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佑圣十年,正月初五。
白羅縣今年的新春,比往常熱鬧三分。
許多挎刀帶劍的江湖漢子,擁進平陽府西南這座小城。
大通茶館上面兩層樓被包了下來,樓梯口站著幾撥兇神惡煞的大漢,除了送茶水點心的小二,旁人不許上去。
“少鏢頭,白羅縣別的沒啥,就這云霧仙茗不可不喝。”
一樓靠窗邊的木桌,兩人放下佩劍和包裹,坐了下來。
他們穿著尋常布衣,卻點了最貴的茶葉。
武四海笑道:“史鏢頭不來,可沒口福嘍。”
少年看了眼樓梯口,那些江湖人士,搖頭道:“老史愛酒,讓他喝茶,就是如牛飲水,不來也罷。”
武四海笑道:“總鏢頭卻是好茶之人,我備了兩罐云霧仙茗,待少鏢頭南下時,還請帶到福州,聊表我一點心意。”
少年微微嘆息,往年此時,福州府是最熱鬧的,福威鏢局賓朋滿座,歡笑滿堂,今年他卻隨著武四海等一干鏢頭,漂泊北國江湖,娘肯定在抱怨爹了。
“我替爹爹謝過武叔了。”
“哪里的話,沒總鏢頭,就沒河北分局,也不會有姓武的今日。”
武四海輕輕搖頭,眼里露出追憶神色,那是他們那代人的故事了。
茶博士端上一盞紫砂壺,兩只古樸小盞,滿上兩杯熱茶,清香溢出,令人神清氣爽。
武四海伸手道:“少鏢頭,請!”
少年雙手捧起茶杯,低聲問道:“武叔,禮物既已備好,我們何時去——”
武四海連忙伸手止住少年的話尾:“暫時不可!”
“啊,為何?”
武四海掃了眼四周,除了樓梯口那幾撥人,大通茶館坐著不少如他們這般刀劍不離手的江湖漢子,氣質彪悍,從對話中,不難聽出,他們多為龍鱗會、神農幫的好手。
他低聲道:“我收到消息,清風寨遇上大麻煩了。”
少年好奇道:“大麻煩?”
武四海輕輕一笑,不欲多說,只道:“渡過此劫,平陽江湖上將多出一個新山頭,渡不過,那就是身死道消。”
少年想了想,問道:“武叔不是說要燒冷灶嗎?”
武四海大笑道:“這不止是冷灶,是火藥桶,再燒下去,會引火燒身的。”
他輕輕搖頭,從自己獲取的消息看,那個叫張玉的年輕人,還是心急了。
先奪占黑風山,得罪白羅縣萬家。
后滅了東柳莊,與神農幫結怨。
再加上平陽第一江湖勢力龍鱗會,屬實把路走絕了!
換作自己,就絕對不會如此魯莽行事。
在一個地方立旗,要先拜碼頭,摸清人脈關系,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必須敬著。
循序漸進,潤物細無聲,方為正道。
好強斗狠一時爽,卻不知強中自有強中手!
“年輕人還是太氣盛啊!”
正在這時,一黑衣斗笠人從門外走來,找了張角落里的小桌坐下,要了壺最便宜的花茶,一小碟茴香豆。他將長劍橫自己腿上,摘下斗笠,露出一張黑臉,留著大絡腮胡子。
他喝了半刻鐘的茶,將茴香豆吃盡,躊躇片刻,又讓小二續上半壺滾水,又再要了一碟茴香豆。
小二微微搖頭,這就是典型的江湖窮漢,武藝低微,名頭不響,帶著斗笠故作高深,拿著把生銹的劍四處晃蕩,口袋里掏不出幾枚大子,卻不愿放棄名動江湖的幻想。
如禿鷲一般,到處尋找機會,多數時刻卻連殘羹冷宴也混不上。
“客官,您的茴香豆來了,您慢用。”
這時有人道:“萬家的人,總算來了。”
黑衣人收回筷子,好奇地看向門外。
只見進來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他身后跟著八個背弓提刀的漢子,透著股與江湖人士完全不同的氣質,行走之間,井然有序,竟然有些軍隊的架勢。
“是萬鐵棠!萬家團練教頭。”
有人認出了中年漢子的身份。
“萬老太爺真了不得,這般人物,竟然甘愿伏身給他家當護院頭子。”
“你說的如此玄乎,萬鐵棠到底什么來頭?”
“什么來頭?正兒八經的邊軍校尉出身,還是最精銳的掃北游騎兵,出塞數百里,與草原韃靼捉對廝殺的好漢子,真爺們。能在邊軍游騎兵中當到校尉,不止武藝高強,還得擅長排兵布陣,洞察戰機…”
“真的假的?如此了得,怎么會放著大好前程不要,給萬家當勞什子團練教頭?”
“此中緣由,外人豈能知道。不過,清風寨這次是完蛋了。聽說萬家的團練,不同尋常,都是萬鐵棠以軍法訓練出來的,令行禁止,十分了得。”
那一行人沒作停留,徑直上往樓上而去。
這時門外又走進兩名膀大腰圓的漢子,一位拿著鋼叉,一為拎著鐵棒,兩人環顧四周,沒了座位,又環顧一圈,卻見角落里獨自坐著一黑臉人。
兩人對視一眼,走了過去,一前一后站在黑衣人桌旁,叉開腿站著,褲襠正對著茶杯,侮辱意味很濃郁。
他們也不說話,怪笑著俯視黑衣人,意思很明顯,就要這張桌子。
這邊的小插曲,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都想看黑衣人如何應對。
“小二,會賬。”
“客官一共七枚銅板。”
“唉,多謝客官。”
兩漢子得逞,見諸多江湖人士看過來,自覺臉上有光,對著四周拱手抱拳,像是贏下了一場了不得的決戰。
“在下解彪,江湖人稱打熊將…”
“在下解熊,江湖人稱…”
兩兄弟緊機會自報家門,不放棄任何一個揚名的機會。
黑衣人上斗笠,走出大通茶館正門,他故意繞過兩條街,再回到茶館后墻時,腰間長劍沒了蹤跡。四周沒人,樓上無窗,便翻身躍了進去,沒有發出絲毫響動。
一伙計端著茶壺來后院水槽清洗,忽見黑衣人從墻外飛了進來,頓時驚訝無比。
“你,你…有賊。”
那黑衣人身法奇快,幾個呼吸間,到了他面前,一記掌刀砸在他后腦勺上,順勢接過要傾倒的木盤、茶壺,伸腿一勾,把小二緩緩拖到柴火垛里。
“借你的衣服一用。”
黑衣人走進柴火垛中,再出來時,換了身粗布衣服,用拿茶壺接了水,拖著木盤,躬身低頭飛快從后廚走到大堂,再放慢腳步,在幾波持刀拿劍的江湖人士目光下,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