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山村。
看到全村人都圍著二兒子買回來的大貨車問東問西,眼中都充滿了羨慕之色,卜二柱和鄧世蘭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雖然他們現在還是有些擔心二兒子,不太希望他走這條充滿危險的路,但二兒子想要出人頭地,執意要走這條路,那他們也只能支持了。
反正他舅舅也說了,遇到什么意外的時候以保命為主,那危險性也就降低很多。
畢竟,那些車匪路霸的主要目的還是求財,不是那種窮兇極惡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殺人魔王,都不可能一出手就要人命的,只要被搶的時候配合一點,不要反抗,自然能保住小命。
在卜二柱和鄧世蘭笑呵呵的站在旁邊看著的時候,那些上了年紀的村民在欣賞完大貨車后,就走到他們面前說起了恭維的話。
而村里的年輕人則圍著卜中石,一個個都有一種以他馬首是瞻的意思。
這其實也不奇怪,首先卜中石跟發小卜大軍,兩人原本就是同輩中的孩子王,在年輕一輩中頗有威望,現在又放出了這么大的一顆“衛星”,能折服村里的年輕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卜大軍此時也在人群中,看到發小真的把大貨車給買回來了,他也是激動不已。
從今以后,他也是掌握方向盤的駕駛員了,這身份要是說出去,他父母給他娶媳婦都比現在容易百倍。
卜中石在應付完村里的年輕人,便對發小卜大軍說道:“大軍,明天我先去一趟我舅舅家,把買車的事情告訴他,讓他把缸瓦廠的貨都留給我來拉,你在家也做好準備,有生意了咱們就隨時出發。”
卜大軍一臉興奮的說道:“我已經做好準備了,隨時可以出發。”
村里的其他年輕人都知道卜中石跟卜大軍關系好得能同穿一條褲子,聽到卜中石說要帶卜大軍出發,他們一點都不意外,一個個都跟著起哄,讓卜中石出去拉貨的時候,能夠帶上他們,讓他們跟著出去見見世面。
卜中石自然是爽快的應了下來。
這出門在外,路上不太平,人越多自然越安全,卜中石心里巴不得多幾個人跟著呢!
可惜,他這貨車只是三座,除了他跟卜大軍這兩個司機以外,每次出去拉貨撐死就能多帶一個人出去,到時他肯定要挑那些膽子大從小到大沒少打架的,那種膽子小的肯定是不會帶的。
當然,出發前肯定也會把路上的危險說給他們聽,都是同村的兄弟,他自然不會坑人家。
次日。
卜中石便駕駛著他的大貨運威風凜凜的來到了舅舅家,然后他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舅舅家的變化,那棵龍眼樹底下已經搭了一個漂亮的木棚,木棚下面是一個造型頗為古怪的柜子,柜子上面擺放是一臺黑白電視機。
在看到電視機的那一刻,卜中石稍微有點驚訝,但一點都不奇怪,就憑他舅舅的身家,買臺電視機那是小意思,甚至現在才買他都覺得舅舅夠低調了。
“舅舅!”
卜中石看了那臺電視機一眼,然后就朝舅舅打招呼道。
鄧世榮看到停在自家門口這輛嶄新的貨車,不由得笑著問道:“什么時候把車買回來了?”
“昨天買回來的,今天就過來找舅舅你報到了。”
卜中石走過去在一張板凳上坐下,問道:“舅舅,你什么時候買的電視機啊?這電燈也裝上了,伱們村通電了?”
鄧世榮伸手指了指電視機下面的電瓶,說道:“我們村這幾年估計都不會通電,我現在用的是電瓶。”
卜中石恍然大悟,舅甥倆在聊了聊電瓶的問題后,他便忍不住說道:“舅舅,我現在已經把貨車給買回來了,你缸瓦廠里的貨可得留給我拉,讓我盡快來個開門紅。”
鄧世榮笑道:“缸瓦廠的貨留給你拉自然沒問題,正好現在缸瓦廠已經開始燒窯了,過幾天就有一批貨要拉去廉江那邊賣,那這批貨就交給你吧!”
卜中石聞言一臉興奮的說道:“謝謝舅舅!”
鄧世榮笑著拿過旁邊的煙筒,一邊從口袋里掏出煙絲和火柴,一邊問道:“你之前去學車,除了學駕駛以外,應該也學了一點修車技術吧?”
卜中石道:“是學了一點,但只是學了一些比較簡單的修車技術,比如說換一下輪胎、火花塞啥的,還有就是排除一些比較簡單的故障,稍微復雜一點就不行了。”
鄧世榮打開煙絲袋,從里面扯出一小撮煙絲,一邊往煙筒嘴上塞,一邊說道:“你就懂這么一點修車技術,那跑長途肯定是不行的,萬一車要是壞在半路了,到時你自己又不會修,然后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那你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卜中石想到要是真遇到這種情況的話,也確實挺讓人頭痛的,他不由得問道:“舅舅,那現在怎么辦啊?我車都買回來了,要是不能跑長途還怎么賺錢啊?”
鄧世榮笑道:“別著急,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啊,學修車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理論跟實踐相結合,我回頭幫你物色個修車技術厲害的師傅,給他開高工資,讓他跟你半年。
在這半年的時間里,你閑著沒事就跟他學修車的理論知識,要是路上碰到車壞了,就來個現場教學,正好你這半年也是開車方面的新手,有個老師傅跟著我也比較放心。
半年之后,相信你就能成長為一名合格的駕駛員了!”
卜中石松了口氣道:“還是舅舅你想得周到,那你就幫我物色個修車技術好的老師傅,他的工資我負責給,正好我貸款買車之后還有不少剩余,請個老師傅跟車教我半年,肯定是沒問題的。”
鄧世榮劃燃火柴把煙絲點著,抽了幾口煙后,才告誡道:“中石,修車你一定要認真學,因為車這東西是死物,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出問題,萬一真壞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自己不會修車的話,那就真的慘了。”
卜中石也意識到了懂修車的重要性,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舅舅,我一定會認真學的,這是我吃飯的家伙,一定要把它給搞清楚了,要不然我出人頭地的夢就要碎了。”
“你知道就好!”
鄧世榮燒了幾筒煙后,把煙筒放到一邊,說道:“你這車買得也算是時候,這個月的廿一你大哥結婚,到時你就可以開這車去接新娘和送嫁客了,肯定能讓你大哥把面子給掙足了。”
卜中石想到自家大哥那風光的場面,不由得笑道:“便宜我哥了!”
就在舅甥倆坐在木棚下聊天的時候,卜大芳也從荔枝山干活回來了,因為舅舅根據老祖宗傳下來的諺語,預測今年的冬天會比往年都要冷,而且持續時間會很長,所以這段時間她跟丈夫都在給荔枝樹做防凍措施。
這防凍措施自然是舅舅教給他們的。
回來看到停在舅舅家門口的那輛嶄新的貨車,卜大芳心中原本還有些奇怪,待見到正跟舅舅聊天的弟弟,她當即明白了,問道:“中石,這車是你買的嗎?”
“姐!”
卜中石先打了個招呼,才笑著回答道:“是我買的,怎么樣?漂亮吧?”
“很漂亮。”
卜大芳實話實說,圍著貨車轉了一圈,夸道:“這車真漂亮,你要是開回包山,估計全村都要過來圍觀了。”
卜中石一臉得瑟的笑道:“姐,你還真沒說錯,昨天我把車開回家,那真的是全村老少都過來圍觀了,那場面你是不知道,就連爸媽都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鄧世榮聞言也能想象到三姐跟三姐夫的心情,做父母的誰不想兒子有出息啊,在買輛單車回去都被村民們圍觀的年代,外甥直接買了輛貨車回去,這在包山村引起多大的轟動是可想而知的。
被全村人羨慕,三姐和三姐夫心中當然會高興了。
當然,高興歸高興,該擔心的一樣會擔心,鄧世榮能做的就是多叮囑外甥,讓他一直保持謹慎的態度,只要小心度過了八九十年代,等進入新世紀后,治安自然就慢慢變好了。
外甥難得過來,中午鄧世榮便弄了幾道好菜。
在開吃的時候,鄧世榮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給外甥女婿倒了一碗,然后對外甥說道:“你今天要是不回去的話,那咱們就好好喝一頓,你要是想回去那這酒你就不能喝,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這個原則你一定要遵守。”
卜中石嘿嘿笑道:“知道來舅舅你這里有好吃的,我早就做好留下來過夜的準備了,我連衣服都帶來了,就放在車上呢!”
鄧世榮聞言不由得一笑,便也給他倒了一碗酒。
這喝的都是本地的散裝米酒,不得不說好酒跟劣質酒真的有本質的差別,在后世由于假酒橫行,這種酒喝了之后都會上頭,讓人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反正非常難受。
但如果喝的是真正的好酒,那喝多了只會醉,但絕對不會上頭,而且酒醒之后也不難受。
而這個年代那些本地的散裝米酒,就屬于這種喝多不上頭,酒醒不難受的好酒,因此大家的酒量都不錯,也敢放開來喝,一碗一碗的倒也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這頓酒,一直喝到下午兩點左右才結束。
在外甥女收拾碗筷的時候,鄧世榮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連忙對外甥說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修車技術應該很不錯的老師傅,請他教你修車,跟你跑半年車,或許也用不了多少錢,我現在就去給你問問看。”
說完,鄧世榮不待外甥回答,走出去跨上單車就走。
卜中石:“…”
雞毛嶺村。
鄧昌銳正坐在家門口慢條斯理的抽著水煙。
他今年才43歲,正處于人生的壯年時期,但他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發際線更是后移得有點嚴重,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幾年前的那種意氣風發,看起來意志消沉,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其實,知道鄧昌銳經歷的人,都理解他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鄧昌銳在六十年代就成為了八大員中的駕駛員,是雞毛嶺村的風云人物之一。
他的這份工作不知道讓多少人羨慕,那時候的他才二十幾歲,在村民們一個月都吃不上一次肉的時候,他家就可以隔三差五的吃肉了,生活過得是有滋有味的,走到哪里都被人敬著,著實是風光無限。
然而,俗話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他在1973年5月的某一天,駕駛汽車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壓死了騎自行車的群眾2人,他這個司機被追究刑事責任,被判了8年。
就是這場意外事故,讓原本處于天堂的鄧昌銳一下子就跌到了地獄,從人人羨慕的駕駛員變成了罪犯,這差落真的太大了。
在監獄里艱難的度過了八年時光。
等鄧昌銳去年出獄之后,發現這個社會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駕駛員的工作不用說那肯定是沒了,他的駕駛執照也早就被注銷了,最重要的是村里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以前那種羨慕和尊敬了,而是一種帶著歧視般的異樣目光。
雖然沒有人會當著他的面說什么,但鄧昌銳心里清楚村民們在背后肯定沒少議論他,估計對于他現在的處境都幸災樂禍呢!
盡管村里都是同一個祖宗,互相之間都是沾親帶故的關系,但血緣這種東西一旦出了五服就談不上親近了,鄧昌銳當年在村里風光無限,嫉妒他的人還是有不少的,現在他落魄了,在背后嘲笑幾句那是很正常的操作。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老婆對他態度一如當年,并沒有因為他落魄了就看不起他。
出獄之后,鄧昌銳也想努力雄起,但當駕駛員這條路被堵死之后,他除了在家務農之外,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當然,他也想過去做生意,只不過做生意都是需要本錢的,如果是以前那肯定沒問題,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入獄八年,家里少了一個頂梁柱,這么多年下來老婆孩子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錯了,哪里還拿得出錢給他做生意啊?
鄧昌銳一邊抽煙,一邊低頭思忖著以后的路應該怎么走。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單車傳來的響聲,不由得抬頭看了過去,雖然八九年沒見了,但鄧昌銳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來人,不由得打招呼道:“九公!”
鄧世榮停下單車,打招呼道:“十八,吃了沒?”
“吃過了!”
鄧昌銳點了點頭,把煙筒遞過去道:“九公你去哪呢?燒筒煙先。”
鄧世榮接過煙筒,說道:“我是特地過來找你的。”
鄧昌銳驚訝道:“九公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鄧世榮隨便在一張板凳上坐下,他拿著煙筒但不急著燒煙,而是直接說起了正事:“是這樣的,我外甥剛買了一輛貨車,準備跑運輸,但他還是一個剛拿到駕駛執照不久的新手,修車技術也只學了點皮毛,這樣出去跑車的話太不安全了,萬一車要是壞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那就麻煩了。
所以,我想請你這個老師傅幫忙,在接下來的半年里陪我外甥一起出車,并教我這外甥學會修車技術,每個月給你開五十塊的工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鄧昌銳聞言一臉激動的說道:“九公,有這種好事我當然愿意干啊!”
一個月五十塊錢的收入,擱在這個年代已經是非常高的收入了,即便他當年還是一名風光無限的駕駛員時,工資都沒有超過這個數。
當然,他作為一名經常跑長途的駕駛員,還是有不少隱藏福利的,總體收入肯定是超過這個數。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這種情況還能在老本行拿到這么高的收入,哪怕只有短短半年時間,他也知足了。
有了這筆錢進賬,他也有本錢去做生意了,這就是他激動的原因。
“那接下來這半年,我這外甥就交給你了,這小子初出茅廬,還沒有什么社會經驗,你平時多教教他。”
“沒問題,謝謝九公的信任,也感謝你給我這次機會,我一定把全身所學都教給你外甥,絕不藏私。”
“正好我外甥現在就在我家,你要是沒事的話就到我家去聊聊這事?”
“行,沒問題!”
五天后。
卜中石拉著滿滿一車缸瓦,帶著舅舅給他找的老師傅鄧昌銳,以及鄧允貴這個缸瓦廠的老板之一,一起前往廣東廉江賣貨,這是他從事貨運的第一單生意,他自然是相當的重視。
原本他是要帶上發小卜大軍一起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多了鄧昌銳這個老師傅跟著,而賣貨又少不了鄧允貴這個老板,就只能讓發小遲一點再跟車了。
鄧昌銳也不愧是六七十年代的駕駛員,不僅駕駛技術了得,修車技術也不比專業的差,社會經驗也不是卜中石這個毛頭小子能比的,有他帶著卜中石,卜中石肯定能快速的成長起來。
解決了二外甥的問題后,接下來的時間鄧世榮就開始為大外甥的婚事而奔波。
盡管這門親事男女雙方都滿意,也定下了結婚的日子,但還是有不少雜七雜八的事情需要鄧世榮這個媒人來處理。
好在,女方也知道卜大石目前在縣城工作,來回一次不容易,也沒有提什么過分要求。
轉眼,就到了卜大石結婚的前一天。
下午,鄧世榮騎著單車來到了女方家,作為媒人他今晚要住在女方家,明天和送嫁客一起送女方出嫁。
此時,女方家的親戚朋友也基本都到齊了,再加上村里的三姑六婆兄弟叔伯啥的,人數還真不少,整個場面熱熱鬧鬧的,臨時搭建的土灶也在冒著煙,女方家請來的廚師正在忙碌著。
盡管明天才是女方出嫁的日子,但由于雙旺境域的風俗習慣是要在中午十二點前把新娘接回家,所以女方早早就要出門,早上那頓酒席吃得是比較匆忙的,相比起來還是今天下午這頓飯吃得舒心。
“九叔!”
“九叔,請坐。”
“九叔,你燒筒煙先。”
鄧世榮這個媒人來到女方家,當即就受到了女方家的熱情招待,他在燒了幾筒煙后,才跟女方家的親戚朋友聊了起來。
鄧世榮給劉愛紅介紹了一個條件這么好的對象,他的做媒實力也算是得到女方親戚朋友的認可了,家里有適婚兒女的都湊過來套近乎,看看鄧世榮這有沒有適合他們兒女的對象。
鄧世榮做媒是非常謹慎的,不會為了那謝媒禮的十倍獎勵就胡亂給人牽線,他畢竟看不到男女雙方的婚姻匹配值,只是憑借前世幾十年總結出來的經驗在給人做媒。
這樣撮合的婚姻是不是最合適的,他也不敢保證。
所以,現在的鄧世榮已經不太想幫外人做媒了,只想幫自己的兒女以及親戚朋友的兒女做一下媒,其他的除非真遇到非常合適的對象,否則他是不打算輕易出手了。
因此,見女方的親戚朋友都有請他幫忙做媒的意思,不太好推辭的鄧世榮干脆攤牌道:“各位親戚,你們想為兒女說媒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我不是專門幫人做媒的,我給阿劉妹介紹的其實是我的親外甥。”
劉父也坐在旁邊陪著鄧世榮這個媒人,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瞬間瞪大了眼睛,失聲道:“九叔,你是卜大石的親舅舅?”
劉家的親戚朋友聞言也目瞪口呆,顯然是真的沒想到鄧世榮這個媒人竟然還隱藏著這么一個身份。
鄧世榮態度誠懇的說道:“親家,真是不好意思,我這身份一直瞞著你們,主要是擔心你們知道我的身份了,聊起他們兩個的婚事時會有顧忌,該說的話都不好意思說出來,所以我才選擇隱瞞身份的,希望你們不要見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