
最終兩個方案誕生:
一個方案是童貫主張的,將兵馬集中在西京洛陽,然后運動到代州,從代州北上,先取蔚、應、朔三州,之后占領遼西京。
另一個方案是趙佶默許的,將兵馬集中在北京大名府,然后將兵馬運動到雄州霸州一線,之后從雄州北上,過白溝河,占領涿州,進而攻取燕京。
對于這兩個方案,起初將領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可詭異的是,經過幾天討論,攻取燕京的方案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持。
后來,童貫打聽到,是王黼對一眾將領做了思想工作。
趙佶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因為這正符合他的心意。
今天早上,江鴻飛收到樂和傳回來的消息,趙佶已經正式下達詔書:令環慶路、鄜延路的西北禁軍與河北禁軍進行換防。
環慶和鄜延兩路是西軍的主力,將他們換防到河北前線集結,肯定是為出兵北伐做準備。
其他趙宋王朝能打的軍隊,也都在悄悄地往河北運動。
換而言之,河北很快就要集中趙宋王朝最精銳的軍隊,其總兵力,就算達不到一百萬,五七十萬也肯定是有的。
知道了這些消息,回頭再去看吳用給江鴻飛獻的策略,那簡直就是在自取滅亡。
別說遼國已經快讓金國給打殘了,根本就拖不住宋軍,宋軍到了戰場上,遼軍歡送宋軍離開都還嫌來不及,肯定不會阻止宋軍離開。
退一步說,如果江鴻飛按照吳用的策略在水泊梁山起事,哪怕有遼軍阻止,宋軍也得在第一時間撤軍回來勤王。
沒辦法,在趙宋王朝的人看來,不收復燕云十六州,他們最多保持原樣,可離東京汴梁城十分近的水泊梁山要是起義,那么只需兩三天就能兵臨東京汴梁城下,宋軍怎么可能不救?
如果事情發展到了那個地步,很可能就會演變成,江鴻飛一家為田虎、王慶、方臘三家抗雷的局面。
這么說吧,如果江鴻飛采用了吳用的策略,那么臟活、累活全都得梁山好漢來干,水泊梁山也將失去繼續發展壯大的機會,就更別提將來成為逐鹿中原的最終勝利者了。
所以,單從吳用獻的這個策略的本身來說,簡直是一個差到不能再差的策略。
不過江鴻飛不覺得吳用是故意的,因為這經不起推敲,而且隨著消息的收集,只要是智商在線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吳用的策略獻得有多失策,吳用就算有別的心思,也絕不會這么蠢的。
江鴻飛估計,吳用之所以獻了這個很沒水平的策略,主要是因為吳用的消息不足,以及吳用并不擅長制定這樣的統攬全局的策略,還有就是自己給吳用的時間太短了,短到吳用為了表現一下他自己只能靠段景住給他的這點“獨家消息”來做文章。
江鴻飛并沒有給吳用留情面,而是直截了當地就否決道:“此策不可取。”
吳用聽言,心里就是“咯噔”一聲!
——吳用知道,他賭輸了,江鴻飛肯定知道相關的消息,并且那些消息能輕而易舉地推翻他的主張。
吳用會不會懷疑江鴻飛在針對他?
不會。
吳用要是有這樣的想法,那就是在侮辱江鴻飛,也是在侮辱他自己。
事實上,江鴻飛一開口,吳用就知道,有問題的那個人肯定是他,因為江鴻飛絕不會在這種大事上信口雌黃的,否則江鴻飛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梟雄,一個合格的爭霸天下的人。
吳用拜道:“是小生無知了。”
江鴻飛也沒有責怪吳用。
吳用這個人,毛病雖然不少,但能力肯定還是有的。
江鴻飛不可能因為吳用進獻了一個錯誤的策略,就把吳用這個人給否了。
江鴻飛起身,然后說道:“你一會去找孫靜報道,戴院長便跟在我身邊做個親軍頭領罷。”
雖然沒有如愿一下子就得到軍師的職務,但吳用何等機靈,怎么會不明白,江鴻飛還會給他機會的?
而戴宗,在聽了江鴻飛對他的安排后,終于將心完全放回肚中了。
江鴻飛在乃頭山只待了三天,就帶著相關人等返回水泊梁山了。
江鴻飛之所以這么快就返回水泊梁山,一是乃頭山這里的人事差不多都解決了,剩下的,讓晁蓋收尾就行;二是方臘突然派方垕和陳箍桶來出使水泊梁山,聲稱有大事要跟江鴻飛商量。
江鴻飛算算時間,再推測一下目前的形勢,估計方臘應該是要起義了。
這不僅對方臘而言是一件大事,對江鴻飛而言同樣是一件大事,甚至對趙宋王朝來說都是一件大事。
所以江鴻飛立即就返回了水泊梁山,在水泊梁山的聚義廳中接見了方垕和陳箍桶。
方垕是方臘的叔父,當年江鴻飛搞精鹽聯盟的時候,與他有過接觸,不必多說。
而這陳箍桶,雖然他的原職業只是一個箍桶匠,但江鴻飛絕不會因此而小看他。
據江鴻飛所知,陳箍桶早年因為偷別人的狗而坐牢,他的徒弟會集一些人劫獄,把他給救了出來,于是他便流亡在外,結識了方臘,然后力勸方臘聚眾起義,并成為方臘手下的一個重要的軍師、一個重要的將領。
江鴻飛還知道,歷史上,方臘被俘了之后,童貫審問方臘,誰是主謀,方臘說主謀是陳箍桶。
童貫聽言,派人捉了陳箍桶。
童貫審問陳箍桶:“你為何教方臘造反?”
陳箍桶不直接回答童貫的問題,卻說:“方臘不聽我之言,故敗也。”
童貫問:“你之言為何?”
陳箍桶答:“殺徽、嚴以示威,長驅渡江,結人心以入長安耳。”
——陳箍桶的意思是,先占徽州、嚴州,鎮壓當地的地主官僚,樹立軍威,然后率起義大軍直接長驅渡長江北上,實行能得民心的政策,取得民眾的支持,然后直接攻取趙宋王朝的都城東京汴梁城。
陳箍桶的建議很有見地,也有著深遠的戰略眼光。
陳箍桶還分析過形勢:“天下勢猶桶板,能箍則合,不能箍則離。”
也就是,勸方臘,有條件能統一就統一,沒有條件則不妨先割據一方,坐待形勢發展。
可見,陳箍桶雖是一個箍桶匠出身,卻很有政治軍事眼光。
再對比吳用給江鴻飛獻的策略,往好的方向來說,兩人擅長的領域不同;而要是往不好的方向來說,吳用的大局觀是個什么玩意,哪能跟陳箍桶相比?
雙方寒暄過后,江鴻飛直截了當地問:“不知二位此來所為何事?”
方垕聽罷,笑著說道:“聽聞江寨主至今還未娶親,我家教主有一女,年芳十六,貌美如花,不如你我兩家結個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