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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人之常情

  朱祐樘跟張巒父子私下會過面后,就先行離開,至于張玗則會暫時留在張府,等日落前再接回宮中。

  “陛下,張老夫人跟皇后提請,說是以后想經常入宮見女兒,您看…?”

  懷恩此時就跟個老好人一樣,主動替張家人說起了好話。

  朱祐樘笑著道:“母親想女兒,人之常情,難道有什么不妥嗎?懷大伴,我不太明白,是不是這種芝麻蒜皮的小事也需要請示我才行?”

  懷恩趕緊解釋:“宮禁森嚴,總得陛下您準允才可。”

  “既然不違背祖制,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之前我就對岳父講過,他以后可以經常入宮見見皇后。現在岳母入宮,在我想來,應該更加符合規矩吧?”

  朱祐樘顯得頗不以為然。

  皇宮就是我的家,我岳母想來家中看望我妻子,天經地義的事情,誰都阻攔不了。

  懷恩不由有些汗顏。

  心想,這歷朝歷代的皇后娘家人想入宮一趟都不容易,而到了您這里就好像是尋常小事一般,看來你跟張家人的關系真不一般,在我這兒對張家人的重視程度看來又得上一個新臺階。

  不過又一想,大概也就是新婚燕爾,皇帝皇后小夫妻倆濃情蜜意的時候才會如此。但男人最是善變,尤其是皇帝,君不見唐玄宗李隆基對武惠妃是何等寵愛?結果轉眼就戀上兒媳,最后鬧了出人倫慘劇。

  咱家就不信這張家能一直保持隆寵不衰!

  但…即便未來會如此,想來如今的皇后也會恃寵而驕,出現非分的舉止吧?看來以后還得好好觀察才行!

  “對了,懷大伴,你去跟幾位閣臣以及各部尚書、侍郎還有三法司的主官說,明天我打算在乾清宮召見他們。”

  朱祐樘想到跟小舅子的對話,不由出言吩咐。

  懷恩遲疑地道:“陛下,內廷傳見大臣,雖有先例,但一定是有要緊事時才會打破常規,否則私下跟大臣會面,總歸有些不妥。”

  朱祐樘皺眉:“父皇不也常在乾清宮召見臣子嗎?”

  “這…”

  懷恩心想,當初先皇確實非常喜歡傳見大臣,但后來發生萬安“高呼萬歲”的事件后,皇帝于內廷召見朝臣就基本斷絕了,也就是這兩年因為一些事情,偶爾才會見一下李孜省、萬安等近臣。

  你父皇連朝會都不開,還內廷召見呢?

  “照理說,應該可以見上一見的…”

  見皇帝不悅,懷恩只能臨時改口,“能增加君臣間溝通交流的渠道,倒也是好事一樁。”

  “懷大伴,其實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多見見大臣,聽取他們的意見,有何不妥?以后或許還會形成慣例呢!”

  朱祐樘神色從容,笑著道,“再則說了,明天我的確是有要事與他們商議,乃關乎梁芳和彭華等人的案子。”

  懷恩詫異地問道:“案子不是已經定下來了嗎?陛下,之前已定了死罪,且已報過三法司,只等您最后勾決了。”

  朱祐樘搖頭道:“可是朕總覺得案子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等明日見到那些重臣后,再聽聽他們意見吧。”

  懷恩一怔。

  以他的政治覺悟,顯然意識到這件事跟皇帝剛剛會見過張巒有關。

  懷恩隨即就想到,陛下還是太過寬仁了。

  先前就問過我是否能赦免這些人?

  當時我也明確說了不可以,現在一扭頭就想用內廷議事的方式,來挽回這些人的性命?

  懷恩很想問一問朱佑樘,那彭華倒也罷了,但梁芳到底曾經害過你,甚至還可能是當初害你母親的兇手,為什么你做了皇帝,卻能做到如此灑脫,連仇怨都可以不加理會?

  “那陛下,明日還要傳見張先生嗎?”

  懷恩試探地問道。

  既然很可能是張巒慫恿皇帝于內廷召見大臣,那應不應該把張巒也抬去與會?

  朱祐樘皺眉不已,黑著臉問道:“懷大伴,你是在跟朕開玩笑嗎?”

  “沒有,奴婢不敢…”

  懷恩趕緊低頭認錯。

  “是啊,朕也覺得你是有分寸之人,岳父他現在傷成這樣,你竟還要讓他去參加明日的內廷召對?”

  隨即朱祐樘臉色緩和下來,苦笑著搖頭,“岳父這人,從不想爭什么,而且有啥說啥,跟他談點兒事情,總是讓人很放松,朕現在就身心愉悅。

  “行了,懷大伴,明天要傳見的人,抓緊時間通知到位吧,科道那邊最好也叫幾個人前來與會,至于叫誰,由你自行斟酌。

  “朕累了,先回宮歇息一會兒。”

  “是。”

  懷恩趕緊俯身領命。

  朱祐樘乘坐鑾駕率先回宮。

  懷恩跟在后面,心里卻在盤算事情,到后面已經忍不住唉聲嘆氣起來。

  “懷公公?”

  覃昌快步跟上,向懷恩恭敬行禮。

  懷恩點了點頭。

  如今在司禮監中,雖然仍舊是以韋泰居首,但明顯懷恩已是最有權勢的太監,而原本應該排在首位的韋泰存在感近乎于無。

  隨即懷恩便跟覃昌介紹了明日皇帝要在內廷召見朝臣這一新情況。

  覃昌驚訝地問道:“這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在內廷召見朝中重臣?莫非還是為了皇陵選址之事?”

  “不是。”

  懷恩搖頭,“乃因梁芳和彭華等人的案子。”

  “咦?他們不是已經被判處了極刑嗎?這怎么還要商議?”

  覃昌大感意外。

  把梁芳弄死,其實是內廷多數新興勢力最為支持之事。

  因為梁芳這個御馬監太監,雖算不上無惡不作,卻把內廷大部分的權力都攬在手中,從進項到營造開支等,幾乎所有環節都被梁芳牢牢把持,更有甚者以御馬監過問司禮監之事,讓宮里這群大太監苦不堪言。

  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把梁芳弄死,他們都覺得務必斬草除根。

  懷恩嘆道:“陛下還是太過寬仁了,不想再造殺戮。”

  覃昌一怔,再度問道:“莫非還要為鄧常恩、趙玉芝之流開脫嗎?”

  “這個…”

  懷恩搖了搖頭。

  覃昌又問:“懷公公,您不是最了解陛下的品性嗎?他有很多事都是單獨與您商議,而從不與我們說,怎到您這里還…”

  意思是,你既得到皇帝最多的信任,就該負起最大的責任來。

  有什么事,你該提點我們一下,而不是獨自藏著掖著。

  懷恩嘆道:“說實話,此番咱家回京,發現太子改變太多了,比起以前所見所聞似深沉了不少啊…尤其是在對待朝中事務上,更顯得游刃有余,且其寬厚的品性,也真乃仁君典范也。”

  “呵呵。您老說得對。”

  覃昌搖頭著苦笑。

  馬屁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能說啥?

  難道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

  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懷恩道:“以咱家想來,事情很可能跟張國丈這般快速崛起的朝中新貴有關,陛下登基前,經歷了很多事,聽說都是他出面幫忙化解的。”

  覃昌嘆道:“還真讓您說對了…就說之前梁芳胡作非為,當時朝堂上下誰敢與之為敵?可偏偏那位張學士,可真是…嘖嘖,從沒見過他那么頭鐵的人,偏偏平時與他往來,卻總覺得他是個性子隨和、隨時都笑瞇瞇的憨厚長者。”

  “那有沒有可能,乃是他在人前惺惺作態?”

  懷恩認真打量覃昌。

  好似在問,你們平時跟他接觸最多,對他應該算是比較了解。要是他善于偽裝,你們不是應該老早就查知嗎?

  覃昌道:“其實太皇太后老祖宗曾提過,說咱這位國丈,在大事上從來不虛,但小事上也不知檢點,錯漏百出,亦或者說…就是平時嘻嘻哈哈,可一旦關乎到他女兒,還有女婿…也就是咱陛下和皇后了,他是真敢舍命往前沖。”

  “如此說來…”

  懷恩無奈道,“倒也算是好事。”

  隨即他眉頭皺得更深了,“那張國丈有什么理由為梁芳和彭華等人說情呢?畢竟這些人,都是他親手整垮的…”

  覃昌道:“我覺得不太可能會是他說的情。”

  “怎么講?”

  懷恩好奇地問道。

  覃昌湊過去小聲道:“您如今不提領東廠,不知咱這位新國丈的脾性,他這人呢…見到女人便有些邁不動腿,所以李孜省之前想方設法給他送女人,其中有很多此番涉案人等的女眷。眼下他有什么道理,為這些人說情呢?”

  “嗯…所以說,一切還是陛下自個兒的態度?”

  懷恩好似明白到什么,微微頷首道,“以咱家猜測,明日內廷召對,多半不會有進展,最多是把案子發回去再走一遍流程,最后還是定個死罪。讓這些人死,其實已成為朝野共識,改不了的。”

  覃昌笑道:“所以就算是張國丈提出的建議,其實也是在敷衍陛下,是嗎?”

  懷恩道:“你是說,張國丈明顯感覺這案子不可能翻過來,再加上他自己為了女人也不想翻案,所以才會拿出內廷召對等說辭,來搪塞陛下?”

  “這個…不好說,不好說啊!”

  覃昌搖頭苦笑。

  心想,還是你懷恩天不怕地不怕,非議國丈居然也這么理直氣壯?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國丈,手上握有權柄,最重要的是得到皇帝的絕對信任。

  你敢開罪,我們可得罪不起。

  歷朝歷代的規矩,誰跟皇帝走得近,誰得到皇帝信任,誰就是朝廷第一權臣,哪怕他現在只是個侍郎,其權限也比宰執和尚書大多了。

  就說那內閣首輔萬安吧,平時想見皇帝一面,得有多難?可反觀張巒,人家躺在家中,皇帝就乖乖上門探望,兩者根本就不能比好不好!

  懷恩道:“只要張國丈在這件事上態度曖昧些,其實沒什么不好…只是要讓陛下知道,就算內廷召對也不會有新結果…”

  “得您去說。”

  覃昌也是個甩手掌柜,笑著道,“很多事,只有您親自說才有用。我們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辦事能力上也遠不及您,說起來不給您添亂都是好的。這不…聽說韋泰韋公公已經跟陛下請調去營造茂陵…”

  “何至于此?”

  懷恩趕緊道:“何至于此啊!其實咱家此番回來,只是為了輔弼新君順利坐穩江山,并不是回來奪權的。不過,吾等一大把年紀了,回家頤養天年也沒什么不好。”

  覃昌笑道:“您老的品德,得到朝廷多數人的稱頌,誰不知您老的為人?就算您老要培養,也多培養一下…像覃吉覃公公這樣的宮中老人…說起來,他的性子倒是與您很像,我們…都老了啊!”

  懷恩道:“言笑了。”

  嘴上這么說,懷恩心里卻也在想,是該為司禮監培養個合格的接班人了。

  就以目前的情況看,要是我走了,司禮監真沒人能斗得過這個張國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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