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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一曲清音

  簫聲連綿不絕,如蛛絲般在隨風飄蕩,時而清亮婉轉,時而低沉。

  兩者之間,曲調變化不多,舍去繁雜,唯有清幽、

  如同明月照竹林,又似清風拂山崗。

  紅塵萬丈,一曲清心。

  在簫聲地滌蕩下,雜念逐漸平復,張玉松開了手中的劍…

  當他醒來時,腦海中似乎還有簫聲環繞。

  他從床上下來,環顧四周。

  房間布置簡樸,沒有太多器具,窗外竹林環繞,似乎是在山中,他聞見草藥的清香,遠處似乎還有水流聲,不知是瀑布,還是山溪。

  這真是一處極好的地方。

  張玉心中難得真正寧靜起來,從半年前來到這個世界,他逃命、練功、殺人,努力地融入,卻始終好像一個過客,他內心潛意識認為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今卻有種難得的真實感。

  “你醒了。”曲非煙蹦蹦跳跳從門外進來,見張玉站在床邊,驚喜地扭頭喊道。

  “爺爺,張玉醒了。”

  外間走進來一人,五十歲左右,一襲麻衣,發髻上帶著鹿角簪,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手中拿著一根洞簫,宛如居于山中尋仙訪道的隱士,又像飽讀詩書的儒生。

  張玉看其打扮,聽曲非煙稱呼為“爺爺”,便猜出此人身份。

  江湖復雜,無論所謂的正道,還是邪道,都是一團良莠不齊的亂麻,通常難以用以好壞來評價一個人,尤其是對于身處高位者。

  但如果一定要在日月神教,評價出一位好人,那么便該是眼前這位。

  “屬下張玉,拜見曲右使,謝大人救命之恩。”

  曲洋扶起他笑道:“不必多禮。非煙說,你是她朋友,那就是老夫客人,你的情況很復雜,可以安心在這竹煙小院住上幾天,慢慢調理。”

  兩人在桌前坐下,對坐飲茶。

  曲非煙被杜小釵追著灌草藥湯汁,跑去了屋外。

  曲洋寵溺一笑,轉頭看向有些拘謹的年輕人,好奇道:“初見你時,心智混亂,拔劍亂砍,看似練功走火入魔,但其實并非如此,老夫探查你的脈搏,發現筋脈通暢,內力充盈,一切都是有條不紊。”

  張玉瞟了眼還帶在手上的綠玉扳指:“不瞞曲右使,當時在下腦海生出無窮雜念,斬之不絕,以致發狂,至今想起來還是后怕。”

  曲洋笑道:“這就對了,老夫斷定直接用內力為你梳理也無用,故而嘗試以清心普善咒的簫聲撫之,結果確實有奇效,看來救你一命,乃是天意,你命不該絕啊。”

  張玉連忙問道:“前輩,這清心普善咒可能治晚輩的癥狀?”

  曲洋嘆了口氣道:“雜念叢生,終究堵不如疏。你年輕氣盛,好兵戈爭斗,身在神教之中,血腥廝殺也是難免的。如此一來,戾氣積攢,一時或許不發作,久之,則可能成狂。音律之道,可以修身養性,清心靜意,即使不能徹底消除你的雜念,但應該能有所緩解。”

  張玉起身拱手道:“久聞曲右使琴簫雙絕,晚輩斗膽,想請前輩傳授音律之道。”

  曲洋輕撫長須,沉吟片刻,看向張玉笑道:“老夫傳你清心普善曲可以,不過釋迦摩尼說,法不可輕傳,需你拿一物來換。”

  張玉猶豫片刻,還是摘下綠玉扳指,遞了過去:“此物是晚輩身上最值錢的物件,前輩若是看上了,拿走便是。”

  曲洋沒有多看一眼,搖頭道:“金玉之物,于老夫與木石無異。”

  張玉詫異道:“在下身上除了綠玉扳指,還有一柄黑劍,一小包金銀,前輩肯定更瞧不上,不知前輩要的是什么,還請明示。”

  曲洋盯著他看,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張玉心中暗道不妙,在笑傲江湖中,曲洋與衡山派劉正風之間的關系頗受爭議,莫非這老頭子真有龍陽之好。

  “老夫要伱…把小鯉魚的故事寫下來,送給非煙。”

  張玉頓感慚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對非煙有過承諾,就是前輩不說,也會踐諾的。”

  曲洋笑著點頭:“如此便好,非煙高興,老夫也就高興了。”

  ………………

  十二月七日。

  黑木崖下了第一場雪。

  西邊山腳有十里竹林,雪壓枝頭,竹節不改,只是仍需暫時彎腰。

  年輕男子躍出兩米高,坐了上去,青竹微微晃動,雪塊從竹冠里大片掉落,竹身卻沒有再彎下去。

  兩者似乎達成某種平衡。

  但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遠比方才掉落的那些雪重兩三倍。

  可見此人輕身功夫高明。

  他取出紫色洞簫,放在唇邊,手指按在氣孔上。

  簫聲清揚婉轉,仿佛一陣微風拂過萬竿斜林,蕩漾在冰雪山谷之中。

  “錯了三個音節,換氣時,也過于急促。十天功夫,能有如此水準,已是不錯。老夫原本還擔心,你能否完整記下曲譜,如今看來,在音律之道上,你還是有天賦的。”

  林間走來一人,背著竹簍,里面裝滿新鮮的野菜。他身上穿著單薄的麻衣,先天境界已然風雪無礙,百病不生。

  曲洋身為右使,先天初期的武道境界,放在江湖上也是威震一方的掌門級別人物。

  但在日月神教,卻與他第四人的身份并不符合。

  蓋因他是以料理教務、經營產業見長。

  東方不敗繼位初期,向問天明升暗降,曲洋以右使身份總管教務,賞功罰過,經營教產。

  東方不敗率領十二堂口,四處出擊,他則保證糧草、醫藥、兵甲、衣物不缺失,雙方有過一段蜜月期。

  后來東方不敗地位穩固,便開始扶持楊蓮亭,以新人換舊人,曲洋手的權力也被日削月剝。

  他早無心江湖,也樂得逍遙自在,干脆主動搬下黑木崖,建了這處竹煙小院,過上了半隱居生活。

  一曲吹罷。

  年輕男子收起洞簫,從竹干上跳了下來,接過曲洋的背簍。

  “曲師,我總覺得,以簫吹奏清心普善咒,似有未盡之意。”

  張玉遲疑道,畢竟在曲洋這樣的音律大家面前,說這樣的話,多少有些班門弄斧的意思。

  曲洋聽見他如此問,卻很高興。

  “你能說出這一點,可見是個有造化的。”

  “清心普善咒是老夫在一本古籍中發現的,原本該以琴聲奏出,更為清遠悠揚,更能滌蕩人心。”

  “但一來古琴難學,你全然不通宮商之道,平地起高樓,操之過急,這是初學者的大忌。”

  “二來也是你小子有福,老夫秋天時,正好去南邊會一好友,他也是音律大家,與我打賭,能以簫吹奏出清心普善咒,他苦心研究許久,竟然教他大致譜成了。”

  張玉心知,曲洋口中這位南方音律大家是何人,他笑著問道:“那曲師與這位南方音律大家的賭約,到底算誰贏呢?”

  曲洋笑道:“算他贏吧,音律重意,雖不能盡善盡美,但能到如此地步,已是神乎其技了。有機會,老夫倒真想介紹你與他認識一番。”

  兩人說著話,回到小院。

  曲非煙照例下山玩去了。

  小姑娘的生活,每天安排得行程滿滿,賣糖葫蘆、聽書、訪朋問友、收集故事。反正有王長風、杜小釵,一位氣海境、一位破甲鏡武夫時刻守護,足以應付尋常的蟊賊。

  張玉取出以炭筆小楷抄錄的三卷書。

  曲洋看向封面,上面寫著六個大字“小鯉魚歷險記”,翻開第一頁,竟然還是目錄,以及對應頁碼,可見十分用心,他點了點頭。

  “故事天馬行空,看似志怪小說,其實寓意深刻,難怪非煙如此喜歡。”

  “這癩皮蛇欺世盜名,占據真龍之位,終究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空。”

  “三足金蟾對于外表的執念太深,自身智慧還有限,就很容易被人利用,好在能幡然悔悟。”

  張玉見他此話似有深意,但也不便多說。

  張玉笑道:“曲師,叨嘮十日,心中已是不安,我想該告辭了。”

  曲洋收起那三卷小鯉魚歷險記,笑道:“也是,明日便是童百熊的甲子壽誕,你身為風雷堂弟子,也該回去了。以后若是累了,想找個地方清靜一段時間,隨時可以回這座小院。”

  張玉躬身長拜。

  “多謝曲師救我,教我。此恩此情,張玉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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