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老師吃飯是件很愉快的事情——白老頭引薦的這老太太姓田,她自己調侃自己說就是這個姓,讓她種了一輩子田。
她是個說不上好看的人。
大概是為了好打理,她的頭發只到耳垂,皮膚也并不白皙,反而有些干農活留下來的黝黑,夾雜著些許病態的蠟黃。
看得出來,即使是在年輕的時候,她大概也不算美人。
但她笑起來卻另有一種感染力。
就是那種爽朗的,偏豪邁的,甚至有些不雅的笑容——嘴張得很大,笑起來腦袋還會微微揚起,有時候都能看到她的上顎。
田老師很健談。
和白老頭這種好友之間就不說了。
和唐靈嫵,她也有話聊,兩人從喜歡喝什么奶茶,能聊到最近流行什么風格的裙子。
心態很年輕的樣子。
聽到鄭法父母早就過世了之后,田老師的反應也不太同常人——她沒有表現出尋常人常有的,那種帶著居高臨下的同情,而是溫聲道:“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雖然就這么一句話。
但鄭法也能看出了,這話本身隱含著最樸素的祝福。
這老太太飯量也挺大,一開始鄭法三人看到她點了這么多菜,還以為她是個鋪張的性格——結果發現,這老太太能從頭吃到尾。
似乎看出了鄭法三人的詫異。
田老師笑了笑,不大在意地說道:“以前干活多,胃口養大了,習慣了…現在嘛,多吃一口是一口。”
白老頭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目光中有些憂色。
“到底是什么病?”
“肝上長了點東西,割了一次,后來又長出來了。”田老師解釋了一句,聳聳肩說道:“人醫生也不敢治了,說我這個年紀怕出事…我也不好為難人家是吧?”
白老頭看了鄭法一眼。
鄭法輕輕點頭。
他已經想到了幾種祛病的靈符,至于有沒有用,還是要在玄微界再查查。
田老師看了白老頭一眼,忽然說道:“死不死的,我也做不了主,唯獨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嗯?”
“我媽…”
白老頭一愣。
“我得這病之后,最受折磨的不是我,是我媽…我見了你,就得回去陪我媽最后一段日子了。”田老師緩緩說道:“她養老的錢我不擔心,我給她存了一筆,加上養老金什么的,應該也夠用了,唯獨有件事——你要是有空,多去看看她。”
“…好。”
田老師笑了笑道:“原想著我這輩子能把我媽送走,沒想到得讓她送我了。我其實沒覺得死了怎么樣,但我媽喪夫又喪女,日后孤孤單單的…我又無親無故,只能拜托幾個朋友了。”
白老頭輕輕點頭。
“好了,不說這個了,死不死的,讓兩個孩子聽這些不好。”田老師一笑,端起杯中的飲料朝著鄭法說道:“聽說你要高考了?”
“嗯。”
“那我先祝你金榜題名了!”
看著田老師滿是笑意的眼睛,鄭法頓了頓,將杯中的飲料飲盡。
坐在車上,看著站在酒店門口朝他們揮手告別的田老師,白老頭看了鄭法一眼問道:
“有辦法么?”
“可以試試。”
鄭法想了想,回應道。
他們今天沒提給田老師治病的事情,第一個是初次見面,人家也沒這個想法。
第二個其實更加重要點——
接納田老師進養老院這事,其實比葉阿姨更嚴格點。
修仙的秘密,勢必不能瞞著田老師,不然就很難發揮對方的才能。
“今天讓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和她聊一聊。”白老頭說著自己的想法:“你之前說養老院招人的幾個條件,我想了想,其實還有一點。”
鄭法看著白老頭。
“性情相投。”
“…”鄭法點點頭。
這事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一個團隊,即使全是好人,性格合不來也容易出事,咱們現在就挺好。”白老頭搖搖頭道:“要是別的人進來處不來,這就壞了,所以我才想讓伱見她一面,你覺得怎么樣?”
鄭法想了想和田老師吃飯的種種細節,笑著道:“暫時還不錯。”
他終于明白白老頭為啥要讓他和唐靈嫵先過來見一見田老師了。
主要就是為了讓他倆看看,田老師是個什么樣的人,好不好相處。
“對,她人確實不錯,不然我也不會有這個想法。”白老頭頷首道:“至于專業能力,她雖然不是最頂級的那一批,但也帶過國家級的大課題,我不大懂她的專業,應該差不了。”
“嗯。”
“最后,人品…”白老頭沉默了會,才緩緩開口道:“人品這件事,我其實覺得最難…我活了這么多年,要說誰的人品我真的信任。”
“也就一兩人。”
“…”鄭法聽到這里,臉色鄭重了些。
“都說數學難,照我看人心更難。”
鄭法回到家還在想著白老頭之前的話。
接下來要凝結的四枚靈符中,肯定有一個醫療類靈符的位置——即使不碰到田老師,他也得凝結這類靈符。
這是鄭法維持養老院的根基。
回來的路上,白老頭大概是不想鄭法為難,沒有再求他。
但話里話外都在給田老師說情。
不說田老師這個人的價值,就說他和白老頭的關系,白老頭對他的幫助——甚至就是只看這老頭上個月為了送自己禮物熬了幾個大夜才弄出來的三子符定律。
鄭法也愿意出手相助。
讓鄭法思考的是白老頭關于人品的論述。
白老頭這輩子見過的人不算少,學術泰斗也有許多,但人品這件事,確實說不好。
他舉薦田老師,一方面當然是為了給田老師一個治病的機會。
但另一方面是真的無人可舉薦。
鄭法理解白老頭的謹慎——這是對他們這個小團體的負責。
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這事不能全靠白老頭。
鄭法必須有些可以考驗人性或者防備泄密的手段。
“幻符。”
這是他心中冒出的第一個選擇——畢竟作為掌門的唯一弟子,他對幻符還是很熟悉的。
這么一想,符道筑基法中,剩下的四枚子符中,已經有兩個都確定了——治療符和幻符。
從省城回來的第三天,高考就開始了。
鄭法的考場不在清水高中,而是在實驗中學。
這是個初中,距離清水高中不算遠,從家里出來搭公交車二十分鐘就能到。
高考首日的清晨,鄭法拿著一個透明的文件袋,檢查完里面的準考證和文具,就搭上了去實驗中學的公交。
這一天,整個城市好像都在給高考讓路。
清水高中門口封路了。
路過的車輛都不怎么鳴笛。
鄭法坐的公交上,也都是送考的家長和準備高考的學生。
這公交的司機還挺有心——一路上車里都在放一首勵志歌曲。
只是鄭法明顯能看到,公交那些學生臉上的表情反而更緊張了。
到了實驗中學,還沒有到進考場的時間。
鄭法站在實驗中學的校門口,和其他考生一起等待進場。
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好像還頗為引人注目——別的考生都有家長陪同送考,就他一個人,拿著個文件袋孤身一人。
顯得有些落寞。
鄭法倒是不介意,他身旁站了一個有些瘦的男生,倒是很自來熟的樣子,看了他兩眼之后忽然問他:“哥們,你一個人來的?”
“嗯。”
“你爸媽呢?”
“他們不方便。”鄭法淡淡地回答道。
“你爸媽可真好…”那男生像是羨慕鄭法的自由,又隱隱有些被寵愛的炫耀,朝鄭法說道:“不像我爸媽,早上五六點就起床折騰了,比我都緊張…喏,連我爺爺奶奶都來了。”
鄭法看了看他手指指的方向,那邊確實有四個大人一直看著這里,看他看過去,還朝他善意地點頭微笑。
“鄭法,你怎么不回群里唐靈嫵的消息?”
兩人正在閑聊,一個鄭法同班的女生路過,像是也在這個學校考試一樣。
她見到鄭法立馬就朝他喊道。
“消息?”鄭法一愣:“我沒帶手機。”
他嫌進了考場要上交物品不方便,干脆除了考試用品啥都沒帶,反正他也不需要和誰聯系,出了考場直接回家就好了。
“沒帶手機?”鄭法那同班女生說道:“那我跟她說你在這里了。”
過了片刻,鄭法就看到唐靈嫵一路小跑著過來了。
他從沒有看過這樣的唐靈嫵,唐靈嫵在學校穿著是很普通的。
大部分時候就是平常的T恤或者襯衣,有時候就是最不受少年少女歡迎的那種校服。
下半身大部分時候就是牛仔褲,裙子都很少穿。
但今天的唐靈嫵穿了一身小旗袍,不知道是因為自身的天賦還是因為這衣服裁剪的很精細,身材妙曼極了。
她跑過來的時候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鄭法身邊的那個男生就忍不住盯了她一路,直到唐靈嫵走近,他才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
“我來給你送考!”唐靈嫵走到近前,朝鄭法仰著臉笑著,還特意轉了一個圈道:“你看,旗開得勝!”
鄭法看到身旁這男生轉頭看了看自己那有些龐大的送考團,又看了看唐靈嫵——像是想換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