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裹挾著蘆絮,漫天飛舞,落下時凝成了細小的冰晶。
張玉換上壓在石頭下的衣袍,取出一壺桂花酒,半邊油紙包裹的燒雞,此時都凍成了冰棍,將酒和燒雞架在火堆邊慢慢化凍。
他撕下雞腿,遞了過去:“給,藍兄。”
藍皓卻沒有接下,輕輕一笑:“如此美景,當有美酒、美食來配,何必放著好食材不用?”
“還是藍兄會吃,在下略通廚藝,就用這老鱉和水蛇,燉一鍋龜蛇大補湯。”
藍皓搖頭道:“要說龜蛇大補湯確實鮮美,可今日也不值一吃。”
他目光看向木桶濺起的水花。
張玉毫不猶豫:“那就吃這尾藍鱗鯉魚。”
藍皓問道:“你不心疼?”
張玉笑道:“一個人吃心疼,今日幸會藍兄,那就沒什么舍不得了。何況我也正想嘗嘗,這價值千金的藍鱗鯉魚是個什么滋味。”
藍皓仰頭喝了一口玉葫蘆里的酒,輕笑道:“聽說日月神教的童百熊過甲子壽誕,半座江湖都來道賀,你把這條藍鱗獻上去,兆頭極好,說不定榮華富貴就唾手可得了。”
“不瞞藍兄說,原本確實有這個想法,不過此時卻沒了。”
“為何?”
“榮華富貴雖好,但還比不上在下的小命。為了抓到這條魚,差點丟掉半條命。這次不吃,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榮華富貴,憑一刀一槍去掙即可,留下此等遺憾,人生倒也無趣。”
張玉抽出黑劍,便要宰殺。
“等等。”
藍皓喊住他,解下腰間一物,拋了過去。
“用我這個。”
一把鯊魚皮鞘的短劍。
入手微沉,張玉拔出一看,寒光閃爍,鋒銳至極。木柄上刻有‘寒淵’二字。
“寒淵?好劍。”
他將藍麟全部取下,去掉魚鰓、苦膽,便將魚肉放入大釜,倒入半壇桂花酒,再放入干凈的冰雪,不再加其他任何作料,當然此時此地,他也沒有油鹽醬醋可用。
添上柴火,就此清烹。
片刻之后,清甜的魚香逐漸飄出。
最頂級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因為食物原有的味道已經足夠驚艷。
“這把黑劍你從哪里得來的?”
“一個刺客手里,藍兄知道這把劍?”
“遠遠見過幾次,看來你招惹了錦衣衛那些鷹犬。”
“這是錦衣衛的劍?錦衣衛不都是飛魚服、繡春刀嗎?”
“錦衣衛中一批人,號稱血影刺客,分為甲乙丙丁四等,武功不一定高,但極為忠誠,且精通各種暗殺之術。”
“曾有個甲等血影,將自己封在墻中,只留下小孔,等了三天,待目標經過時,用機匣發出毒針,那個后天圓滿的高手,死時都不知道對手在何方。”
“你遇上的,應該是尋常的血影刺客。”
張玉笑道:“那看來我的運氣不錯。”
“在平定州,錦衣衛也不敢如何,無非暗中行事,你無需太擔心。但是在外面,他們的勢力卻很大,行事也頗為霸道,畢竟身后站著朝廷。他們是皇帝,監視江湖的一雙眼睛。”
“朝廷竟有這般強大的勢力,好像…”
“好像在江湖上沒有什么存在感,對嗎?”
“一來江湖雖亂,但不會動搖他韓家的大明江山,反而自相殘殺,有利于穩定。二來無論是邊患、奪嫡、派爭、藩王、土地兼并、海盜倭寇,老皇帝都難以應對,而相比江湖,那些才是危害根本之事。”
張玉點頭道:“藍兄好見識。”
張玉看著那柄黑劍,心中也有些后怕,他原以為太平客棧中的刺客是楊蓮亭派來的,不知為何與錦衣衛扯上了關系。
“魚肉好了,藍兄先請。”
藍皓夾了魚腹處,最為鮮美的一塊肉,輕笑著評價道:“入口細嫩,清甜無比,沒有一絲河魚的腥味,也沒有海魚的咸澀,有微微酒香,但又不喧賓奪主,還有一絲桂花香,若隱若現,極有層次感。看來你在廚藝上的天賦,比武道上的強。”
張玉笑道:“藍兄這是在夸我,還是罵我?”
“當然是夸獎!天下三百六十行,做到極致,皆有造化。”
兩人折葦為筷,大吃一頓,又喝干了桂花酒。
之后說了些江湖上的趣聞,卻都沒有過多打聽對方身份。
“酒肉之興,盡矣。”
藍皓笑著起身,將‘寒淵’短劍遞給張玉:“這把匕首,在我手邊,已經多年不曾出鞘見血,只能淪為殺魚之器,這不該是它的命運,希望你能讓它的名頭為江湖所知。”
張玉接過短劍,笑道:“愿如藍兄所言,不使寶劍蒙塵。”
藍皓淡然一笑,道了聲告辭,轉身鵲起,輕輕點在一桿蘆葦上,身體躍出兩三丈高,只聽得半空之中有凌厲破風之聲,已經不見了蹤跡。
“好厲害的輕功。”
“藍兄,你到底是何身份,江湖上好像也沒聽過有叫藍皓的。”
張玉看向雪地上那堆鱗片,暗自咂舌:“他該不是藍鱗鯉魚成精吧?”
…………
戌時二刻,城門口。
平定城沒有宵禁,來往多是江湖高手,也禁不住。
幾個名義上隸屬于錦衣衛千戶所的老卒,抱著生銹的長槍,靠在城門洞里睡覺。
對于來往商人、拉貨馬車,象征性收幾個銅板的酒錢,算是些外快。
當然值夜班的倒霉蛋,通常沒這個好運。
只是今夜,城門口來了三輛馬車,周邊跟著五六個短打扮的騎馬漢子。
“站住。”
守門老卒看他們是外地相貌,頓時像聞見了魚腥味的貓一樣,。
“從哪里來的?”
“福建府來的。”
“車上拉的什么?”
“我們來給童堂主拜壽,車上是禮物。”
“拜壽?按照規矩,也該檢查。”
一個漢子連忙上前,朝老卒手里塞了三錢銀子,笑道:“官爺行個方便,這點小心意,給弟兄們買茶水喝。”
老卒掂了下分量,頓時笑成一朵花,連忙招呼人打開半掩的城門,讓車隊進城。
其中一輛馬車,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個相貌清秀的錦衣少年,也就十四五歲。
“老史,我們來拜壽,堂正正入城就好,為何非等到半夜?跟做賊一樣。”
那騎馬漢子,腰板筆直,他腰間懸著一口鐵刀,透著一股悍勇之氣。
他對著少年笑道:“來時老爺有交代,童百熊是魔教長老,還是盡量低調。”
“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為謀,為何又要來呢?”
“少鏢頭有所不知,總鏢頭早年在北地出事,童百熊雖是魔教麾下,但還算仗義,出手相助過。再說我們吃的是鏢局飯,正道的朋友要結交,黑道上的朋友更要來往。”
馬車走遠后,又有一道聲音從城外而來。
“站住,從哪里來的?”
“平定城。”
張玉取出木質令牌,亮了一下。
那些老卒二話不說,立刻打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