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拎著那符印看了很久。
這是一枚印章,通體血紅,方方正正,上面的金甲符圖案也有些模糊了。
“李師兄,還站著干嘛,請坐!”看到李諾還忐忑地看著他,鄭法客氣說道:“你好好給我講講,這符印是個怎么回事。”
李諾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鄭法對符印這般感興趣。
他倒像是不會說話了,嘴唇囁嚅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倒是鄭法誤會了,他開口道:“這該是李師兄的家傳秘法,是我唐突了。”
“不,不是!”聽到這話,李諾連連擺手:“什么家傳秘法,這東西…九山宗沒人看得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難掩頹喪。
鄭法微微皺眉,看著符印,有點不解:“是這符印有什么不妥之處么?”
李師兄很老實地點點頭,開口道:“師弟看這符印是怎么制造出來的?”
鄭法望了望符印的顏色,語氣中有點不確定:“血?”
“對,這符印其實是靈獸血混合制成。”李諾坦誠地說道:“但是每一種符圖,需要的靈獸血種類比例都不一樣,要是有所差池,在其上刻下符圖的時候,就會發生爆炸。”
“…那這一枚符印,畫出的符圖數量和品階呢?”鄭法追問道。
“練氣一層的修士拿著它一日可以畫出三十張黃品金甲符。”
鄭法有點恍然。
他也想過靈符印刷的問題。
但想來想去,畫符這件事實在離不開修士——靈符需要神識來捕捉虛空中的符圖,還要用靈力將符圖畫在符紙上。
從鄭法的感受來看,煉氣期修士往往囿于靈力,一天畫的符圖是有限的。
比如鄭法,練氣一層的時候一日的靈力也就能畫三張符。
“所以,這符印是借著靈獸血中的靈氣,替代修士的靈力?”
鄭法問道。
李諾點點頭,開口道:“師弟說得明白,正是如此。”
鄭法將符印輕輕放在桌子上,臉上難免有點失望——這符印比他想象的效果差太多了。
李諾看著他,眼神中滿是忐忑。
“那我想問,一枚符印,能夠畫出多少枚靈符?”鄭法又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李諾臉色更難堪了。
“據我父親的估算,這樣一枚符印,差不多能印出一千張黃品符。”
“這符印成本幾何呢?”
“六枚靈石。”
李諾的聲音更低了。
鄭法算了算,金甲符在九山宗算是很常見的靈符。
價格不貴,一千張黃品金甲符差不多能賣個三十三枚靈石左右,說不定還不到。
如果算上符紙,靈墨的損耗,差不多也要個三十枚靈石。
凈利潤甚至都不到三枚靈石…
這玩意,純虧啊!
似乎看到鄭法算明白了,李諾臉上慢慢有點絕望。
“李師兄,你來找我,是想做什么呢?”
“我…”李諾的聲音微不可聞:“我想讓師弟你借我點錢…”
“研究符印?”
“是。”
李諾低著頭,似乎覺得難以啟齒一樣。
“師弟,我也不要多了,一個月十塊,不,五塊靈石就可以了。”
“要是有了新的符印,說不定這成本能下降。”
“到時候,師弟你拿著符印,就能賺…賺錢…”
李諾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了。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鄭法如今的身份——()
掌門弟子,深受章師姐信任,還是門內知名的天才符師。
怎么可能看得上這三瓜兩棗?
“師兄,這事…讓我細細思量幾日。”
李諾聞言,只覺得這是鄭法的婉拒。
“那我就不打攪師弟了。”他倒也沒有苦求,只是站起身來黯然道。
“師兄你大概誤解了我的意思。”鄭法開口道:“我是說,我個人出錢不妥,但最好是由庶務閣或者符法閣出錢。”
“啊?”李諾沒聽明白這其中的區別,但有件事他懂了:“師弟你答應借錢了?”
“借錢倒是不借,投資倒是可以。”鄭法解釋:“由宗門出錢,你出符印技術,到時候如果能賺錢咱們再說說怎么分錢。”
這話讓李諾明白又不明白。
明白的是,坊市中有些店是這么干的——聘請一個有技術的修士,比如一個煉丹師,然后分給對方干股。
但不明白的是,人家那技術是肯定能賺錢的。
至于自己這個…
“虧了怎么辦呢?”他倒是不自信了,開口說道:“宗門會愿意么?”
“投資嘛,總是有風險的。”鄭法笑道:“丑話說在前面,賺了錢,肯定是宗門分絕大部分,你拿的錢相比起來肯定寥寥無幾。”
鄭法的話完全沒有打擊到李諾。
“只要師弟你能搞來讓我研究符印的錢,我以后不要錢都可以!”
他激動地說道,眼圈都有點紅。
送走了李諾兩人,鄭法想了想,朝著章師姐的小院走去。
此時他才想起來,除了上任符法閣講師的那一日,他這幾天也挺久沒有見章師姐了,還有點不習慣。
也不知道師姐最近在忙什么。
到了章師姐家,他才知道這位師姐啥都沒忙。
哦,也不是,在忙著享受。
章師姐后院的小亭中。
她和元師姐歪歪斜斜地靠在護欄上。
小亭中的石桌上,擺著滿滿當當的吃的——嬌艷欲滴的靈果,看起來就很筋道的肉脯,熱騰騰的餅,還有白色小陶瓷罐子裝的果脯。
兩人一面吃著,還一面交頭接耳,說著笑著,竟也像是凡俗間的閨蜜聚會一樣,自在又輕松。
這樣的元師姐他見過。
但這樣的章師姐…超出了鄭法的想象。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章師姐…你這…”
見到鄭法走進來,兩位師姐倒也不意外,元師姐還朝他招了招手。
鄭法剛踏進小亭,就被元師姐塞了個靈果。
“好吃么?”
看著鄭法將嘴里的果肉吞下肚子,元師姐笑瞇瞇的問道。
“好吃。”鄭法真誠地點頭道,這靈果不僅好吃,他甚至能感受到,這一口果肉入喉,直接化作了一股精純的靈力,讓他丹田中的靈力都深厚了一截。
“這一口五枚靈石。”章師姐忽然開口:“記得還我。”
“…”鄭法拿著靈果,張了張嘴,看向自己的肚子。
像是想把那口果肉吐出來一樣。
再看章師姐,就發現她臉上帶著笑意,方才那句話顯然是開玩笑的。
這就是金丹真人的生活么?
想想之前李諾為了每月的五塊靈石都快給他跪下的樣子。
鄭法不由得表情有些復雜。
“想到什么了?”
鄭法倒也沒瞞著,他來找章師姐就是為了商量李諾的事情。
他的想法是,資助李諾的研究其實是小事。
但這事得立下個規矩——怎么鼓勵九山宗弟子研究,由誰出錢,最后的收益怎么分配。
都應該有個章程。
沒想到,章師姐直接拒絕了他。
“李諾不行。”
“啊?”鄭了愣,問道:“他和師姐你…”
“不,他父親以前也是我們這一脈的,沒什么舊怨。但符印不行。”
鄭法沉默了,他看著章師姐,知道對方不會無緣無故的拒絕自己。
“符印我知道,要用靈獸血。”章師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現在靈獸血越來越貴…還不如雇十個煉氣期弟子便宜。”
好家伙!
靈獸血貴,咱九山宗弟子的血汗就不貴了…
什么人不如獸的低成本優勢。
但鄭法也知道,這事章師姐還真沒說錯。
“這個師弟也想過,如果符印還是這個效率,當然不行。”鄭法沉吟道:“但技術總是有進步的,我想著這投資也不大,日后也許能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鄭法心態倒是不錯。
他想資助符印研究,主要是因為這種提高生產力的思維在玄微界太罕見了——至于打包票說這玩意能成,那他也不確定。
但研究嘛,誰能保證百分之百能成。
“要是真像你說的,那就更壞了。”沒想到章師姐搖搖頭說:“李諾在坊市中的人緣很差,你知道是為什么么?”
“不知道。”
“符印這東西出來之后,那些符師不就沒活干了?”
鄭法終于知道章師姐為何一聽李諾的名字就不大贊成了。
每次新技術出現,都會讓一批人利益受損。
符印影響最大的,就是這些九山宗符師。
特別是宗內起碼有一半的煉氣期弟子,是靠著畫符生存的…
制造靈符的靈材也有限,玄微界需求也不是無窮無盡的——這就導致了符印出現后,大概率會造成符師失業。
“如果是另外的人,你說要資助他我沒什么話說。”章師姐說道:“如果是李諾…起碼庶務閣是不會出錢的。”
鄭法默默點頭。
庶務閣和符師的關系密切,肯定要照顧這些符師的感受。
玄微界的修士,說到底是農民或者是手工業者。
所以才不可避免的有敝掃自珍的心態。
對一些新技術,他們并非像鄭法這樣樂見其成。
特別是…這群人不僅有維持自身利益的心,還有維持自身利益的武力值的時候。
便是一路蓋壓同代走過來,從來不曾懼怕誰的章師姐。
都會勸鄭法深思。
看鄭法聽明白了,章師姐還安慰道:“你有這個想法是好的,但這事…”
“這事我還是想試試。”
鄭法忽然說道。
“嗯?”
“章師姐,就像龐師叔說的…玄微界要亂了。”
鄭法解釋道。
章師姐眼神深了點。
“若是以前,有這個沒這個都差不多,但真的打起來…”鄭法解釋道:“能夠快速制造靈符的技術,就可能會改變戰局。”
“就這玩意?它現在就能畫黃品符…”
元師姐嘀咕道。
“也許不行,但就像章師姐你說的,前人路走盡了。我們總得換條路…試試是可以的。”
章師姐沉默了一會,還是搖搖頭。
鄭法心中有點失望,他理解章師姐的拒絕。
確實…符印這東西,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成本,是會得罪九山宗幾乎所有符師,還可能得不到什么好結果。
“你不要出面,我來。”
“啊?”
“你如今修為還太低,得罪這些弟子不是好事。”章師姐輕聲說道:“我出靈石,他們有話也只能憋著。”
元師姐看了看鄭法,又看了看章師姐,張大了嘴巴。
她忽然靈機一動,說道:“師姐,我也有個想法,還缺點靈石…”
章師姐就看著她,不說話。
“…”元師姐叼起一塊果脯,默默堵住了自己的嘴。
鄭法看著章師姐,總覺得再這么下去——自己只有含淚以身相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